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摸苏州的质感

时间:2022-07-06 03:40:10

小桥流水的苏州人家

“君到姑苏间,人家皆枕河。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唐代诗人杜荀鹤曾写出这样的诗。苏州这座城市柔情的水荡涤了千百年,养育了一方温婉的江南人。也许很多人对苏州有温柔的臆想:小桥流水的环境,轻歌曼舞的生活,恬静而惬意。随着江浙一带的发展,摩天大楼拔地而起,苏州老旧的民宿越来越少,原始的生活也逐渐改变,古色古香的韵味也在悄然流逝。吴凤珍是土生土长的苏州人,已在苏州生活了大半辈子,写的作品大多来源市井生活,弥漫着浓郁的苏州风情。从她的文字里,我们看到了多年前本真的水巷生活。

姑苏水上风情声(节选)

吴凤珍

天犹蒙蒙亮,悄悄酣睡了一夜的小河开始了它的前奏曲――四乡八郊的农民摇着小船儿,满载着蔬菜瓜果进城来了。于是,轻轻的波涛声、“G乃”的摇橹声――这是“小河合奏曲”中浅唱低吟的抒情部分。

当朝霞升起,金光闪闪的小河开始热闹起来了――在河埠头洗涮的女人们敲起了节奏鲜明的捣衣声,此起彼落,伴着小河流水的回声,它湿漉漉、潮润润,那是小河上美妙悦耳的打击乐。声声棒槌声中还夹杂着妇女们只有蹲在河埠头才可倾吐的窃窃私语和放浪形骸的欢笑声。此时的“小河合奏曲”才进入了高潮。随着一声“G乃”,响起了西瓜的叫卖声,那纯正的苏腔悠扬悦耳:“河浜啷阿要买西瓜哟!――”叫卖声中还有菱角、莲藕等“水八仙”,稻草等等农产品。凑趣的水面便把这声音来个折射,而水巷里各家各户的水墙门又恰如洞箫上的孔,它把那声音揉捏得一波三折,便余音袅袅的了。这特殊的“箫声”撩拨得人们心荡神驰!未曾尝瓜,已自嘴甜心甜了。

若是卖鱼船来了,则更热闹了。装鱼的船是“活水船头”。何谓“活水船头”?苏州人嗜吃活鱼,渔家捕到鱼后装载进一种特制的船,这船装有活络机关,能让河水随便进出,使舱内保持一定的水平,鱼就养在这活水舱里,让鱼儿仍能像捕前那样地在水中活蹦乱跳。这种“活水船头”在其他地方还没闻说过,文学作品里也鲜有描绘。苏州人的善吃和聪明可见一斑。这下,这“小河合奏曲”里不仅有了渔夫的叫卖声,也加进了鱼儿的泼水声,一似合奏曲里的“贝司”。

如果没有河埠头的居民想买鱼,也行。――紧接着的是开窗户声、妇女叫唤声、讨价还价声、渔夫的数钱声、“簌落落”的篮子吊下吊上声。

这类买卖好像从未发生过短斤缺两、偷大换小、以死充活、宰你一刀等陋习,是当年渔夫缺少智谋?非也。这恰恰是能制造出“活水船头”的苏州人的明智之处:那时的人们诟病只做一次性买卖的商贩称之为“棺材户头”,很厌恶这等缺乏商业道德的行为。因此,“活水船头”这种渔船,即使买卖双方近乎萍水相逢的交往,也决不有损德行,留下人情,也是留下了下一次的相逢。

一进入黄昏时分,河埠头的人影稀少了,小河便开始渐渐地寂静下来了。停靠在驳岸畔的小船儿的人们开始在河里吊水淘米、洗菜准备烧晚饭了,小河里又有了洗涤声了。剖几条小什鱼,洗几棵田头拔起的菜。切菜声、炸鱼声,一豆渔火下,锅瓢碗筷声、欢笑声――小河里渔火繁星似的闪烁着,众多欢笑声又形成了“合奏曲”中的一个尾声。

旁述:

从吴凤珍笔下的文字里,我们看到一幅幅质朴又热闹的苏州水乡画面,感受到一种“天然去雕饰”的纯净生活,真实而又连贯,仿佛一部纪实片。水仿佛清澈的血液,流动在每一个苏州人的灵魂里,船和桥亲切得如同床榻,临水而居似乎是他们的记号。如今的苏州已经越来越都市化,摇曳在船桨里的琐碎生活已不多见,多半成为景区牟利的噱头,只有周边少数“破落”的古镇仍旧保留过去的民俗与生活习惯。从别处获知,吴凤珍现居住在“冷落地段”,远离城市的喧嚣纷扰,又能听得见寒山寺的钟声,闲来读书看报、写写生活。即使时间走远,也许她的心底一直留有一个古韵的苏州。

食在苏州的街头巷尾

了解一座城市的风土人情可以从当地的饮食着手,人们的性情、习俗、追求等等在地道的饮食里往往有迹可循。苏州菜口味趋甜,清雅多姿,倒也与娟秀温婉的城市气质相得益彰。苏州的小吃在全国也是颇有名气,曾有歌谣传唱:“姑苏小吃名堂多,味道香甜软酥糯……”苏州作家陆文夫老先生尤其擅长饮与食的文化,他笔下所描绘的也许不仅仅是饮食的文化,更是饮食的艺术。

美食家(节选)

陆文夫

那时候,苏州有一家出名的面店叫作朱鸿兴,如今还开设在怡园的对面。至于朱鸿兴都有哪许多花式面点,如何美味等等我都不交代了,食谱里都有,算不了稀奇,只想把其中的吃法交代几笔。吃还有什么吃法吗?有的。同样的一碗面,各自都有不同的吃法,美食家对此是颇有研究的。比如说你向朱鸿兴的店堂里一坐:“喂!(那时不叫同志)来一碗XX面。”跑堂的稍许一顿,跟着便大声叫喊:“来哉,XX面一碗。”那跑堂的为什么要稍许一顿呢,他是在等待你吩咐做法:硬面,烂面,宽汤,紧汤,拌面,重青(多放蒜叶),免青(不要放蒜叶),重油(多放点油),清淡点(少放油),重面轻浇(面多些,浇头少点),重浇轻面(浇头多,面少点),过桥――浇头不能盖在面碗上,要放在另外的一只盘子里,吃的时候用筷子挟过来,好像是通过一顶石拱桥才跑到你嘴里……如果是朱自冶向朱鸿兴的店堂里一坐,你就会听见那跑堂的喊出一大片:“来哉,清炒虾仁一碗,要宽汤、重青,重浇要过桥,硬点!”

一碗面的吃法已经叫人眼花缭乱了,朱自冶却认为这些还不是主要的,最重要的是要吃“头汤面”。千碗面,一锅汤。如果下到一千碗的话,那面汤就糊了,下出来的面就不那么清爽、滑溜,而且有一股面汤气。朱自冶如果吃下一碗有面汤气的面,他会整天精神不振,总觉得有点什么事儿不如意。所以他不能像奥勃洛摩夫那样躺着不起来,必须擦黑起身,匆匆盥洗,赶上朱鸿兴的头汤面。吃的艺术和其他的艺术相同,必须牢牢地把握住时空关系。

朱自冶揉着眼睛出大门的时候,那个拉包月的阿二已经把黄包车拖到了门口。朱自冶大模大样地向车上一坐,头这么一歪,脚这么一踩,叮当一阵铃响,到朱鸿兴去吃头汤面。吃罢以后再坐上阿二的黄包车,到阊门石路去蹲茶楼。

苏州的茶馆到处有,那朱自冶为什么独独要到阊门石路去呢?有考究。那爿大茶楼上有几个和一般茶客隔开的房间,摆着红木桌、大藤椅,自成一个小天地。那里的水是天落水,茶叶是直接从洞庭东山买来的,煮水用瓦罐,燃料用松枝,茶要泡在宜兴出产的紫砂壶里。吃喝吃喝,吃与喝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称得上美食家的人,无―不是陆羽和杜康的徒弟的。

朱自冶登上茶楼之后,他的吃友们便陆续到齐。美食家们除掉早点之外,决不能单独行动,最少不能少于四个,最多不得超过八人,因为苏州菜有它一套完整的结构。比如说开始的时候是冷盆,接下来是热炒,热炒之后是甜食,甜食的后面是大菜,大菜的后面是点心,最后以一盆大汤做总结。这整的戏剧一个人不能看,只看一幕又不能领略其中的含意,所以美食家们必须集体行动。先坐在茶楼上回味昨天的美食,评论得失。第一阶段是个漫谈会。会议一结束便要转入正题,为了慎重起见,还不得不抽出一段时间来讨论今日向何方?是到新聚丰、义昌福,还是到松鹤楼?如果这些地方都吃腻了,他们也结伴远行,每人雇上一辆黄包车,或者是四人合乘一辆马车,浩浩荡荡,马蹄声碎。到木渎的石家饭店去吃肺汤,枫桥镇上吃大面,或者是到常熟去吃叫花子鸡……

旁述:

陆文夫老先生对饮与食很有兴趣,对美食有品不足、尝不够的渴望,也努力做到了“行万里路,尝百口鲜”。这部《美食家》出版后,他“会吃”的名声远播文坛内外。小说描写的是资本家朱自冶一生以吃喝为业,以至吃喝成“精”,最后被奉为“美食家”。文章旨在纠正一种偏见:当传统的人生观鄙视好逸恶劳一类人时,也要肯定他们积累下来的丰富美食文化。陆文夫先生的作品大多描写江南市民的生活,细致地展现出了江南人情风俗的方方面面,读后让人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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