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战区做谍报员

时间:2022-06-24 06:32:21

1942年5月10日腾冲沦陷,292个日本鬼子进驻腾冲,当时腾冲县的县长逃跑了,老百姓没有一个主心骨,就开始随便地乱跑了。我当时在腾越中学读书。学校5月5号就正式停课了。因为学校方面已经听到这个消息,气氛十分紧张,就宣布放假,让我们等通知什么时候来复课。结果过了五天以后日本人就打进来了。

日本人到腾冲以后,到处搞军事据点,他们的据点都是在一些要紧的路口设置障碍,几天以后,日本人就开始烧杀抢掠,什么都干了,烧光、杀光、抢光,让老百姓不得安宁,就到处逃难,在乡下的人逃到山上,城里的人逃到乡下,我是住在乡下的人,就跑到山上去盖一个窝棚。乡亲们总想着日本人退了我们就可以回家,所以在山上老百姓们还抓紧时间种田、种地,不至于饿死。

进入滇西干训团

到了7月份,在距离腾冲以北五六十公里的建头成立了抗日政府,那个时候陆军预备二师在打游击,就号召我们当地那些爱国人士组织了乡政府,后来就形成了以龙川江为界,龙川江以北是我们的势力范围,以南是日本人的势力范围。

抗日政府成立以后,有了政府的组织领导,绝大部分的人民,包括学生,都非常有爱国热情,我们想尽办法到了建头。当时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在大理办了一个军事学校,简称叫“滇西干训团”。它的全名就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滇西战士工作干部训练团”,当时这个学校在招生,我就去参加考试,考上了,就到大理去学习。当时的滇西干训团可以说相当于黄埔军校的分校。我们那一期就属于黄埔军校第19期。在大理学了一年零两个月时间。学校校长是,副校长有两个,一个是云南省主席龙云,一个是云贵监察使李根源,李根源就是我们腾冲人。宋希濂是我们的教育长。

我们学习的内容,和黄埔军校差不多,但是除军校的普通科目外,还教我们一些正规军校里面没有的科目,比如说游击战、热带丛林作战、民众组织,还要学点方言,学点缅甸话。因为当时国民政府准备要反攻,建立这个干训团的目的就是要培养一些下级军官参与反攻,所以当时我们时间很紧,科目又多。生活又困难。一天太忙碌了,一点空余时间都没有。我们当时穿的是老百姓都不穿的草鞋、短裤,冬天才有长裤。一天只有两餐,每天吃的不是蚕豆就是豌豆。蹲在地上吃,也没有桌子,汤是“玻璃汤”,就是在清水里面放点盐,我们叫“玻璃汤”。很少洗澡,冬天只有一套棉衣,夏天穿短裤。也不管卫生。早晨拿着盛水冲厕所的盆子,中午、晚上又拿它盛饭。

我们那时候都才十七八岁,都国破家亡了,也不怕苦,就希望赶快学成一技之长,回到家乡报仇雪恨。所以我们每天精神抖擞,歌声嘹亮。从干训团出来以后就是少尉,毕业以后我被分在11集团军总司令部,我们是搞情报的,搞特务。当时总司令部办了一个情报班,搞监视情报的,我去参加了,读了三个月以后毕业。就分在总部,我有五个同学,由总司令部派来一个组长,这个组长姓金,是少校军衔,副组长叫谢南昌,是从海南岛那边来的。我们还有个大电台,电台那时候是非常贵重的东西,有一个台长,有一个副台长,我们也学习过发报收报,都练过,但是我们不能很好地掌握,所以还是专门由台长、副台长来掌握这个电台。

小组成立以后,我们就渡过怒江,返回家乡,组长就把我们这些人,根据自己的意愿分到各个地方搞情报收集工作。我们彼此之间都是单线联系,个人开展个人的活动。

争取汉奸的情报

当时我还不满17岁,也没有什么经费,什么也没有,分配你去哪里,你就去哪里开展工作,目的就是要拿到比人家有价值的情报。最好是能够打进敌人的内部去,没有人告诉你怎么做,只有发挥自己的能力。

我当时年纪小,经验又不足,但我有勇气,有信心因为当时的腾冲不是在一种正常的社会秩序、社会情况下,是在对日战斗的前线,这对我们搞活动也有一些好处。日本人还给我发了一个通行证,对他们来讲叫做良民证,就是日本人占领下的一个身份证。

我当时的同学、亲戚都搬到乡下,在逃难,在疏散,我回家以后,家里面的兄弟都非常欢迎,赶走日本人是大家的心愿,所以他们都帮我了解情况,这些人都做点小生意,东跑西跑,都比较熟悉这里的情况,我就通过他们逐步把范围放大,这是第一步。

第二步就选定哪些是我们获取情报的对象,就是要打进敌人的内部去,怎么样去开展这个工作,拿到这个情报呢々当时我就准备发展几个对象,当时腾冲的东边有一个乡叫做洞山乡,有一个人叫孙振邦,是日本宪兵队的队长,我通过同学、亲戚朋友,先跟他做工作,因为当时汉奸的心理状态也是脚踩两只船,一边站在日本这一方面,帮他们干工作,得到一些利益。另一方面他也有顾虑,将来我们收复腾冲以后,他到底怎么样?

所以我们给他做工作,如果他把有关的情给我们,等收复了失地,抗战胜利以后,我们能保证他的生命财产安全,这是我们承诺的。如果他死心塌地给日本干活,将来他有什么样的下场……就这样反复地做工作。后来他愿意把情报给我们。

这个事情虽然他答应了,但是是口头上的,我们要亲自见他才能确认。所以有一天我就去见他了,约定好时间,我就去了。到了他家,我是腾冲人,也不会讲普通话,就装着是一个农民的样子,好像他的亲戚一样。他家到处都是日本人。但门口没有站岗的,我很顺利就到他家去了,跟他见了面,踉他简短谈了几句,他就把情报递给我了。我拿到情报以后,巴不得赶快出来,逃出险境,当时心里面还是有很大压力,就这样,第一次就成功了。

以后他还给过几次情报。再去他家拿也就不怕了。当时我的单线联系是这样的:跟我联系的是一个通讯员,叫李天台,是河南人,他有时候来我家,有时候我亲自送到山上给他,我们的电台就在龙川江对面的高黎贯山上,很秘密。我们自己人也不能到电台所在地去,不允许。因为怕日本人抓住以后有暴露的危险。有一次日本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查到那里有电台,就去搜寻。有人已经告诉李天台说日本人来了,你赶快隐蔽,赶快躲起来。他这个人性格有些固执,不听劝告,结果日本人把他抓走了。抓走了以后审问他,审问的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他们有一个规定,如果有人下午几点钟没有回到基地,就说明有情况,就赶快出发转移。他们就跑到深山里面去了,日本人来搜寻就没有找到这个电台。

后来因为我的情报工作有点成绩,被升成中尉,我也不在乎什么中尉,反正上级交待的事情尽量做,这是我的责任。

我还想要找其他的几个汉奸,一个是杨吉品,是日伪维持会会长,腾冲最大的汉奸,对日本人死心塌地,做他的工作很不容易,一不小心就是去送死。还有个是当时我们的老师,在学校里面教卫生课,叫张德辉,他的太太是日本人,他曾经到日本留学,回来开办了东方医院。

因为我们有师生的关系,这个老师对我的

印象还比较好。所以我就去找他讲了这个情况,我想他不会害我。他也同意了,以后给我情报。这是第二个。

第三个是当时日本人开的一个银行的行长,叫何世隆。因为当时我们是同乡。所以想通过其他人做做他的工作。去做工作的人回来说,要注意,这个人很危险,是对日本人死心塌地的。这个人后来确实是直顽固到底。腾冲收复以后,把他抓走了,要押解到有关部门,他是个跛子,走到东边一个加油站,他说他走不动了,押送他的人不耐烦,也不想抬他背他,就一枪把他打死了。想当年他跟着日本人时是多么耀武扬威,汉奸就是这样的下场。

在芒市与鬼子遭遇

半年多以后,反攻(腾冲)战役就开始了。当时参加反攻的是两个集团军,20集团军和11集团军。20集团军攻腾冲右翼,那边是11集团军,我是11集团军的一员,当时接到上边的通知,让我到龙陵,后来又到了芒市。

到了芒市以后,那边有一个11集团军总司令部办的特别组织,叫做别动队,就驻扎在芒市的西边,那时候周围已经到处是日本人了。龙陵还没有打下来,正在攻击松山,还打得炮声隆隆。到了那边以后,我们原来的机构已经不存在了,组长也不在了。我们又重新组成两个小组。

我们的部队在山坡上驻守,但我们要到坝子里日本人占领的地方去了解日本鬼子的活动情况。工作性质跟便衣队差不多。我们用电台把侦查来的情况送到司令部。这个工作非常危险,因为就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日本人的小分队经常和我们遭遇,你来我去,我去你来,有好几次都碰到了,非常危险。

有一天晚上,天很黑,我们有一个任务要去侦查,从山上下来只能看到山路是一条小白线,我们一个人一个人之间保持着点距离。快要走到坝子里的时候,我是走在最前面的,隐约看见好像有一个人,就喊“喂”。那个人也说“喂”,我站在那儿,突然看见钢盔帽在夜里面闪了一下,我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日本人。我马上倒退回去往河边走,被路边的障碍绊倒,跌下去了,子弹同时就打过来。我们小组其他人听见有情况,就往后面撤,好在我们的地势好,往后边退地势越来越高,他们在下边。另外,背后是我们的部队,这样日本人也不敢追过来,那也是来送死。

还有一次在一个村子里面,那天我们走在一条大路上,想去侦查日本人的堡垒,当时堡垒里有铁丝网,还通着电,有警钤什么的,搞得很好。突然有一个傣族老大嫂,跟我喊,别的话我们也听不懂,就知道她说“日本人来了”。我们平时还带着一个傣语翻译,那一天翻译不在,我们就往后退,我们的地形很好,好隐蔽,而且是居高临下。一个日本人追下来了,我们组里有个人手里有枪,日本人追上来,他给了他一枪,只打了一枪,我们就赶快退了。隔了5天以后,我们又回到那个村庄。老百姓告诉我们,你们那天打死了一个日本人。

老百姓还说后来日军多次来这个地方巡逻,要报复,来找我们。我们提高了警惕,又往寨子里边走时。就发现对面几十个日本人在山坡上。我们打扮成老农民的样子,分散在田里面,慢慢朝我们的山这边退出来。我们长官部的一个同志就被日本人打死了。

圆了大学梦

腾冲收复之后,后来龙陵也收复了,松山也打下来了,部队就要把我们调回总部。我当时也只有18岁,其实当兵不是我的心愿,我自小不想当兵,读书才是我的心愿,腾冲、龙陵收复了,我就想国仇家恨已经报了,心满意足了。我就写了一个申请,递到总部,我说请允许我回家,我要去读书。他们就批准了。

我回去读完初中以后,又读了高中。1949年腾冲解放,我就去小学里当老师,以后又在下北区人民政府当过法制股股长。后来又回去教书,一直教了40年,我没有读过大学,没有这个文凭,心里面一直很遗憾,所以我一直想要继续读大学。开始以前,我考上了云南师范大学。后来开始,上面给个通知,停课闹革命。

开始的每一次运动,我们这些人都要首先去做检查,打掉你的坏精神。在学习班写不尽的检查,流不完的眼泪。当时真是想不通,心里面想:我是腾冲,没有干过任何坏事,为什么要写检查挨批斗?有时候我也想死掉算了,自杀算了,想不通啊。但当时如果你死了,你就是畏罪自杀,你没干过坏事,那你为什么自杀?死了也是死得不明不白的。所以我坚持下来。我从来没干过坏事,对国家、对民族我可以说是问心无愧。

结束,有一天我得到信息,云南师范大学重新招生,我去考,考取了,这是我这辈子最兴奋的一次了。我前后读了五年半云南师范大学附属函授大学,那时候已经有50多岁了,才拿到大学本科的毕业证,后来我就在中学教书,直到退休。退休以后1991年,腾冲县黄埔军校同学会成立。因为我还懂点文化,又退休了,黄埔同学会就叫我担任秘书长,后来老会长死了,然后副会长又当会长,也死了,同学们就推选我来当这个黄埔军校同学会的会长,一直到现在。

现在情况好了,我们黄埔军校同学会现在还活着的老人,生活上没有保障的,没有退休费的,那些有困难的同学,同学会都会帮忙。那些在农村里面的生活困难的同学,我们一次性给他2500元,城里面是500元,当然我们有退休费的,就照顾不到了。另外还有一些其他的组织,也关心我们这些抗日的老兵,情况会越来越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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