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签提单侵权案中的因果关系

由于承运人倒签提单的行为，虽然提单签发的日期与货物实际装船的日期不符，却与信用证规定的货物装船日期相符，使得托运人获取了在提单签发日期如实记载时本不能获取的利益，而提单持有人支付了本可以不支付的货款，所以倒签提单与提单持有人不能避免损失之间具有因果关系。对倒签提单的侵权行为承运人与其签发提单的人应当承担连带责任。

【案情】

原告：中国纺织物资(集团)总公司

被告：地中海航运公司

被告：地中海航运(美国)公司

被告地中海航运(美国)公司[Mediterranean Shipping Com-pany(USA)Inc．，以下简称美国地中海]、被告地中海航运公司(Mediterranean Shipping Company S．A．Geneva，以下简称地中海航运)签发了涉案提单，提单记载发货人为麦格理有限公司(MACQUARIE INC．，以下简称麦格理公司)，收货人凭指示，通知人为原告中国纺织物资(集团)总公司(以下简称中纺物资)，货物为美国原棉。提单还记载“2004年6月30日长滩装载于地中海克里蒂娜4R”。实际上，“克里蒂娜”号船4R航次装载货物并离开美国长滩的时间是2004年7月17日，7月30日抵达上海。

按照中纺物资与麦格理公司签订的买卖合同，中纺物资购入美国原棉1000吨，付款方式为即期不可撤销信用证。信用证约定的最后装船日期为2004年6月30日。2004年9月中纺物资通过银行付出信用证项下的全部货款，总金额为人民币1604万元。

中纺物资为提货与索赔事宜，多次与地中海航运交涉与协商。2005年1月中旬，中纺物资提取了涉案货物，并售与唐山华新利源纺织有限公司，总价人民币1050万元。据天衡公估公司的调查报告，2005年1月的棉花市场价格为每吨人民币11338元。因货物进口报关滞期，海关向中纺物资收取了滞报金。为提取和处理货物，中纺物资还支付了进口货运费，拆箱、仓储、商检过磅费，铁路运输运费和保险费等费用。

2004年6月15日，中纺物资曾与常德云锦纺织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云锦公司)签订合同，约定云锦公司购买涉案进口棉花1000吨，单价人民币17000元／吨，并约定任何一方不能履约，应支付违约金人民币340万元。

【裁判】

经审理，上海海事法院认为，地中海航运在装货港实际装船时间为2004年7月17日，出具的提单却签署为2004年6月30日，已实施了倒签提单行为，且主观上存在故意。该行为侵害了中纺物资在贸易合同中依据提单上真实的装船时间可以选择行使的拒绝付款的权利，协商修改或解除贸易合同的权利。当时，棉花市场价格下跌，中纺物资接受货物后实际受到了经济损失，该损失与地中海航运倒签提单行为之间存在因果关系。中纺物资进口棉花的成本为人民币16040元／吨。处理货物时，当月，的棉花市场价为人民币11338元／吨，货款差价损失为人民币470．2万元。对此，地中海航运应予赔偿。海关滞报金的损失系倒签提单后，地中海航运未及时与中纺物资达成提货共识引起，也应由地中海航运赔偿。美国地中海作为地中海航运的人，未按真实状况，诚实信用地履行签单义务，与被人共同侵害了提单持有人的合法权益，应当承担连带责任。据此判决：被告地中海航运公司赔偿原告中国纺织物资(集团)总公司货款损失人民币470．2万元、海关滞报金损失人民币1062561元及上述款项的利息损失；被告地中海航运(美国)公司承担连带责任。

一审判决后，双方当事人均提起上诉。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认为：原判认定的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充分。原判关于中纺物资的货款差价、海关滞报金的损失与地中海航运的倒签提单行为之间有因果关系，地中海航运应予赔偿，以及美国地中海应当承担连带责任的判决正确。但中纺物资的损失应当按每吨人民币10500元的销售价计算。据此改判：地中海航运公司赔偿中国纺织物资(集团)总公司货款损失人民币554万元及其利息损失，对一审判决的其他内容予以维持。

【评析】

倒签提单是指承运人应托运人的要求，出于满足信用证规定的货物装船日期等原因，故意将提单签发日期记载为早于货物实际装船日期，从而侵害了提单持有人的合法权益的一种侵权行为。倒签提单的法律后果是托运人可以凭信用证顺利结汇，提单持有人则要按信用证支付货款。而如果提单按实际装船日期签发，因为实际装船日期与信用证规定的日期不一致，提单持有人本可以不支付信用证项下的该货款。所以，倒签提单使提单持有人受到了一定的经济损失，构成对提单持有人的欺诈。

1、倒签提单侵权案中的因果关系分析

通常情况下，认定侵权行为与权利人所受损失之间是否有因果关系的标准是：如果没有该侵权行为，权利人的损失是否也会发生；如果不会发生，则二者之间有因果关系。反之，二者之间没有因果关系。但倒签提单侵权案中的因果关系有其特殊性。

在货物买卖合同项下，交货日期是合同的实质性条件之一。《联合国国际货物销售合同公约》第三十三条规定，卖方必须按规定的日期交付货物；第四十九条规定了卖方不交货或迟延交货的补救办法，其中包括宣告合同无效。我国《合同法》第一百三十八条规定，“出卖人应当按照约定的期限交付标的物。约定交付期间的，出卖人可以在该交付期间内的任何时间交付。”在国际货物买卖中，托运人将货物交付给承运人，通常即完成了交货义务，货物装船以后的损失，卖方不再负责。所以，对于收货人、提单持有人来说，货物的实际装船日期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信用证规定的装船日期也是根据货物买卖合同而定的，或者是买卖合同双方协商确定的。如果货物不能在买卖双方约定的期限内装船，信用证就不能结汇，买卖合同也有可能被宣告无效。由于倒签提单行为掩盖了货物的实际装船日期，收货人、提单持有人就失去了其在货物买卖合同项下的这些法定救济权利。

由此可见，虽然倒签提单行为本身并未造成货物市场价格下跌。即使承运人没有倒签提单，货物市价下跌及其所致损失仍会发生，倒签提单行为与货物市价下跌损失之间似乎并没有因果关系。但倒签提单行为与提单持有人不能避免己方承受货物市价下跌损失之间具有因果关系。这正是倒签提单侵权案中因果关系的特殊性所在。因为倒签提单行为使提单记载日期与信用证规定的货物装船日期相符合，托运人因单证记载一致，获得了提单如实记载签发日期时本不能获得的利益，而提单持有人支付了本可以不支付的货款，受到了本可以避免的损失。本案中，当国际棉花市场价格下跌之际，中纺物资本可以以货物实际装船日期与信用证规定日期不一致为由，拒绝向卖方付款，并在与卖方的协商过程中占据有利地位。由于承运人倒签提单的行为，中纺物 资失去了依据提单上记载的真实的装船日期，本可以在买卖合同中行使的拒绝付款的权利，以及与卖方协商修改或解除买卖合同的权利。承运人对中纺物资由此所受的损失应当承担赔偿责任。

2、倒签提单造成的损失范围

因果关系不仅决定侵权行为与损失发生之间的关联性，而且决定侵权行为与损失范围之间的关联性。与侵权行为有因果关系的某项具体损失，侵权人应予赔偿。反之，即使有侵权行为，但与之没有因果关系的某项损失，侵权人不负赔偿责任。

本案涉及的损失有四项：

(1)货物市价下跌的损失。地中海航运倒签提单后，中纺物资即无法向买卖合同对方拒付货款，也难以与对方协商修改或解除合同，而中纺物资履行买卖合同后，再转卖、处理货物，就不可避免地会受到货物市价下跌的损失。所以，中纺物资受到的该项损失，与地中海航运倒签提单之间有因果关系，地中海航运应当承担损害赔偿责任。

(2)因对第三人违约所产生的损失，包括中纺物资与云锦公司境内买卖合同中的违约金和可得利润损失。中纺物资与云锦公司签订合同的时间是2004年6月15日，当时国际棉花市场价格已经下跌。即使地中海航运按照实际装船时间签发提单，无论是履行与云锦公司之间的合同，还是违反与云锦公司之间的合同，中纺物资都将受到损失。无论地中海航运倒签提单与否，中纺物资对第三人违约所致损失均会产生，该项损失属于不可避免的损失，与地中海航运倒签提单之间没有因果关系。

(3)货物未如期进口通关所产生的费用，本案中主要是海关滞报金。该项损失系倒签提单后，地中海航运与中纺物资之间未及时达成提货协议所引起的，如无倒签提单行为则不会发生，所以与倒签提单行为之间有因果关系。

(4)货物进口过程中通常须支付的费用或产生的成本，包括进口货运费用，拆箱、仓储、商检过磅费用，处理货物的、铁路运输和保险费用等项。这些是货物正常进口过程中都要支付的费用，应计入正常的销售成本，即使地中海航运未倒签提单也会产生，并不是由倒签提单行为所引起的损失。

3、承运人与其人对损失的连带责任

我国《民法通则》第六十七条规定，“人知道被委托的事项违法仍然进行活动的，或者被人知道人的行为违法不表示反对的，由被人和人负连带责任。”美国地中海是承运人地中海航运在装货港的人，其明知承运涉案货物的船舶的船名、航次，货物实际装船时间及船舶离开港口的时间，但在以人身份为被人地中海航运签发提单时未按货物装船的真实时间记载，直接实施了倒签提单行为，属于明知行为违法而故意实施，与地中海航运共同侵害了提单持有人的合法权益。所以，美国地中海应当与地中海航运连带赔偿原告的经济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