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女儿,我们不能倒下

时间:2022-06-28 07:03:05

今年4月,上海复旦大学发生了一起铊中毒投毒案,该案唤起了很多人对当年清华大学铊中毒投毒案的记忆。两起案件同为高校投毒案,但后者历经19年案情仍然扑朔迷离,至今没有抓获凶手。

对于受害者朱令的父母来说,女儿19年前被人投毒至今真相不明,是一辈子无法愈合的伤害。

“我已经失去一个女儿,

不能再失去另一个了”

朱令家住在北京市东南二环。19年前,朱令中毒之时,这套房子还是新居,家具也都是全新的,现在一切已经变得陈旧——白绿相间的地板革、打着补丁的皮沙发,天花板的白灰层也起皮脱落了。

同样让人叹息的还有朱令。这个19年前面容娇美、学习成绩优秀的女生,因为铊中毒损伤,她的智力、视觉、机体和语言功能至今都没有恢复,美好前程尽失,生活无法自理。每天的生活除了去医院进行康复治疗,只能在家里躺着。

陪伴她的是永远不离不弃的父母。这些年,无论是出现在镜头前,还是面对来访者,父亲吴承之(朱令随母亲姓)都是闭着眼睛述说着关于女儿的一切。这样的表情,似乎不想让人看到他的悲伤。

曾经,他们拥有两个优秀女儿,大女儿考入北京大学,21岁那年,在一次登山活动中意外身亡。没想到,小女儿朱令在21岁时被人下毒致残。如花的年纪,如锦的前程,一朝中断。这样残忍的现实,让父母怎么能不一夜心碎,一夕白头!

吴承之的思绪回到了19年前。

吴承之和朱明新都是“”前的研究生、高级工程师,曾有一个幸福的家庭。1994年11月24日,是朱令21岁的生日。往常,吴承之夫妇一般都在家里给女儿过生日。但是那一天,朱令要准备在学校的专场演出,吴承之就和女儿在清华大学附近的餐厅吃饭,为她庆祝生日。点菜时,朱令告诉父亲,自己这几天肚子有些不舒服,吃不下东西。

“那你就简单吃点。”吴承之说。对于女儿身上的不适,吴承之以为是排练和上课累的。

几天以后,朱令开始出现奇怪的症状:起先是肚子疼,接着胃部不舒服;12月初,她的头发开始大把脱落,仅仅几天时间,头发就掉光了。住院治疗让朱令的病情得到了缓解,头发也慢慢长出来了,但是并没有查出病因。

3月中旬,朱令的症状再次加重,面部肌肉麻痹、眼肌麻痹,人逐步转入嗜睡状态。3月27日,朱令自主呼吸消失,不得不依靠呼吸机维持生命。

随后,医生告诉吴承之夫妇,朱令的病情非常严重,随时会有生命危险,让他们要有思想准备。

朱明新一听这话吓得腿都软了。“要不惜一切代价抢救我女儿。”她对医生说,“我们已经失去一个女儿,不能再失去另一个了。”

5年前失去大女儿后,吴承之夫妇备受打击,很长一段时间都沉浸在悲痛中。很多时候,他们更愿意把关于大女儿的记忆完全封存起来。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小女儿成了他们最大的安慰,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厄运怎么躲也躲不掉。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

我们就不会放弃!”

直到1995年4月28日,真相才得以揭开,朱令被确诊为铊盐中毒,曾前后两次被人投了铊毒。

吴承志夫妇犹遭五雷轰顶,他们怎么也想不通善良乖巧的女儿会被人投毒。当日,夫妻俩到公安局报案。

案子始终不能侦破,朱令的病情却越来越严重。铊毒深深破坏了朱令的身体机能和神经系统,短短几个月,她的大脑发生萎缩、五官扭曲、腿部肌肉萎缩、肺部肝部出现严重问题。经过3个多月的对症治疗以后,朱令总算死里逃生。

看着整天躺在病床上的女儿像个婴儿一样,从喉管里发出“咿……呀……”的声音,母亲的心都快碎了。

“大女儿出了事,我怎么连小女儿也保护不了?”朱明新在痛苦中自责、在自责中痛苦,她感到自己陷入了一个深深的黑洞。

面对现实,朱明新很快又变得异常坚强起来:“不管女儿变成怎样,上天总算给了我们一个继续照顾她的机会。我曾经那么辛苦地把她养育大。现在,她又变成了一个孩子,那么,就让我们重新来一次吧。”

晚上,每隔两个小时,朱明新和吴承之就要起身给女儿翻身、做吸氧治疗或者处理大小便等事情。怕错过时间,吴承之总会在临睡前喝大量的水,以便每两小时有尿意起床。这么多年来,他们轮流照顾女儿,已经养成了生物钟,每次睡满两小时就会醒一次。

尽管夫妇俩小心翼翼地照顾,朱令仍时不时地会接到医院下达的“病危通知书”。2000年以后,由于肺叶萎缩严重,朱令多次住院急救。尤其是2005年,她一度呼吸衰竭,肺部水肿。夫妇二人坠入绝望的深渊,因为就连一次小小的感冒,都可能要了女儿的命。由于铊的毒害,朱令的肺功能变得非常脆弱。2011年,感冒导致肺部感染,朱令又在医院住了10个月,期间大部分时间都要靠呼吸机维持呼吸。仅仅这次住院,就花了将近60万元。

将近7000个日日夜夜,他们每天都在重复着照顾的程序;面对高昂的治疗费用,他们只能咬牙坚持、四处筹款。外人很难想象,吴承之夫妇是怎么熬过来的。不管怎样,面对家庭的不幸和灾难,他们没有选择逃避。

“我们不能崩溃,我们如果崩溃了,女儿怎么办?”他们总是这样给自己打气。

夜深人静时,吴承之常常会梦到两个女儿小时候一起玩耍的情景,但是一醒来他就不愿意再回忆。

“她的病情能够减轻一点儿也行”

意外发生前,朱令对父母说过她的梦想,等从清华大学毕业后,就去美国留学。那时候,夫妻俩提前为女儿准备了出国留学的费用。

投毒事件发生后,朱明新初始还是挺乐观的,认为只要到医院接受治疗,家人照顾得当,女儿会有痊愈的那一天。然后女儿再回到学校,继续完成梦想。

朱明新的乐观想法不是没有根据的,中毒以后,朱令并没有完全成为一个植物人,有时她会突然认识一些东西或者想起一些事情。朱令的语文特别好,喜欢唐诗宋词。有一次,朱明新随口说了一句唐诗的上句,坐在轮椅上的朱令立即背出了下句。

还有一次,吴承之意外发现,朱令对广播十分感兴趣。给她放广播,虽然看不到表情,但是能够感觉到她听得很入神。这是不是表明她的大脑一直还在进行思考,她想了解外界的一些事情?

除此之外,吴承之夫妇也发现,朱令对大学同学记得特别清楚,虽然视力非常低下,但是凭借声音,朱令还能“哼”出同学的名字。但是她的主要思维依旧停留在19年中毒以前,她搞不清现在是哪一天,不记得自己当天吃了什么,也搞不清楚自己的年龄。在大部分时候,她都认为自己是22岁,这刚好是1995年她中毒昏迷的那一年。时间,在朱令的意识中停滞了下来。

朱明新总是盼望着奇迹会出现,她渴望着有一天,女儿能够突然站起来或者神智完全清醒过来。但19年来,这样的奇迹没有出现。

吴承之夫妇开始失望,有时甚至陷入绝望。几个月甚至数年以后,当他们再次看到女儿类似的举动时,就又升腾起了希望。

希望,失望,又是希望,又是失望……多年来,他们的心随着女儿的病情起伏涨落。在反反复复中,朱明新的心理变得异常敏感,女儿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让她脆弱的心弦绷紧。

2004年的一天,由于劳累过度,朱明新不慎从椅子上摔下来,导致脑出血,必须做开颅手术。由于治疗及时,朱明新捡回了一条命。这个手术给朱明新留下了很大的伤疤,左侧额头拳头大的一块头盖骨没有了,安装了一块钛合金板,仔细查看,可以看见一枚螺丝钉的凸出痕迹。

这次事故,让朱明新在医院躺了两个月,而后又在家里卧床半年。对吴承之而言,这是他一生中最为艰难的时期,不仅要照顾女儿,还要照顾妻子,但他最终还是挺了过来。在最艰难的时候,吴承之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他是家里的顶梁柱,绝对不能倒下。如果他倒下了,朱明新也会垮掉,女儿也就难以活下去了。

然而,看着重病的女儿,吴承之夫妇越来越悲观,他们不知道自己还能照顾女儿多久。如果他们走了,朱令该怎么办?于是,他们时不时就有了“老两口无论谁最后一个走,就带着女儿一起离开这个世界”的想法。

朱令多年以来的康复训练一直没有停止。“她能够康复一点点,对我们也是一种很大的安慰和鼓励。”吴承之说。

朱令似乎也理解父母的良苦用心,她十分配合地进行着康复训练,尽管行动异常艰难。如今,吴承之从背后抱着她,她居然能够在一天的时间内做100多个“蹲下、站起来”的重复动作,每次都能做30多个。而每次做完以后,吴承之常常累得满头大汗。朱令130多斤的体重,对他而言是个不小的压力,朱令体重最重时曾达到160斤。

在情绪好的时候,朱令还会坐到钢琴前,用一只手弹出一些简单的旋律。在吴承之看来,这应该算是一种好兆头。

“我们需要给孩子一个交代”

19年来,尽管吴承之夫妇的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治疗和照顾女儿身上,但他们没有放弃寻找真相。

吴承之夫妇一直认为,投毒者的范围很小。当时北京市有铊这种物质的实验室或者单位屈指可数,能够接触到铊并对其毒性有比较深入的了解,而且清楚朱令生活细节的人更是屈指可数。1995年,北京警方确定了她的一个室友为最大嫌疑人,但是不久就将其排除。

警方的说法是,他们并不能肯定就是该室友所为,而由于投毒的时间跨度较大,很难取证,因此难以破案。该室友现在已经移民美国。

岁月虽然在流逝,但并没有磨灭投毒案在吴承之夫妇脑海中的一些细节,他怎么也想不通,就在他报案朱令被他人投毒以后,朱令所在的宿舍就发生了盗窃事件。蹊跷的是,在朱令中毒时,有一段时间她的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吴承之认为有可能是下毒者将铊毒下到了洗头膏中,但是后来洗头膏却不翼而飞了。

这些年,为了了解女儿中毒案的一些侦查信息,吴承之夫妻二人几乎跑断了腿,但是截至到目前依旧没有任何结果。

吴承之的脑海里总是浮现他和朱明新现场观看女儿最后一次登台演出的场景:1994年12月11日晚,已经饱受铊毒折磨的朱令在北京音乐厅的聚光灯下,进行了她人生中的最后一次演出,几乎每个节目都有朱令参演。最后,随着一曲古琴独奏《广陵散》的谢幕,朱令的表演完美结束。而这竟然成了女儿最后的、也是最灿烂的舞台绝唱。

到今年,吴承之已经72岁了,朱明新也71岁了。再过几年,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搬得动女儿,他们希望能够给女儿找一个合适的康复医院,以便在那里进行专业的康复训练。

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们的人生之路越来越短,不知道有生之年能否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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