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偶成》文本解读

时间:2022-06-27 08:09:50

初读《春日偶成》,你会觉得这就是一首浅白的小诗,就像小孩子的出游日记。900多年前的某个晴朗的春日,诗人外出游玩,简洁的语言交代了出游的时间、天气(风景)――“云淡风轻近午天”,游玩的路线写得也一清二楚――“傍花随柳过前川”,沿途的花、柳、川,所见到的都是风景,映在诗人的眼里和心里。写景后,当然是抒感或者表达与常人不一般的想法――“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诗人心情大好,玩了一路,看了一路风景,还不忘为自己辩解,以示自己的春游经历是不同常人的,表明自己不是在美好的春光里蹉跎,心里装的可是满满的常人不能理解的快乐哟。

诗句文字表面传达的意思小学生是能够理解的,诗中的明朗阳光也是学生可以通过朗读直接体会到的。如果只把它当作一首带着一些童趣和生活气息的纯粹的踏青诗,那么,我们对这首诗的解读就只能停留在表面,宋代大理学家程颢要表达的情感和意蕴就远远不能被唤醒。在中国思想史发展的长河中,程颢作为宋代“理”一元论的代表,认为“宇宙是生生不已的变化大流,生生不已是宇宙的根本原理”。他说:“天地之大德曰生。天地姻媪,万物化醇。生之谓性。万物之生意最可观,此元者善之长也,斯所谓仁也。”尽管相隔了近1000年,我们仍然有理由相信:大理学家程颢对世界的认识(他的思维方式)一定决定着他的表达(诗歌作品)。因此,这首诗,远不是表面看的那么浅显、直白。于是,再读《春日偶成》,“沉入词语”(南帆先生语)地读,在“汉语中出生入死”(王尧先生语)地读,“慢慢走,欣赏啊”(朱光潜先生语),在春光明媚的窗前读,在万籁俱寂的夜晚读,我想试着倾听来自文本深处乃至心灵深处的声响。就这样,我读出了――

一、一片春光明媚

在汉语里,和季节最相关的不是“春”就是“秋”了,温暖而含情脉脉的春、凉爽的秋,都更适合中国人的诗情吧。央视《中国诗词大会》“飞花令”环节中,要求选手背诵带有“春”字的诗句,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含有“春”字的诗句真是不计其数,佳句连绵不绝。什么是春天?春天其实是人们心中朦胧的一种憧憬,是对生命的寄予和希望。人们对春天的憧憬总是格外细腻。在早春时节就跟小草嫩芽一起活泼醒来的,是从心头到笔端舒展开的一些美丽的发现;是韩愈的“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的酥软润麻;是贺知章“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的烟柳轻盈;是白居易信马由缰、迤逦行来的“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是李山甫的“有时三点两点雨,到处十枝五枝花”的蓬勃烂漫;是坡的“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的流动风景;是辛弃疾的“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的铁骨柔情;是李煜的“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的客居凄冷……世间万物皆有情感,古人不吝词汇表达对春天的珍惜、爱慕、伤感……人间多少风景还是落在自己的心事上了。

900多年前的程颢,这天踏青去。看,淡淡的云在天上飘,风儿吹拂着他的脸庞,此时此刻已近正午,阳光温暖极了。穿行于花丛之中的他,沿着绿柳,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前面的河边。似白描,又似流水账般,却又如此简洁地写出了春游的所见――天空中,淡淡的白云,轻柔的春风,和煦的阳光;地面上,红花、绿柳,碧水。从上到下,互相映照。短短十四个字,便画出了一幅春景图。论遣词、论意向、论意境,比起唐诗里的有关春天的描绘,遣词用句的精妙讲究,这两句实在是算不上高明,但是,你若细细品读,眼前不就是这寻常景、寻常春吗?程颢没有伤春,没有恨春,以最平常的语言描绘了真实的春天,如此明媚,如此自然。时间正好,阳光正好。跟着沿路的花,拂着岸边的柳,如同无邪的儿童一般,诗人徜徉在春意盎然的天地间,神清气爽,通透明达。

二、一怀超然心乐

“平淡中有至味”,程颢的这首《春日偶成》构思是颇具匠心的。诗眼无疑是“乐”,是全诗的重点,而且作者强调这可是“时人不识乐”的“乐”。云淡、风清、丽日光天的旖旎阳春,让诗人感受到春天的美好。这个季节不伤不恨,诗人“傍”“随”“过”的一气呵成,浑然天成又自得其乐。不由让人想起孔子的学生曾点铿锵鼓琴后的感慨:“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也许,程颢与孔子一般,会岿然叹息说:“吾与点也!”而程颢更为高明,因为他一个人就已然自得其乐,这“乐”与“淡云、轻风、春花、春柳、春川”融为一体,天人合一,有种不可言说的“时人不识”的美妙。

《文赋》有言:“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说的大概就是这种写法。全诗中更为精妙的还有一个“偶”字。这一切的“乐”,这一首诗的诞生,不过是偶然的随意所得。这种“妙手偶得之”的“乐”,不仅是春日出游时所遇见的风景,淡淡漂浮的云也好,吹面不寒的风也好,那散发着春日的和煦的阳光,都是诗人“偶”然的遇见。诗人从这人人都会遇见的“风、云、花、柳”的平常之景中所领会到的独有的感受和快乐,是如同陶渊明那般“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的偶得“乐”。所以,理学家程颢一定是“触景生情,有得于心”,从而忘情得“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因此才怕别人误解为是贪玩辍学的轻薄少年,所以最后会说“将谓偷闲学少年”。瞧,就这么一句把“心乐”二字也进一步形象化了。

三、一派理趣盎然

我们知道,宋诗相对于唐诗最大的特点就是讲求“理趣”。诗意的程颢偏向诗学、心学,偏向天人合一的自然之理。他在这里通过寻常春景表达的“余心乐”的真正意图是:在这个自然宇宙中,我程颢之心与天地万物、与黎民百姓之心汇合交融,这样天人合一,让我领悟到了唯一的“道”的存在,这就是我的“乐”。哲理的高明让这首诗于寻常表达中获得了胜利。

冯友兰在《人生的境界》中这样U述:“中国哲学总是倾向于强调,为了成为圣人,并不需要做不同于平常的事。他不可能表演奇迹,也不需要表演奇迹。他做的都只是平常人所做的事,但由于有高度的觉解,他所做的事对于他就有不同的意义。换句话说,他是在觉悟状态做他所做的事,别人是在无名状态做他们所做的事。”也就是说,同样是春游,同样是春景的汇总,程颢和“时人”“少年”的区别就在于,他们在同一个场景中内在的不同的“觉解”,即对世界、对周遭、对存在的不同理解。同样是在春光明媚中游玩,同样是傍花随柳,诗人啊,你凭什么说你的快乐就不同于少年的快乐?凭什么说少年的快乐是偷闲,而你的快乐是高于偷闲的合乎道德的快乐呢?为什么呢?我想,因为这是宋代儒学大师、理学的创始人之一程颢所写。统治中国宋明清时期长达数百年的理学、心学,正是由他所开创。他一生所研究的主题就是――作为真正的儒家,究竟缘何而乐?

程颢所处的宋代,是一个以“郁郁乎文哉”著称的时期,是中国古代历史文化最发达的时期。上至皇帝本人、官僚巨室,下到各级官吏和地主士绅,构成了一个比唐代远为庞大也更有文化教养的阶级或阶层。宋代的文化比唐代更普及,而诗歌的发展在鼎盛的唐代之后走出了属于宋诗的路。严羽说宋诗“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钱钟书则指出:“唐诗多以风情神韵擅长,宋诗则以筋骨思理见胜。”好一个“筋骨思理”!那就让我们在春光明媚处,与大师程颢一同独白吧――

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

(作者单位:江苏如皋市如城实验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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