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友谊到爱情,从爱情再到友谊

时间:2022-07-02 04:09:47

从友谊到爱情,从爱情再到友谊

1776年,歌德在魏玛认识了34岁的夏绿蒂・冯・施太因(一译封・施泰因)夫人。她长得小巧玲珑、别有风致,有一张美丽而轮廓分明的嘴,一副薄嘴唇和一双意大利式的大眼睛,椭圆形的笑脸具有一种特殊的魅力,甚至,“她身上的一切都具有吸引力――那开朗的天性、那温柔而悲哀的声音,那从痛苦中脱颖出来的善良,那严肃中蕴含着的纯朴,还有那无可挑剔的举止”,看着她自然、洒脱的风度,常常使人觉得:“中天夜月的幽辉,渗透着天国的宁静,在笼罩着她的灵魂”(艾米尔・路德维希《歌德传》)。“这位文雅而又待人亲切的人物正是歌德长期物色的对象”,并且“对他的一生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汉斯・尤尔根・格尔茨《歌德传》)。夏绿蒂出身于一个阴森而古板的贵族家庭,受过良好的教育,后来成为腓特烈二世的侄女――某公爵夫人的宫廷女官,最后嫁给了一个她完全陌生、粗俗、迟钝而又好脾气的御马司总管冯・施太因,并且在8年内成为7个孩子的母亲。但她的生活十分孤独,除了丈夫,还没有一个男人接近过她。歌德为了追求施太因夫人,在几年中写了1700封书信,向她发动猛烈的进攻:“你是所有女人中唯一能把爱情带进我的心中、赐给我以幸福的人……你是唯一我可以爱得如此热烈的人”,但最初,“她,作为一个比对方年龄更大,更有经验的女人,希望把这位年轻而热情的男子保持在亲密友谊的范围之内”,可歌德锲而不舍,执着追求,于是,他们的感情渐渐从友谊发展到爱情:“渐渐地,她把歌德给予别的女人的情感都吸收到自己身上,她成为他的母亲,姐姐,最后终于成了情人” (艾米尔・路德维希《歌德传》),歌德亲昵地称她为“丽达”。他们的感情长达几十年,尽管后来由于歌德出走意大利不告而别使他们不再是恋人,但此后却一直保持着深厚的友谊。在这恋爱和追求的过程中,歌德除了写了大量书信外,还为她创作了一组著名的“丽达之歌”,大约有13首,它们是:《羁绊》、《狩猎者的夜歌》、《为何你给我们深邃的目光……》、《摘自给冯・施太因夫人的信》(“描摹着纯洁、宁静的自然”)、《随〈少年维特的烦恼〉题赠冯・施太因夫人》、《摘自给冯・施太因夫人的信》(“我按照旧日的习惯”)、《无休止的爱》、《致丽达》、《是的,我纵然已将你远离……》、《唉,已经完全变了……》、《永恒》、《我们从何而生?》、《对月》。可称之为“丽达组诗”或“夏绿蒂组诗”。

这一组诗虽然为数不是太多,但也有代表性,较好地表现了他们恋爱的过程。

这里,有歌德的执着追求和巧妙劝诱,如《为何你给我们深邃的目光……》:“为何你给我们深邃的目光,/让我们预见自己的未来,/即使沉溺幻想也不相信/我们今世的幸福和情爱?/命运啊,为何你让我们感到/彼此能看透对方的内心,/让我们透过奇异的纠葛,/窥探出我俩之间的真情?//唉,芸芸众生,忙忙碌碌,/很难对自己的心真正了解,/盲目地游荡,无望地驱驰,/糊里糊涂把痛苦忍耐;/可又欢呼雀跃,一当幸运/如同朝霞,突然到来。/只有我们这对可怜的情侣/被剥夺了盲目的幸福:/我们相爱,却彼此了解,/没法跌跌撞撞,永远兴冲冲/去追逐梦中虚幻的幸福:/在对方身上看出没有的存在。//幸福啊,沉溺于虚幻梦境的人!/幸福啊,视预感为不可信的人!/可惜每一次聚首每一次相见/都使我们的梦和预感更显真实。/说吧,命运将给我们带来什么?/说吧,它怎样紧紧拴住我和你?/唉,在前世我和你到底是/兄妹俩,抑或是一对夫妻?……”由于比歌德大7岁,又有丰富的经验,施太因夫人颇为理性,一直想让他们的感情控制在亲密的友谊之内,而年轻富于激情的歌德自然不会满足,他执着追求,并且巧妙劝诱:不应该总是用深邃的目光和过于强烈的理性去预见什么未来,而不相信今世的幸福和情爱,否则我们连糊里糊涂的芸芸众生都不如,他们还沉醉于突如其来的幸运呢!我们的相爱,是命中注定的,是前世姻缘今生实现,无法以理智控制和改变。在《我们从何而生》中,他进一步充分肯定,正是爱情给予人们一切:“我们从何而生?/从爱情。/我们因何失意?/没爱情。/靠什么解除困厄?/靠爱情。/怎样能获得爱情?/用爱情。/什么不让人长久哭泣?/是爱情。/你我怎能永远心连心?/凭爱情。”进而,他大胆地表白自己的热爱,如《摘自给冯・施太因夫人的信》:“描摹着纯洁、宁静的自然,/唉,我的心又痛苦难捱,/活着我永远只是为了她啊,/为了她而活着我真不该。//此处的岩间长出花朵一丛,/我衷心地摘来献给你,/这永恒爱情的象征将会凋萎,/可我却永远永远爱你。//唉,命运给我沉重的压迫,/让我竭力变不可能为可能,/可爱的天使,因为你我没法活哟,/也为了你我才来此山间行。//哦,就像你对我一样,/我对你将始终如一!/不,真实的情况,/我再不会怀疑。/唉,当你在时,我感到不该爱你;/唉,你离开了,/我感到实在太爱你。”这实际上是附在信中的一组短诗,第一首写出自己的矛盾:一方面描摹着纯洁、宁静的自然,另一方面却又痛苦难捱;一方面活着只是为了她,另一方面因为她无动于衷而这样活着又有点不应该(暗示夏绿蒂应该对自己的爱有所表示);第二首用对比手法,表现自己的热爱:象征永恒爱情的鲜花将会凋萎而自己永远不变;第三首表明自己爱她是遵从命运的安排,因为这是命运让自己变不可能为可能,因为没有你我没法活,因为痛苦而来到山间,在大自然中寻找慰藉;第四首进一步表现了自己的矛盾心理:当你在时,因为你的理性,我感到不该爱你,但你离开后我却感到实在太爱你。

这里,有分别后的甜蜜思念,如《狩猎者的夜歌》:“无声地逡巡在荒野里,/我给猎枪填好了子弹,/蓦地,你那可爱而甜蜜的/倩影,又浮现在我眼前。//你也许正漫步在田野和/幽谷,心境宁静而悠闲,/唉,我这转瞬即逝的身影,/可曾再显现在你的面前?//从东到西,从北到南,/心中充满忧愁和厌倦,/我在人世上漂泊、流浪,/就因为必须离开你身畔。//可是只要我一想起你,/仿佛就看见天上的月亮,/我便感到安恬和宁帖,/真不明白:为什么这样。”诗人在狩猎的时候想起了心上人,但又担心她是否也像自己一样思念着对方,并向她表白:正是因为爱她又得不到她的爱,自己才到处漂泊、流浪,但是只要一想起她,就像看见了天上的月亮,心里感到安恬和宁帖。

这里,也有得到爱的回报时的欣喜,如《摘自给冯・施太因夫人的信》:“你的问候我已经收悉,/爱情因而又千姿百态,/它给花朵色彩和芬芳,/还弥漫于清晨的空气,/日日夜夜嬉戏在草地和林苑,/常使我觉得它过分美丽。/它一天变一个新花样,/像蜜蜂嗡嗡着告诉我生的乐趣。/留下吧,春天,我还没能吻你!/天使啊,你像梦影,离去何急!/我们总是希望尊重你,珍惜你,/从你身上获得天赐的欢愉。……”诗人收到了恋人的问候,感到特别欣喜,觉得爱情变得千姿百态了,使世界分外美丽,因为自己“爱那个同样爱我的女子”,而“她以自己更纯洁的激情/回报我最最纯洁的情感”,并衷心希望每天都能紧靠在爱人身边,咏叹、歌唱、享受新的欢乐。还有对爱人爱的回答,如《致丽达》:“丽达,你有理由要求/你惟一的爱人完全属于你。/他呢,也完全是你的人。/须知离开你以来,/忙碌喧嚣的人生/于我好似变成了/一层薄薄的纱幕,透过它/我总在云端瞅见你的倩影;/它友善、忠诚地照临我,/像那些与北极光相辉映的/闪闪发亮的恒星。”诗人信誓旦旦地回答了施太因夫人爱的要求:既然自己是她的唯一恋人,那么,就将完完全全地属于她一个人,永永远远忠诚于她,让她像闪闪发亮的恒星总是友善、忠诚地照耀自己。

然而,歌德是一个典型的“浮士德”,他不会长久地被一个女人束缚,他在得到、满足后,势必要抽身出来。《无休止的爱》这首名诗开始反映了这种变化:“迎着风暴,/冒着雨雪,/穿过幽深的峡谷,/越过迷雾的原野,/永远向前,永远向前!/没有休止,没有停歇!//我宁肯忍受/痛苦的折磨,/也承受不了/如许的欢乐。/心与心相印,无尽的恋慕,/唉,竟奇怪地/令我痛苦难过!//我该逃走吗?/逃进森林里去吗?/一切都是枉然!/爱情啊,你这/无休止的幸福,/你这生命的王冕!”尽管诗人承认爱情是无休止的幸福和生命的王冕,但他不再陶醉,而对心心相印和无尽恋慕感到痛苦难过,宣称宁愿忍受痛苦的折磨,也承受不了如许的欢乐,并且开始考虑逃走,打算逃进森林中去。固然,不久后他就开始逃走,并在异地给恋人写了封信,信中附有这首诗:“是的,我纵然已将你远离,/去到了天之涯、海之角,/强大的星辰仍将迫使我,/将我的命运和你相连系,/通过你我才认识自己。/我的诗我的希望和渴慕/通通只为了你和你的存在,/我的生命也靠你维系。”最后,诗人也不得不承认:“唉,已经完全变了,/你我之间的关系!/不,对于这个事实/我再也不会怀疑。//唉,当你在我眼前,/我感到不该爱你;/唉,当你离我去了,/我感到深深爱你。”但他到底还是不辞而别了,偷偷地跑到意大利,一住就是两年,施太因夫人对此深深怨恨,一度不再给他回信。

这里,也有他们后来由爱情转为友谊的描写,如《永恒》:“尘网罩着的人以神的名义/呼唤那至高无上的幸福,/须知它就是不动摇的忠诚,/就是没顾忌和猜疑的友情,/就是使智者独自思索的亮光,/它只为诗人的美丽遐想照明:/这一切的一切我全在她身上/发现和找到啦,在吉时良辰。”名诗《对月》更是情景交融地把真挚、知心的友谊放在美丽的大自然中加以歌颂,感人至深:“你又将迷蒙的清辉/洒遍这幽谷林丛,/你终于将我的灵魂/完全地解脱消融;//你将抚慰的目光/照临我的园庭,/就像友人的青眼/关注我的命运。//我的心儿感觉着/乐时忧时的回响,/我在苦与乐之间/寂寞孤独地徜徉。//流吧,流吧,亲爱的河!/我再不会有欢愉,/嬉戏、亲吻、忠诚,/一切都已然逝去。//可我曾一度占有/那无比珍贵的至宝!/我再不能将它忘记,/因此才痛苦烦恼!//喧响吧,流下山涧,/莫休止,别停息,/发出琮琮的鸣声,/和着我的歌曲。//不论是在冬夜里/你汹涌泛滥激涨,/还是在阳春时节/你迂回流进花畦。//幸福啊,谁能/离开尘世无所怨恨,/谁能拥着一位知己,/能和他共同分享//那人所不知的、/人所不解的乐趣,/做长夜的漫游,/在胸中的迷宫里。”(以上译诗均见《歌德文集》第一卷,杨武能译,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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