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期待的 张黎也许都没有给你

距离张黎第一次将镜头对准中国近现代史的《走向共和》,不知不觉已经有十年了。

中国近现代史是一个烫手的题材,其实对于影视制片人和导演来说,甚至整个中国历史都充满着匪夷所思的陷阱,他们不得不在政治主流语境的边缘游走,而国共对峙的历史尤为敏感。因此谈到民国戏,首先进入脑海的几乎都是琼瑶式的宅门恩怨,在缠绵的爱恨中,很少有人意识到这段时期是中国历史五千年未有的大动荡时代,或者说他们知道,但他们没有拍,只有张黎坚持了十年,这是一条荆棘路,从《走向共和》后半段遭遇审查风波并不得重播,到《人间正道是沧桑》临时被央视撤下,中间经历了离播出遥遥无期的《孔子春秋》,而这部两年前就拍摄完毕的《圣天门口》,备受瞩目却遭遇了发行上的困难:一年前才在湖北地面频道播出,现在才在安徽卫视上星。

但这一次,也许问题不是出在审查部门。

叙事策略 知识分子的精英史观

《圣天门口》,可以简单看做《人间正道是沧桑》的草根版本:天门口镇望族子弟杭九枫参加革命,在时代洪流里被淘洗得面目全非,他的爱情则在阴差阳错中走向悲剧结尾,黄埔系的同学傅郎西和冯霁青各为其主,围绕天门口斗智斗勇。

不要期待简单直接的革命

与大多数同样题材的电视剧不同,《圣天门口》里的革命者,不再是信仰坚定的符号人物,虽然他们中的所有人都为革命抛了头颅洒了热血,但你仍然很难从他们身上感受到革命的——而大多数同类题材的电视剧都以此为目的,长久以来的教育让我们很容易接受这种革命的。《圣天门口》从一开始就多次提到天门口镇的24朵白云,营造出纯洁无瑕的气质,镇上由雪杭两大家族共同治理,雪家崇文,杭家尚武,一直相安无事。而当革命以狂风暴雨之势来临,雪家的大小姐叹道,24朵白云“很久没有看到了”。革命让这个宁静的小镇蠢蠢欲动,窘困的农民各怀心事参加了革命,这种想通过革命捞一票的不纯洁动机,也就让接下来的打土豪分田地,很难得到观众内心的认同。

《圣天门口》设置的最大悬念,是第一集中杀害镇长的凶手,一直到最后一集才揭晓——原来是天门口第一个参加革命的镇民常守义——因为镇长是雪家向官府推举的,而杀害镇长后,常守义又将嫌疑矛头引向杭家,挑动镇上两个大家族的矛盾,趁乱进行暴动。在剧集的最后,男一号杭九枫旁白感慨道:天门口人杀天门口人,原来就是从常守义开始的。通过这段沧桑的感慨,革命的意义再一次受到挑战。

不要期待鼓动人心的英雄主义

这一叙事策略大有意味,因为剧情同时提到,在长征的一次军事行动中,常守义为了营救被困在天门口镇的老上级傅郎西,不惜开枪打死中央苏区的特派员,拉着队伍回到家乡。后来杭九枫在长征路上也开了小差,在队伍打光以后没有寻找主力,而是回到天门口。一种前现代的价值观隐隐浮现:家大于国。它同时又暗示,恰恰是革命摧毁了中国乡间的士绅阶层。镇子上,传统秩序和道德的维护者接连死去,剧集最后交代了主人公的结局,杭九枫,一个世家子弟,1927年的老革命,无权无势,默默在天门口粮库里抓老鼠。

导演通过各个人物的视角,把革命里的人心波动剖析出来,并以严肃的方式告诉观众,什么是革命中最基本的原子,伴随革命而来的恶又有哪些。这无疑是知识分子为开启民智而做的努力。

科普

命运多舛的张黎制造

《走向共和》

共六十集,但在中国大陆地区观众只能看到五十九集,该剧在中国中央电视台播出一次后即被禁止重播。

《人间正道是沧桑》

2008年12月,央视开始播出《人间正道是沧桑》的贴片广告,称其为2009年开年大戏。2008年12月底,开年大戏换成《走西口》。临时撤戏的原因引起坊间诸多揣测。

《孔子春秋》

该剧2010年制作完成,至今没有确切的播出日期。

《圣天门口》

两年前完成拍摄,一年前在湖北地面频道播出,现在才在安徽卫视上星。

镜头语言

违反电视剧常规的先锋表达

精英化的历史观,需要精英化的表达。至少,张黎,和他的摄影、现在也是《圣天门口》另一个导演的刘淼淼,是这么认为的。张黎之前的作品已经大量运用了电影的视听语言,例如,使用肩扛摄影机拍摄人的跑步状态,以突出身临其境;使用定焦镜头进行多机位拍摄;光线氛围的营造比较精细;在剪辑方面,则强调空镜头的运用,突然停滞的照片式画面,等等。而《圣天门口》则走得更远。导演和摄影肆意徜徉在他们行云流水的技法中,若干年后,我们仍会把这部剧归纳为电视剧的先锋实验。

超大量的内心独白

《圣》剧的内心独白,并非如一般的独白那样,让演员做凝重状,以画外音独白;而是画面一切换,就进入背景、情境完全不同的一场独白戏,以不同的光线色彩作为虚实的区分,独白完以后随即切回故事场景,继续剧情。例如有一场戏是在土屋里,调查员小曹和他讨厌的管团长分析案情,他每说一段推理,画面就切成在齐腰的大草地里,小曹砰的枪杀了管团长。由于该剧在中段出现了天门口的地道,幽暗的光线从为数不多的光源投射成一个圆圈,更加营造出话剧舞台的氛围,使人物的独白表演更像话剧。

虚实结合的镜头特点

这就引出了该剧最大的镜头特点:虚实结合。所谓“虚”,就是指想象、梦境中的画面的呈现,在一般电视剧里,如果做了一个梦,最后总会有提示。而《圣天门口》根本没有,剪辑在虚虚实实之间穿插着。例如阿彩面对丈夫的尸体说话,下一个镜头就是丈夫在和她说话——其实说出来的都是阿彩自己的想法。而当观众习惯了这种虚实相间的剪辑后,在剧集末尾,雪家小姐就义前向冯霁青的独白,由于画面被渲染得充满了宗教仪式般的光环,很容易被认为是内心戏,但却不是。又比如,天门口被日军攻占这一事件,导演则大胆地让其在猛烈的钢琴旋律里完成,主镜头是梅子疯狂地弹奏,画面天旋地转,同时穿插着小部分日军进攻的场景,这场戏,简直就是以音乐推进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