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异的“二元耦合”:《台风》

时间:2022-07-04 12:56:41

[摘要]以好莱坞式手法包装韩国精神的《台风》,国与家、敌与友两组对立的二元因子由冲突发展到最终耦合。然而,在商业性与政治性间左右逢源的《台风》,注重场面的营造和国家意识的表达而忽略了人物内心的刻画,从而使得影片中原本可以出彩的“二元耦合”显得潦草而缺乏生命力。

[关键词]《台风》;二元耦合;变异

在全球化类型化的市场文化语境中,一部电影作品即便在摄影技巧、叙事手法和美学风上自成特色,但它依然要借鉴或接受更多人的资源分享和复制。从制作上来讲《台风》将近年来流行的各类元素几乎一网打尽:“明星+类型杂糅+动作”的大片方式、朝鲜半岛的南北问题、核危机、恐怖袭击、间谍追踪等等,无一不刺激着人们的视觉神经。飞车、枪战、肉搏、爆破、反恐等这些好莱坞动作片的基本元素在《台风》中都可以一一找到,诸多桥段式的场景设置都透着向好莱坞大片致敬的意味:影片中的那场公路追逐戏和最后的特种部队夜袭货轮的那场最终决战,让人很自然地联想到迈克尔・曼的《石破天惊》,其娴熟的镜头剪辑和场景调度能力足可以与任何一位好莱坞大片导演相媲美。

朝韩关系似乎已成为近几年来复苏韩国电影一剂屡试不爽的灵丹妙药。从1998年的《生死谍变》,到后来的《共同警备区》、《实尾岛》、《太极旗飘扬》,这些韩国票房成功的范例都借用了同一个噱头或者说故事背景:南韩与北朝鲜的军事冲突与紧张关系。将这样的噱头进行合理利用无疑可以让每一个韩国人对电影提起兴趣。《台风》也吸取了《生死谍变》、《共同警备区》、《实尾岛》和《太极旗飘扬》的经验,依然涉及韩国与朝鲜之间的纷争和历史,以小人物的命运来折射和引申朝韩之间的关系与矛盾:在台湾基隆港东南部一艘装载着核卫星导航装置的美国货轮受到突袭,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韩国政府决定插手其中。经过缜密调查,确定该货轮被经常出没在东南亚沿海领域的一个叫sin的海盗夺取。韩国防部在查明sin的底细后派出海军高级军官姜世宗展开追捕。而sin截获该战舰的最终原因则要追溯回20多年前:在1983年,尚还年幼的sin跟随家人从北朝鲜逃往韩国寻求政治庇护,韩国政府却冷酷的将这个在死亡边缘挣扎的家庭拒之门外,除sin和姐姐明珠得以逃生之外,其他家族人员均惨遭杀害,姐弟二人也失去了联系。在血腥与磨难交织的流亡生涯中沦为海盗的sin对韩政府的仇恨也与日俱增,摧毁韩半岛以报复政府的疯狂计划最终引发了影片开头的抢劫核货轮事件。尽管sin的内心被仇恨包裹着,但姐姐明珠依然是其内心深处不可替代的挂念,多年来sin都没有放弃探询她的下落。姜世宗通过线报探得已沦落风尘的明珠,并从明珠那里得知了sin家人的凄惨遭遇,世宗渐渐对sin产生了怜悯之情。但是父亲为国牺牲的英勇事迹及其军人的职责和义务时时刻刻提醒着世宗,他的内心矛盾不已。与此同时,sin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得到明珠的下落,正邪两方的交锋正式拉开了帷幕。在大海上燃烧着的货船里,水深火热之中内心已惺惺相惜相互理解的sin与姜拔出各自的刺刀向对方砍杀。最终并没有引爆核废料的sin挥刀自尽。

影片导演郭景泽自1992年涉足影坛以来,拍摄过多部电影,2002年的一部《朋友》不仅以对青少年限制级的身份创下当时的票房纪录,更凭其影片独有的个人风格从原本二三流导演地位晋升为韩国先驱导演之列。郭景泽给自己的电影都贴上了写实标签,那种萦绕在影片通篇的质朴、渗透生活的真实气质成了郭景泽电影的标志,而影片大多选在出生地釜山拍摄则是他思乡情绪及对少时怀恋的体现,也是他赋予各色影片的独特血脉。郭景泽的电影题材多来自个人经历,其韵味由平淡中渗出,透过简单的生活化着力人物关系的细致描写。而《台风》一改其质朴写实的风格,这是郭景泽第一次尝试的动作类型片。

影片还设定了一个围绕东北亚世界列强角逐阴谋的故事背景,使得该片不仅仅只是单纯动作片而是呈现出混合类型片的样态。影片超过150亿韩元的制作成本,张东健、李正宰、李美妍“二王一后”的全明星阵容,以及每个制作细节都毫不避讳地向世人昭告着他的野心。

美国学者查・阿尔曼在其论文《类型片刍议》中强调“二元性”是美国类型片的“基本结构”,认为“像所有形式的娱乐一样,类型片兼有文化与反文化双重特性。它们表现出的欲望和需求并不是主流意识形态中的成分,但是它们又反映主流意识形态的主要信条,美国类型影片的基本结构就是这种二元性,这是辨证的。每一种类型都是把某一种文化价值与另外一些价值对立起来,而这些价值正是被社会忽视、排斥和特别诅咒的。”他强调的是两种元素之间的对立及其辩证的“综合体”。这种“综合体”是靠观众的配合实现的:“对于观众来说,这样的综合体能够实现一个虚幻的梦:这也使观众能表现出被禁止的感情和欲望,同时又得到主流文化的批准。捉迷藏和官兵捉贼等游戏,使孩子们能交替扮演文化和反文化的角色。类型影片把社会禁止的体验和被允许的体验结合起来,其结合方式竟能使前者显得合理而后者得到丰富。”这一关于美国影片的“二元性”分析其实也切合了以好莱坞式手法包装韩国精神的《台风》:对立的二元因子由冲突发展到最终耦合,二元因子只是外形上或因种种社会原因暂且表现为对立,它们经过人的行动会逐渐呈现出化合的状态。这其中最突出的是:国与家两种色块的表达。《台风》采用了传统的桥段情节及其流行的视觉轰炸,并同时套用混合类型片电影的几种近亲方式,如动作、惊险、黑的结构、情节或元素手法,叙事节奏张弛有度,以狂暴恣肆的画面与复杂扭曲的人性描述来完成极具美学破坏性的暴力叙事。红色通常被认为象征热烈、躁动不安和不稳定,在很多动作片里是不可或缺的色彩元素,如《出租车司机》、《天生杀人狂》、《低俗小说》等影片中,红色除了具有激情燃烧四起的表意外,更多的是作为一种暴力的符号,是一种变态的、异样的力量的象征。红色在《台风》中也成了仇恨和暴力的象征。主人公之一的sin对世界是充满失望和敌意,被国家抛弃的他内心充满着仇恨。血腥暴虐的海盗生涯更是助长了他的这种仇恨。红色在影片中尽管表现不多,除了枪战中的几场血腥场面用红色渲染之外,在重要场景中sin与姜在船舱搏斗时,熊熊燃烧的火光将sin这个被命运抛弃内心充满仇恨的形象皴染得更加醒目。除此之外,影片大量采用黑的视觉效果,刻意营造出紧张和压抑的气氛:低深的峡谷、幽暗的洞穴、光线不足的房间、漆黑的逃亡之夜……在银幕上建构了一个充满黑色的世界,从视觉和情绪上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这种表意是与影片要表现的主题和人物所处的环境是相通的。黑色象征着死亡、神秘及恐怖,往往给人一种压抑、沉重的不祥之感。Sin作为一个无国无家之人,他的命运仿佛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属于黑色。

家是sin心中永远的爱与痛,国则是他心中刻骨的恨。正因为国(朝鲜与韩国同时抛弃了sin一家)让sin失去了家。“事实上,这个‘恨’字在韩语中的发音和表意都十分丰沛,具有在多个向度上展开的空间……因此对‘恨’的理解不止于仇恨的范围”。韩国与家人在sin目中是一对对立性突出的二元因子。影片中红色象征和表意着sin的恨,而黑色则象征和表意着他的痛和命运。故事经历了泰国的闷热、俄罗斯的寒风刺骨,终于来到最激动和夺魄的韩国领海。影片的高潮处,在幽暗的船舱里sin和姜展开了生死搏斗,一旁是熊熊燃烧的大火。在幽黑的背景下火的红光映衬着sin凌厉的眼神和表情复杂的面庞。这里黑和红两种色块呈现出交融的态势,此时国与家这组对立的二元因子也呈现出一种耦合的态势:Sin放弃了他苦心策划的以核废料摧毁韩半岛的计划,并没有摁动那引爆核废料的关键按钮,无家无国的他“这样做是想证明他的存在”。无家无国的sin在这个世界上就等于没有一个可以证明自己存在过的坐标点,他心中的恨其实源自于他的爱与痛。影片的结尾处梦幻般虚构了sin与明珠乘着小舟在暮色中划向远方,他们心中充盈着对童年的回忆和对家园的怀念。

敌与友:两种语境下的差异

影片导演郭景泽在谈《台风》时表示:“我想表达面对一个分裂的祖国,两个年轻人之间那种对立和理解并存的奇怪状态。”影片中两位主人公姜和sin,相互理解彼此敬重,但依然要成为你死我活的对手。姜从小接受父亲的熏陶,“作为军人是最值得骄傲的,即使国家利用了你!”作为追捕sin的韩国海军将领,姜一直对同是军人已为国捐躯的父亲心存敬佩,所以他对给自己下达任务的长官说“下次你从军官学院选人的时候,你不需要提到工作和钱。只要告诉他们这个任务对他们的祖国有多重要就行了。”在他心目中为了祖国牺牲自己是一项正义而光荣的事业。而sin(英文里是原罪的意思)是一个一心复仇的海盗,作为20年前被韩国政府拒绝政治庇护的朝鲜家庭的幸存者,sin内心充满对韩国的仇恨,发誓要杀光“韩国猪”,辗转流落到东南亚后,sin成长为海盗团的首领,嗜血、冷酷、残忍而sin与姜。二人一正一反,都是各自阵营里的领军人物,是誓不两立的敌人。但世事就是如此,最好的敌人往往是最了解自己的人。当姜从明珠那里得知sin一家惨痛的经历后,姜的内心陷入了矛盾和痛苦之中。山顶上的姜居高临下,对着sin他终究没有扣动手中的扳机;船舱里的悬锁上,两个人殊死搏斗,sin的匕首没有冲向姜,而是刺进了自己的身体。尽管他们内心深处惺惺相惜,但他们身上肩负着不同的使命,他们不得不去搏斗。只是到了关键时刻,他们会想到对方是朋友,会回归到对这份情谊的珍惜。

敌人与朋友,就个体语境来说是人与人之间的两种关系状态,取决于个体之间的互动。这种互动的感觉,或是来自喜欢、或来自尊重,或来自同情、或三者兼有。问题在于,人是社会的人,个体从属于社会群体,朋友的关系不可能单单存在个体语境。于是,朋友关系需要解释于社会语境之下。《台风》中的姜与sin在个体语境中是朋友,但在社会语境中却是敌人。在社会语境中姜和sin正邪对立,而在个人语境中他们的对立关系随着相互间的了解而逐渐呈现出一种耦合状态。所以在展开决斗之前,姜给母亲的信中写道:“我冒着生命危险,要用枪去指着那个疯子(指sin)。但是在另一个世界里,我很想和解。”虽然片中三位人物都具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内心饱含挣扎,但由于导演将过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场面营造和政治表达上,人物未能做出深入剖析,让观者很难产生共鸣,以至于影片中原本尖锐对立的二元因子趋向耦合的过程也显得单薄而缺乏说服力,在刚触及皮毛时就草草收场,仓促得让人来不及酝酿柔软的感动情绪。饱含悲酸的sin是在血腥浸泡着的海盗生涯中成长起来的,而最终他却放弃了自己策划已久的炸毁韩半岛的计划。影片用了大量的时间来描述sin如何精心而又残忍地得到核废料,而对他精心策划到却最终放弃的心理转变刻画很少,导致了韩国与sin这一组对立的二元因子的耦合显得非常的不自然也不合理。sin和姜之间的关系是撑起整部影片的关键所在,遗憾的是,影片对两人从最初的正邪势不两立到后来的惺惺相惜亦敌亦友的刻画少之又少。应该说明珠在姜和sin的关系转变中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姜与明珠相处的那段时间里,影片有很多具有暗示性的镜头,让观众以为姜和sin的姐姐之间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情感,但这一切却随着sin的到来戛然而止。姜和sin唯一的一场面对面谈话的戏中,两人所说的台词全部是一些关于朝韩关系的空话,丝毫没有深入到人物的内心。虽然在这场戏中,郭景泽采用了和《盗火线》中咖啡店对话那场戏一样的手法:镜头在两位男主人公之间切来切去,两人始终没有出现在同一个镜头里,但却没有取得《盗火线》那样的效果。在商业与政治中艰难行走的《台风》,注重场面的营造和国家意识的表达而忽略了人物内心的刻画,从而使得影片中原本可以出彩的二元耦合显得潦草而缺乏生命力,只能算作是一场在商业与政治的双重负载下的变异。

[参考文献]

[1][2]阿尔特曼《类型片刍议》,宫竺峰译,载《电影理论文选》,中国电影出版社1990年版,第361页、第365页。

[3]保尔夫,《从两部美国影片看黑》,《电影艺术》,1995年第2期。

[4]聂伟《全球化语境下的“后东方”电影:〈春来冬去〉》,《当代电影》,2005年第2期。

[5][苏]安德烈・塔可夫斯基《雕刻时光》,陈丽贵、李泳泉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8月版,第17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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