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兴有条捞猪船

时间:2022-06-23 04:28:39

如果不是因为难以计数的死猪在上海黄浦江松江段水域缓缓漂浮,引发全国舆论的关注,新丰镇的人们还将如同往年一样平静生活。上海官方表示,部分死猪来源于嘉兴市,这座“养猪大镇”自然也就因此迎来了多家媒体的造访。

身负“中国百强镇”名号的浙江省嘉兴市新丰镇,位于黄浦江上游,平塘湖从小镇中心穿过,支流河道四通八达。

《人物》记者联系上了一艘捞猪船的船长,申请跟他去捞猪。对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明早6点,在竹林村南面”。

3月16日早晨6点,《人物》记者到达了船长指定的地点仁桩桥。桥下的水面很脏,黑得深不见底,但桥下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静静地泊有一条捞了半船死猪的大船。

等了半个小时,仍不见船长的船驶来,他的手机也打不通了。仁桩桥东边200米便是一个养猪村,这里有好几个猪舍,都是六七个窗户的长排房子,猪舍的墙基边,是连片的猪粪池子。

猪粪曾经被直排河浜。政府三令五申整顿后,明目张胆的直排,改成了早晨和傍晚的偷排。而新丰镇境内水域的鱼,也从2005年的“80%的水里没了鱼的影子”,到前几年“捕不到鱼,偶尔捕一条也是臭的”,到现在的“再也没有鱼了”。

猪多了,鱼少了。而渔民们的际遇,也随着鱼儿的命运改变。上世纪90年代,新丰镇上最高的楼,是渔民盖的,渔民年收入达10000元。2003年开始,渔民年收入不足3000元。现在,还在捕鱼的渔民徐玉妹说,她每天只能捕到几斤鱼,卖二三十元。而且,她是在与别人的水面交界处偷捕的。

渔民唯一能做的,就是上访反映水污染问题,要求政府整治河道。而在政府看来,环境在“按部就班”地整治,渔民需要钱吃饭,才是根本问题。2012年,渔民与政府就这个根本问题达成一致—政府把河道清洁的工作承包给渔民。渔民承包一公里河道的保洁,一年可得2000元,一般三四个渔民合伙承包20公里,这样每个渔民的年收入又可以上万了。

渔民终于不再说鱼儿的事了,死猪成了新的焦点。嘉兴市畜牧兽医局副局长蒋皓介绍,当地猪的正常死亡率约为生猪出栏数的3%。每年冬春交接之际,是死猪数量的高峰期,乃是气温变化较大所致。

河道一般一周或十天清理一次。原本,渔民只负责打捞河道里的垃圾,用杀虫剂杀死水草,让河道表面看起来整洁,顺利通过政府人员验收。但漂浮在水上的死猪却成了难题,因为岸上的地是农民的,不准摆死猪。农民只能把死猪丢进河里。渔民们只好把死猪藏在水草里,遮掩督查人员耳目。

一旦死猪藏多了,也藏不下了,这时,政府就会租船长那样的大铁船来打捞。

等了一个多小时,船长终于来了。他坐一辆摩托车过来,还带着几名船工,直奔那条生锈的捞猪船去。他向《人物》记者解释不接电话的缘由:“50多个电话,接不过来。上面有条船沉了。”3月是死猪比较多的季节,船长有七八条捞猪船同时在运作。有船沉了,他自然心急如焚。

说着,这条看起来很久没有动过的船开动起来,船上两名船工,手持带齿的长竹竿,摆好了捞猪架势。这时是早上8点多,刚才还静悄悄的河面,突然就热闹了。

渔民们捞猪时,需要组成一个小型的船队:一条十几米长的大铁船,两条乌篷船。乌篷船轻巧地行走在河浜,把死猪钩到水中央,大铁船上的船工再挑到船舱内。

站在大铁船的船头,看着这水路四通八达的水乡,几条乌篷船轻摇慢摆地穿行于水面,渔民们俯身打捞,本应让人顿感诗意。但空气中弥漫着的腥臭气时刻在提醒着来到这里的人们,渔民们寻寻觅觅的,不是他们本应寻觅的东西。

一条乌篷船缓缓驶到铁船的前方。两个身穿橘色救生衣的渔民,分别立在船头和船尾。他们像平日捕鱼那样,戴着帽子。船尾那人,均匀地摇着桨,小木船在水面优雅地划出一道弧线,与岸边拉开,船头那人,伸出长竹竿,钩拉着水草旁的一只仅露出粉色背部的死猪。

死猪落到靠近铁船附近的水面,铁船上的渔民用钩子把猪钩到船舱。铁船在乌篷船的后面,保持十码左右的速度行驶。每走五六米,渔民便能钩到一只死猪。有时死猪太小,几次都从渔民的二齿钩下滑落,他们也只好放弃,铁船惯性大,不能即停即走。

与往年相比,今年江面上死猪数量明显增加了。“因为政府对卖死猪的打击更严了呗。以前猪死了可以偷偷卖了,现在不好卖了,那只能扔。”

死猪散发的气味极为浓烈,《人物》记者戴上了口罩。而不停打捞死猪的船工们,似乎早已习惯了死猪的气味。他们各忙各的,似乎没有闲心搭理记者,也不对记者来看他们捞猪显示出一丝好奇。

如今,渔民已经不是无拘无束、依水而生的捕鱼者了,他们是政府的雇员,由政府对他们的保洁工作付费。几天前,《人物》记者去租渔民的船,希望去拍摄捞猪的场景,所问到的4条渔船都拒绝了,“怕政府的人看到了不好”。

不过,得益于这位性情豪爽的船长,《人物》记者终于得以了解捞猪的详细过程。船经过新丰镇时,他还几次特意提醒道:“这是镇上,新丰。”河两岸的楼房倒映在河水里,一派水乡风情。船长深吸着宽阔河面的股股江风,丝毫不顾眼前这一船大煞风景的死猪。“捞猪好还是捞鱼好?”船长笑着说:“赚钱就好。”

当大船的船舱内又增加了几十头死猪,加速向死猪填埋处驶去时,《人物》记者试探着向几个渔民发问:“嘿,你捞猪多少钱一天?”一个皮肤黝黑的渔民露出朴实的笑容,“有时100块,有时150块。你看,是不是太少了点?船的油钱还是自己出”。

在这些改行捞猪的渔民眼里,100块钱的确不算多,但跟每天捕几斤鱼,卖二三十元相比,显然是一个更合适的选择。更何况,捕鱼得在凌晨2点出船,赶在早市前卖鱼,但捞猪不用起这么早—天黑是看不清猪的。而且,今年的死猪数量多,收入自然也跟着往上走。

但死猪的气味也令少部分渔民望而却步。徐玉妹去年3月也曾试着参与捞猪,可是只捞了4天就回归了捕鱼老本行,腐烂到流出肠子的死猪让她无法忍受。“实在太臭了,受不了。”

但大多数渔民已经习惯了早起捞猪的生活。四十多岁的陈巧根唯一的担心是,村委会能不能按照事先约定的每天150元来支付报酬。他满脸兴奋地回忆几天前的捞猪场景,“你们知道吗,前两天电视台还在直升机上拍我们呢”。

下午4点,一天的捞猪工作结束了。渔民们在靠省道的一座桥边停下,上岸搭车。一位的士司机对陈巧根身上的猪尸味面露难色,但陈巧根毫不在意。对于从渔民改行捞猪这件事,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都是为了生存,捞鱼与捞猪,有那么大的区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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