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爱情,让我至少还有梦

时间:2022-07-07 12:41:38

感谢爱情,让我至少还有梦

我大学毕业那年,大学生的行情还不如我们这座城市里正滞销的西瓜:西瓜砸在瓜农手里没销路,政府一再通过媒体呼吁市民踊跃购买“爱农瓜”;大学毕业生窝在学校找不到工作,政府和媒体却始终在号召大学生改变就业观念,到农村去到基层去……我就读的一不是名校,二不是热门专业,而且既无门路又无造化,所以当时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一条出路:回乡下老家教书。一想起这份一眼就能望到底儿的前程,我就不寒而栗。为了不至于背着铺盖重走来时的路,那段日子我几乎脱了一层皮。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终于有一家企业的子弟中学愿意接收我去当老师,但开出的条件也非常苛刻:我必须为他们服务5年才有资格调动或辞职,并以我的毕业文凭做抵押。无路可走的我无奈地签下了这份“卖身契”。

这是一家大型国有企业,除了没有军队、监狱和殡仪馆,其他一应俱全。稍有常识的人都不难想出这样的“企业办社会”会有什么样的效益,所以我的工资低得稍一大手大脚就难以维持温饱,住的是4个人一间的集体宿舍。学生都是厂里的子弟,调皮劲儿上来了敢打骂老师;校领导是典型的“势利眼”,经常挤兑我们这几个靠“卖身契”进门的大学生……而且,厂部距离市中心有20公里,进一次城还得几元钱的车费。

我对生活越来越失望,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就连辞职走人的自由我也没有啊。

转眼我毕业快一年了,攒了200多元钱,我准备买一辆旧自行车。在车站等进城的公交车时,我结识了一个名叫于小黎的女孩,她也是要去买旧车,我们便相约一起去。

也就是这次的邂逅,彻底改变了我以后的生活。

于小黎是跟我同期分进厂里的大学生,学的是计算机专业,在厂办工作。因为专业热门,所以她不需要“卖身契”。那天我的心情比较好,再加上为了打发漫长的车程,我一路上跟她说了很多话,把她逗得很开心。

到了旧车市场,我们挑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一辆中意的车。我说:“我是穷人,不得不买旧的,你为什么不买新的呢?”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的钱不够。”

我开玩笑说:“那干脆咱俩把钱兑在一起,买一辆新的算了。”

没想到她稍一思索,竟答应了。最后,我们每人出资187.5元购买了一辆新自行车。

再接下来就有点儿落入俗套了――我们很快就相爱了,也许正应了“爱情最易叩开孤寂的心灵”的名言,也许这就是上苍冥冥中的安排。

她的老家在豫西农村,也是一贫如洗,她的收入和我差不多。为了省钱,我们很快就开始把饭票合在一起吃――这样可以只买一份菜。爱情过早掺入了现实生活,我们的感情发展得很快。

初恋时我不懂爱情,认为爱情也无力改变现实生活的虚伪和虚伪生活的真实――因为,当时的我已在心底常常感叹曾经沧海难为水了,直到那年冬天她的那场哭泣才改变了我的认识。

那天,我接到父亲自老家给我写来的信。信中说他的哮喘病又犯了,眼下药费一涨再涨,农村人真有吃不起药之感。信没有读完我的泪水就打湿了信纸。父亲虽然没有向我要钱,但他含辛茹苦供到大学毕业的儿子再无能,也不能让他无钱看病啊。我马上去找于小黎,问她我们有多少钱,她说有270多元的现金。当我说要给我父亲寄200元时,她脸上迅速闪过一种我说不明白的表情,然后喃喃地说:“寄100元行吗?”我当时心情很坏,说:“不行!”她声音很低:“那,那要不寄150……”见我不说话,她就拿了钱跟我一起去了邮局。

从邮局出来,她突然伏在路边的栏杆上失声大哭。我大怒,想起她刚才的吞吞吐吐,我以为她肯定是在为我给父亲寄钱而耿耿于怀,我近乎咆哮地吼道:“真让我失望……”她抽泣着说:“你要这样说,我让你后悔一辈子!”

联想到她平时的为人,我很快了自己的猜测。那天,在严冬的寒风里,我词不达意手足无措地守着她,既问不出她哭泣的原因,也不能够劝她停止哭泣。直到她自己擦干眼泪,拉着我往单身宿舍的方向走去。

直到半个月后我才从她宿舍一位叫阿敏的女孩嘴里知道她那天伤心的原因:厂里要和美国某财团搞合资,为了节约开支决定从各处室抽调一些擅长英语的年轻人去充当会场服务人员,要求男穿西装女着套裙。她被选上了,可她没有套裙。在我寄钱之前的周末,她跟两个女伴在商场里看中了一套裙子,原价80元,经过软磨硬缠,老板答应200元卖给她们3套。我把钱寄回了老家,剩下的勉强够我们维持到下月发工资。如果她不买,另外两个女孩也将享受不到优惠价,她们会埋怨她笑话她。而且她无论如何也不愿动我们那点少得可怜的存款。

听阿敏对我说这番话时,我的心有种被刀子重重划过的感觉,早已认为今生再也不会流泪的我,在冬日的斜阳里不可抑制地泪流满面。

那次活动她还是参加了,穿的是借来的衣服。我问她的感觉,她轻描淡写地说挺好,就是不敢在暖气热烘烘的会议室里脱去外套,因为她的毛衣背后有一个大洞。说这些话时,我们正坐在我的宿舍里,吃着她从宴会上“打包”回来的鸡腿。看我啃得意犹未尽的样子,她说:“你的外语要像中文这么棒就好了,你这么爱吃肉,那里有吃不完的肉啊……”

这中间我们还经历过一场关于我的工作的人生风波。

校长为了安排他的关系户,非要把课教得好好的我调往学校后勤科。我火了,跟他吵了个昏天黑地。

黄昏时分,她闻讯赶到学校。校长已宣布停止我的工作,说我什么时候认真承认了错误什么时候才能上班。几个平时跟我关系比较好的同事正劝我去给校长认错,我倔犟地说着硬话。

她拉着我,一口气跑到厂后面的小河边。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坐在我身边紧紧搂着我。我把外衣脱下来给她披上,我们就这样一直沉默着坐到天亮。当初升的太阳把我和她照得通红时,我到河边洗了一把脸,我觉得我洗掉了过去的一切,我决定去给校长道歉,忍受他一切刻薄的羞辱。因为,在这样一个沉默的夜晚,在亲爱的人的身边,我明白了一个人要想在职场生存,就必须学会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学会夹着尾巴做人;我明白了一个人要想不让最爱你的人为你担心为你难过,就必须乐观地笑迎一切屈辱和不公,不斤斤计较于被侮辱被伤害。

起初校长的态度很强硬,但3天后就软了下来。我很快就又上班了,而且也没有被调往后勤。后来我才知道,她背着我给校长的老婆买了一条400多元的项链,几乎花去了我们存款的二分之一。

毕业两年后,大学同学开始接二连三地走进婚姻的殿堂,请我们吃“高价饭”的人多起来,这更让我们的日子捉襟见肘。记得有一次她的一位好朋友结婚,新郎新娘到我们桌前敬酒时,大家都围着他们起哄,我们的红包递了几次都没能递过去。一念之差间我又把红包揣回了兜里。在回去的路上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她,我本以为她要埋怨我,没想到她又惊又喜,惊的是别人会不会发现,喜的是我们竟省下了50元钱。只是这件事过去了好久,我们每次见到那对夫妻仍觉得羞愧难当。

参加的婚礼多了,我们越发感觉到自己的窘迫和寒酸。记得那年夏天我们去参加我一位同学的婚礼,因为他们双方的父母都是身居要职的政府官员,那天婚礼的豪华程度我仅在电影电视里见到过――仅由新郎送给新娘的那9999朵玫瑰就可见一斑。

她站在我身后小声说:“呀,9999朵玫瑰,要是一天一朵,能送30年啊……”

我无言以对,我知道她喜欢鲜花,可我从来没有送过她。我恨恨地说:“大家在同一所大学的同一间教室里听相同的老师讲相同的课,4年里他还没有我学得好,可大家的境遇为什么有这么大的不同呢?……”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就捂住了我的嘴,俯在我耳边说:“至少我们还有梦!”

她这一句只有我一个人听见的话,顿时让我感到心灵深处无法忍受的悸动,喧闹的大厅在我耳边没有了声音,我心中沸腾着拥抱她的冲动。我伸开双臂,她却红着脸躲开了。

我们也渴望婚姻,可是我们也知道这是奢望――比我们早10年进厂的同事,到现在还有两对夫妻带着孩子挤在同一间单身宿舍里,两家之间就隔着一块薄薄的纤维板。

天无绝人之路,后来附近农村的一位农民愿意在他家借给我们一间房子,交换条件是我给他正上高中的儿子辅导功课。我们答应了。

为了省钱,也为了掩饰窘迫和寒酸,我们在这边对同事、同学、朋友说回老家举办婚礼,又往老家写信说我们已在这边办了婚礼,等过年时再回老家。而那几天我们就躲在那间家徒四壁的小屋里。吃完她烙的皮焦里生的煎饼,她就静静地听我给她读诗。直到今天我仍刻骨铭心地记得那天我读完《当你老了》《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后我们抱头痛哭的情景。

我们也搞“精神会餐”。那时我们生活的这座城市正在销售一种奖券,一等奖是房子,二等奖是汽车,三等奖是电脑……我问她,如果让你随便挑奖品你会挑什么,她毫不犹豫地说:“电脑!我学了这么多年计算机,却没有自己的电脑……”接着又摇摇头无限神往地说,“哪怕是一台二手的386,我也满意了。”

我说:“我初中时的物理老师教了半辈子电学,可他家一直用的是煤油灯。”

我们笑成一团,然后又不约而同地悄悄抹泪。

现在我们已工作5年,结婚两年半。生活依旧艰辛,日子依旧窘迫,但我再不绝望再不愤世嫉俗再不怨天尤人,因为我知道,只要我拥有爱情,我至少就还拥有梦想。

责编/毕春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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