解读“特朗普新政”(上)

时间:2022-07-07 12:46:15

与其说我们在关注特朗普,不如说我们在关注与这位争议总统的上台同时到来的一个大时代。现在看,我们大家都没为此做好准备,特朗普也同样没做好准备。这一点从特朗普执政后颁布的一连串急于兑现竞选承诺的法令政策即可看出来。他并不真正理解这个把他推上总统宝座但却充满巨大不确定性的时代。整个人类社会正面临300年未有之变局,资本主义主导的人类社会将在这场巨变中走到尽头,新的社会形态将取代资本主义,就像300年前资本主义取代封建社会一样。

一、不理解特朗普就无法理解这个正在巨变的时代

这是关系整个人类社会的大变局,特朗普的胜利恰好与这场变局处在同向位、同时段上,于是让人觉得好像是特朗普要带来什么变化,实际上特朗普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种变化,他的胜利只是在一定程度上预示了这个大时代本身将要发生的变化。

特朗普之所以能赢得胜利不过是美国底层百姓对美国式确定性的厌弃或抛弃,转而选择了不确定性。什么是确定性?希拉里代表着从金融利益集团到硅谷科技精英集团的整个美国精英阶层,如果美国民众把选票投给希拉里,就意味着他们明知这种选择没有希望仍然将错就错。那么投给特朗普就有希望么?也不一定,但至少这种不确定性让选民觉得可能还有希望。换句话说美国底层民众在确定性和不确定性之间,宁可选择不确定性。因为选择不确定性可能还有希望,选择确定性就完全没了希望。

美国底层民众基本上是过去40多年来美国经济高速发展中的落伍者,是被甩下车的群体。他们既非当下的中产阶级也非现在的精英阶层,顶多算是破产后的中产阶级和工薪阶层。这部分人被特朗普及其团队充分动员了起来,或许他们过去并不参加投票或即便投票也只是随大流,但这次他们押注式地选择了特朗普。为什么?因为特朗普那些耸人听闻的口号击中了他们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那么特朗普真的给美国人带来变化么?当然会带来一定变化。但仅以某个人的一己之力很难与整个社会抗衡。美国200多年间已经形成自身的政治传统,拥有完备的政治体制,也有自己特殊的获利方式,这些都非一人之力所能改变。那么特朗普能够改变什么?这个有待我们继续观察。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不会从根本上改变美国。

二、特朗普是个成功商人,但这并不确保商人治国也会成功

特朗普是一个“非典型”、野蛮生长起来的美国商人,因此他的很多举措惊世骇俗,非常大胆,敢于出格冒险,善于出奇制胜。这是他在商业上取得成功的重要元素。

特朗普还是一个自身麻烦不断、也不断给别人制造麻烦的人,从经商到现在他卷入了大大小小上千起官司,至今还有70多件没有了结。一个敢于官司缠身的人一定是个不怕自己麻烦、也不怕麻烦别人的人。这种秉性使他对政治正确那一套充满蔑视且毫不理会。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看到了政治正确给美国社会带来的伤害,更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屑于美式的政治正确。对于种族平权、男女平等等这套西方逐渐确立起来的普世价值观特朗普在骨子里就不认同。在国与国的关系上同样如此,他认为理所当然应该“美国优先”,他提出“让美国再次伟大”实际上是建立在“美国例外”的心理预期之上,而“美国例外”本身就和普世价值冲突。如果你的价值观普世,那大家就应该平等,而“美国例外”就是不平等,是美国高人一等的心理作祟。

这种主张或心理迎合了美国正在兴起的民粹主义。可以说特朗普正好踩在了美国与这个时代的节点上,即世界面临全球性的经济失败,无论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都面临困境。当极少数人获利而其他大部分人没能获利时不满情绪就会抬头,这种情绪一般会被灌输到民粹主义运动中去。因此今天民粹主义在全球范围内的兴起与全球性的经济失败是因果关系,可以说特朗普的胜利就在这个时候应时而生。

三、全球性的经济困境,可以理解为经济全球化的失败么?

这里有个非常微妙的问题需要明确区别,那就是全球化尚未完结而只是衰败了。衰败并不意味着它的方向完全不对,客观地说即便美国推动这一轮全球化主要是为了使自己从中获利,它还是会给全球带来利益。事实证明如果中国没有加入由美国推动的全球化进程就不会有过去30多年来的崛起和财富积累。

问题在于万物都有兴衰,现在只是正好到了全球化的衰落期。但我们不能因为它衰落就说它错了。事实上只能说这种模式的全球化能量释放的差不多了,快走到头了。而同全球化衰落相对应的是资本主义的衰败。同样道理,我们也不能回过头去说资本主义完全错了,毕竟它已成为人类历史的一个发展阶段,曾经辉煌也极大地释放过能量,只是现在能量已经释放殆尽,红利吃到了头。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看到了特朗普上台。

四、特朗普上台正好契合了当下时代的大变局。这个大变局主要体现在哪些方面呢?

真正的变局是互联网带来的。美国人发明了互联网,但美国人却对互联网将要带来的变化甚至是对美国霸权的摧毁性影响始料未及。

说到全球化的衰败,它与什么有关呢?我们首先需要理解这一轮全球化的发展过程。这轮全球化的兴起始自美元的全球化进程,它的衰败势必也源自美元全球化的衰退。现在连特朗普都已准备放弃美元推动下的全球化,转而求助他所代表的产业资本的复兴。特朗普已经准备冷落以华尔街为代表的美国金融资本。要知道美元与黄金脱钩之后的40多年来,是金融资本在推动全球化进程。正因为是金融资本在发挥推动作用才导致产业资本在本轮全球化中受挫。美国国内情况也是如此,其结果是美国国内中低端制造业不断向外转移,逐渐陷入产业空心化状态。现在特朗普打出口号说要夺回被中国人或其他国家夺走的就业岗位,这本身就是对金融资本推动下的全球化的否定。但也是对这一轮全球化本质上的无知。

美国今天的现状不是别人造成的,更不能归咎于中国。当金融资本快速崛起并成为美国最主要的获利方式后,美国大量向外输出美元结果是必然导致大规模的贸易逆差。因为输出美元就是去进口别国产品,美国国内同类产品价格又比别国产品高,结果使制造业在美国活不下去,变成夕阳产业甚至“垃圾产业”。

这是由于美元本身成了一种特殊商品。它的成本在40年前是4.4美分,现在也只有6美分左右。如此一来还有什么制造业产品的成本比它还低呢?大凡制造业产品的成本只要比美元纸币的成本高,在美国就生存不下去。为什么美国那么多精英最后都集中到了硅谷?因为高科技产业才有高附加值,才可能带来高于美元成本的利润。而中低端制造业跟美元相比毫无成本优势。就是在这一逻辑的推动下美元的全球寻利开始推动美国制造业外移,并导致全球产业大分工,其他国家则不得不将自己的产品与美元绑定,进而形成了当下这一轮全球化。

但当2008年金融危机后美元全球化开始衰落时,它所推动的全球化还能持续下去么,因此这轮全球化衰退是必然的。

五、特朗普已表现出反全球化倾向,他上台后的美国与全球化会呈现一种什么关系呢?

美元推动的这轮全球化虽然发动机动力渐衰,但它的规模还在,世界经济还是全球化规模的经济。这就好比一辆车虽然动力不足了,但车还在行进,只是主机与零部件之间出现了各种问题。在此背景下,全球化出现相应的退潮和减速无可避免,但这套体系是否以及最终何时崩溃,在很大程度上仍取决于特朗普上台后美国的作为。

如果美国大搞贸易壁垒,别国也会被迫那样去做,最终结果就是互相之间城墙高筑,那样全球化就会彻底崩溃。所以特朗普必须明白,如果他只是想停掉金融全球化,而让实体经济全球化继续推进,就不能搞贸易壁垒那一套。

但特朗普很可能在贸易领域对全球宣战,至少要跟中国拉开搞贸易战的架势。其他小国对于美国这种做法只能无奈,但中国不一样。现在美中在实体经济特别是制造业领域,已经是王车易位,中国已是全球制造业第一大国、外汇储备第一大国。虽然美国拥有最强军力,堪称老大,但与俄罗斯军力相若的中国也已处在老二或老三的位置,现在中国这个老二和老大的差距正在缩小。最关键的是双方都有能按住对方军事命门的能力,这一点特朗普心里一定清楚。因此即便再怎么“大嘴”,他也没忘记说:“我们要保持美国军力第一,但绝不会与中国和俄罗斯这样的国家发生战争”。因为一旦发生战争,美国即使占到便宜,也会伤敌一万自损八千。如此一来话,让“美国再次伟大”就变成了不可能。对这一点,美国人比谁都懂。

六、如何看待特朗普前段时间一些对华的强硬表态呢?中国又该如何应对?

尽管上台执政将近一个月来,特朗普在努力兑现他对选民的承诺。比如宣布退出TPP,叫停“奥巴马医改”,在美墨边境修“长城”,签署“禁穆令”等等。但对中国他仍迟迟没有出手,还停留在试探性“叫牌”阶段。比如与蔡英文通电话,或在推特上发文质疑其多届前任“一中”政策和抱怨中国在南海吹填造岛没跟美国商量,但也仅此而已。在遭到美国政界和企业界的一片指责声后,他很快就在与的通话中表现出其商人务实的一面:承认“一中”原则不变。这反过来证明中方的应对之策是正确的。因为中的决策者看得很清楚,特朗普是一个只有50%民意支持率的总统,还有几乎一半美国人反对他。就任后他要耗费很大精力去对付或整合反对党、本党内部反对他的人以及不投票给他的民众。

这个时候我们如果不让他去内耗,反而急着跟他硬对,那就等于给了特朗普转移国内矛盾,通过外部危机整合内部不团结的借口和机会。因此我们最好的应对策略是以静制动,而非以动制静。特朗普还没上台前的言论一定会与上台后大有不同。跟蔡英文通个电话或在推特上发几句牢骚都没什么了不起,这些只是特朗普的“叫牌”,而且还是试叫,等他真正打出牌来再做反制不迟。

不过,虽然中国宜静不宜动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对特朗普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还是要有仔细的掂量和分析。你可以说他是政治素人或新手,但别忘了新手往往手气都壮。因此我们必须仔细分析他到底能干成什么和干不成什么。

在我看来他跟蔡英文通电话是一次精心策划,这种精心程度不亚于当年里根总统就任后不久那次“试话筒”的典故。按照里根团队的设计,里根当时要以一个西部牛仔莽汉的形象出现,要不时冒出一些狠话大话、荒腔走板来镇慑对手。于是在某次记者招待会开始之前,他走到台前去试话筒,敲了两下,突然冒出一句“下面我宣布,立刻轰炸苏联!”现场记者一听全傻了眼,马上把这句话作为重大新闻发了出去。此言一出,顿时使苏联领导人陷入极度紧张,马上让大使追问华盛顿,结果华盛顿说那只不过是总统在试话筒开玩笑啊,这反倒让苏联人更吃不消了。就是凭着这么一股牛仔劲,里根把苏联从勃列日涅夫到安德罗波夫、契尔年科再到戈尔巴乔夫的四代领导人都给吓着了,每代领导人跟他打交道都很小心。里根接着宣布搞“星球大战”计划,更把苏联拖入军备竞赛,这成为苏联解体的原因之一。

现在特朗普的团队基本是按照同样的思路,在设计对华战略,对于跟蔡英文通电话这件事,很多中国人已经知道如何解读了,无非就是告诉中国,他要拿台湾换利益,否则就在上做文章。甚至有特朗普团队的人私下里讲如果大陆不接受美国的条件那美国很可能跟台湾建交。其实在特朗普还没上台时所有这些放风都不算数,就是让你神经紧张而已。但稍微琢磨一下就会明白:特朗普是个商人,他会为了5分钱的利益去放弃一块钱的利益?台湾和大陆就是5分钱和1块钱的关系,他怎么可能为了台湾而跟大陆彻底交恶呢。如果特朗普真那样做了,那他肯定不是一个成功的总统,甚至连一个成功的商人都算不上了。

七、特朗普的未来政策是否能让“美国”再次伟大

刚才我们谈到,美元推动的金融全球化已经快进行不下去了。2008年金融危机对美元全球化造成重创,使美国人利用输出美元的方式从全球范围内获利这条路越走越窄。现在美联储除了量宽政策就是加息降息,它的手段越来越少。在金融获利能力降低、实体经济又一蹶不振的情况下,美国从资本家、商人到普通百姓都很焦虑。

这种焦虑使得八年前的奥巴马获得了以黑人面孔当上总统的机会,这是美国人求变心理发挥作用,美国民众希望他能带来变革。奥巴马执政后进行了一次左倾自由主义的变革,但8年过去证明无效。这就更加重了美国人的忧虑,最后他们终于选择抛弃美国式的传统政客转而把选票投给看起来并不靠谱的特朗普。这是因为美国人渴求一次完全不同的变革,特朗普号准了美国人的脉。

虽然金融全球化走不下去了,但目前来看特朗普显然还没有成熟的退出机制,他甚至根本就没考虑到全球化的问题。特朗普的崛起确实代表了美国底层民众民粹主义的抬头和对全球化的厌弃,他们希望特朗普用实体经济为美国带来变化,但这终究需要某种从金融全球化中退出的计划和机制。特朗普的举动表明他最终可能想要退出金融全球化,但他规划过退出全球化的路线图或计算过退出成本了么?

此外,特朗普还声称要让其盟友日韩及北约成员国承担更多美国驻军费用。这虽然不是全球化的一部分,但是却美国全球体系的一部分。如果美国按特朗普的办法“再次伟大”的结果是让美国人重新“光荣孤立”,那就等于让美国退出其在二战后精心构建和主导的国际体系。我们知道美国精心营造的全球体系和它推动的全球化互为表里,相互纠缠。美国战后很多军事行动都是在为这套金融全球化体系打仗。在这种情况下,退出一方势必要伤及另一方。如果退出金融全球化伤及它所主导的国际体系,那美国的替代方式是什么呢?显然特朗普还没这样的考虑,这跟他的变革心切但政治经验不足有关。

如果特朗普的“让美国再次伟大”就是让自身强大,不包括它过去一直不愿放弃的世界领导权,这个目标到真有可能成功。问题是特朗普不可能让那么多美国人跟他一起放弃已成习惯的全球领导权。这种领导权就是建立在战后70多年美苦心经营的国际体系以及美元与黄金脱钩40多年来的金融体系之上。因此特朗普“让美国再次伟大”的口号还是会落空。

八、特朗普声称要坚持“美国优先”原则。但他显然还没弄清楚是解决美国内部问题优先,还是维持美国的全球利益优先

特朗普自己也没对此作出明确解释。在选战阶段,“让美国再次伟大”就是一种耸人听闻的煽动性口号,目的是为了获取选票。所谓“让美国再次伟大”,就是继续保持世界领导权,如奥巴马所说继续领导世界100年,还是不管世界的事,先把美国自己的事做好,现在看来特朗普还没完全理清楚。

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基本能够断定,特朗普无法改变美国主导的战后国际体系,因为这是让美国伟大或保持领导权的最基本框架。要动这套体系除了会在国际上遇到麻烦,他还要在国内面对50%的不支持他的选民以及和共和党内的反对派,未来特朗普很可能在这方面耗费很大精力。我们不能按集权国家的政治模式把特朗普想象成权力巨大的总统,在美国无论多么强势的总统都需要面对美国宪法和各种法规,在这方面它的制度设计相当完备。特朗普想要突破这些东西,他面对的宪法和法律障碍要比任何其他国家领导人都大得多,因此我们不用担心他会做出多么出格的事。那样对他来讲不光会困难重重,甚至可能招来不测。当然这种不测不仅仅是人身不测,还可能包括遭到弹劾、提前下台等可能性,因为在面对宪法时关在笼子里的美国总统并没那么大权力。(未完待续)

(作者单位:国防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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