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将声里听中国

时间:2022-06-27 11:38:26

麻将声里听中国

有个笑话说,飞机落地时,不需航标,只要听见下面哗哗响起的麻将洗牌声,便知必是中国某地。

打麻将这种游戏之普遍,今日恐怕是吾国五千年来之极盛期。过去没有麻将机,现在出现了。伟大的现代技术省去了打麻将的洗牌时间,因此说极盛期是有科学依据的。

排遣生命之无聊,各族群、各种文明采取的方式不同,有宗教的方式,有审美的方式。古代中国是以审美的方式,乐山乐水,诗书琴画,韦编三绝,画栋雕梁……吃穿住行,文无所不在。就是控制中国精神生活之方向的天子,也是从审美角度来考量事情的。比如乾隆,写诗、练字不说,就是青花瓷的样式,也要亲自审定。某些君主,甚至到了“文政合一”“美政”的地步。

印度崇尚祭神,神就是一切,无所不在,无时无刻不在。祭神已经成为各种“世事”,人们根本没有时间来无聊,神甚至在垃圾中。有点像中国的“道在屎溺”,但“道在屎溺”是隐喻,而在印度不是。垃圾的神圣化、贫穷的神圣化,在印度可不是嘴上说的。现世只是转世的渡口,天堂在来世。粗略地讲,印度人可以说是神化动物,神影响文化。中国人是文化动物,郁郁乎文哉!文的最高境界是“下笔如有神”,“诗成泣鬼神”,神韵,神采飞扬……现代西方,尼采以后意识到准宗教不好玩,转向更好玩之酒神,转向酒神的宠儿——诗歌、艺术、爵士乐以及体育等等,似乎在学古代中国。荷尔德林、海德格尔们更进一步觉悟到“人充满劳绩,但还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嗯,类似意思,中国先哲已经一说再说。

当代中国似乎正在另辟蹊径。文化在继承和创造上只在肤浅、入世一途着力,在深度和广度上却干瘪萎缩。看电视节目便可知。即使频道上百,也还是有限,不看者是大多数。在他们,打麻将和拜物也可以排遣生命之无聊,就算是丧志,其好玩程度也超过为拜物而说教的娱乐节目、为正确而说教的谍战肥皂剧。现代中国之精神生活,如果去除小资文化营造的充斥于媒体、旨在鼓励拜物的文艺腔,其实最普遍最具影响力的就是打麻将和拜物。

精神生活也是金字塔结构的,高级的精神生活曲高和寡,但初级的精神生活,也未必就不能排遣生命之无聊。比如拜物,在星期天清晨将自家小车擦得比太阳稍暗,也是无比而精神充实的;比如打麻将,神机妙算,神出鬼没,也可以让人获得存在感而不再度日如年。打麻将在中国,倒还真的不仅仅是不劳而获、靠运气盈利的捷径。那昏暗房间里夜以继日不绝于耳的打牌声,大多数是输家们发出的。但输了钱财,赢得时间。时间毕竟被打发了,人生暂时也不那么无聊,比起完全无明的动物性存在,吃了睡,睡了再找吃的,毕竟略胜一筹。

诵经声,必是印度地;足球场吼,必是欧洲地;麻将声,必是中国地。哦,文明没有那么狭隘。中国地也有啥声音都听不到的时候,洗洗睡了。

(摘自《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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