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一扇门,望见观音

时间:2022-06-22 10:49:24

普陀山是净土,可它同时也是凡人生活的地方。观音接受人们的敬仰和膜拜,可她并不排斥现实的繁华。观音喜欢大海,她的胸怀像大海一样博大,她不会为了自己的道场而将尘世的繁华扼杀。

佛国庄严而肃穆。雪浪峰下杨枝庵古樟重掩,松鼠隐约,一片世外气韵。我的身影却是飘逸其间,整整一年呢。我在这里工作,是任教。杨枝庵的山门石墙苔藓斑斑,就在这苔藓中,挂着一块某学校的木牌子,木牌子内拢着86名男女学生。我在台上讲《秋夜》,“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另外一株也是枣树。”回到寝室写《心灯如豆》,“我的窗外弥漫着两种声音,一种是莲花洋的沙沙涛语,一种是樟叶上的簌簌风吟,随着月光,一波一波地涌到我的心头。

窗外是石板铺砌的天井。近千年的杨枝庵的历史,佛国普陀山的历史,多少代的梵音清唱,都普洒在这褐色的石板和石板缝里羊须草上。我不敢放开脚在它们上面行走,我一步三犹豫,很多时候我会停下来,闭上眼睛,细心体会一股混沌而莫名的东西,一种让心和眼睛都会滋润的情绪,从脚习里升起来,遍布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但是在一道铁锁面前,我真的不能不停住脚步了。这是整座杨枝庵中我最后进入的地方。一扇木质而结实的大门,遮蔽着一个我不能进入的世界。学校领导说,钥匙不在这里,在政府的一个机构里。每年只有三天时间可以将门打开。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阴历二月十九,是的,我这里用阴历而不是阳历记其盛,因为后来我知道,对这一道门、一道锁和门锁里的那个世界而言,阴历是最恰当的时序表述形式。就在这一于早晨,杨枝庵里忽然来了许多香客,他们背着黄布袋,神情庄重的排队候在那扇紧闭的木门外。

铁锁打开了。一块高高竖立的石碑,石碑黑底白像,唐朝一个名叫阎立本画的。观世音,观世音……所有的人都跪了下去。

“开一扇门,望见观音。”颜素慧在一本“亲近观音”的书里这样写道,“一尊观音像在眼前,却像是目睹着一大片混沌的未知……那尊观音像里藏着浩瀚无比的观音世界,该如何触及?”

我能触及吗?

观音的意思为“由高处向下观看之君王”,或“探视下界之神。”按照一般的说法,观音的祖籍在印度,印度名为Avalokitesvara。关于其“过去生”(身世)有三个版本,最为流行的是《法华经・大施品授记品》里的记载:很久以前,在佛的世界里,有一个太子叫不绚。他和九个兄弟生活在一起。一天,佛要他们表明心愿。有的说要追求大富,有的要做天神,有的要做圣者,连父亲都表明心愿要继续做他的转轮王,而太子当时发的愿是:“若有众生,受诸苦恼恐怖等事,退失正法,堕大暗处,忧愁孤苦,无有教护,无依无靠,若称念我的名字,被我天耳听到,天眼看到,若我无法免除他的苦恼,那么我永不成佛!”

佛听了他的愿,赞许地笑了。“善男子,”佛对太子说,“你观众生之苦,生大悲心,立誓要断众生的烦恼,从今起我要称为观世音。

但是,中国的善男善女们,不相信,或者是不愿意,观音的家乡是那么遥远。他们始终认为观音是中国的佛。于是观音就有了一个中国版的“过去生”。

在国人的心目中,观音生来就是女儿身,她曾在桃花岛白雀寺出家,普陀山才是观音真正的家。

普陀山的观音有自己的名字:不肯去。

山志上说,五代时期的一天,日本僧人慧锷从山西五台山请得一尊菩萨圣像,要带回日本供奉。船出宁波,一路顺利。谁知到了舟山海域,却是狂风恶浪,而且浪尖上耸拥着无数的铁质莲花,使船寸步难行,如此三天三夜,船只是围着普陀山打转,慧锷意识到:观音的心在中国,不肯去日本,于是燃香叩拜,将观音请上了岛,这就是“不肯去”观音。

这个传说被传诵了许多年,使我们真切地感受到观音与普陀山的血脉相连。阴历二月十九日、六月十九日和九月十九日,在观音分别诞生、成道及涅的日子里,在信徒们纪念、祈祷的梵音清唱中,我一次又一次地听到了“不肯去”“不肯去”?

是什么让观音“不肯去”?仅仅是传说吗?

不,所有的传说之能出现,能流传,肯定有它内在的合理性。

在佛的西天极乐世界里,观音是阿弥陀佛的两“胁侍”之一,主要任务是接引众生前往西方净土,所以观音又叫做“引路菩萨”。

在佛的理念里,净土是生命的理想世界。佛认为世间是苦的,是污秽的,所以人世间实际乃是“秽土”;只有在佛的世界里,才有清净、解脱,才是真正的“净土”。而十方世界里有佛无数,所以净土也有无数。

观音也有自己的净土。观音的净土叫做普陀洛迦山。它在印度最南端的莫科林岬角(Cape Mocorin)附近,。它的意思为“光明之树”。唐玄奘游历印度时,就到过这个地方。他在《大唐西域记》描绘说:岬角边上的普陀洛迦山,险峻难行,“山顶有池,其水清澈如镜……池旁有石天宫,观自在(即观音)菩萨往来休息。”

从地图上看,莫科林岬角像一只巨掌,缓缓地伸入印度洋。它的东边为孟加拉湾,西为阿拉伯海,万里碧波轻轻荡漾在它的周围。所以当他后来路过普陀山海面时,熟悉的海洋气息和熟悉的海岬地形,一定使他想起了熟悉的故乡净土,于是他便再也“不肯去”了。

观音将自己的净土从印度洋移到了东海,于是这座原名为梅岑的普通小岛就成为普陀,邻近的另一座岛也成为了洛迦山。

观音就这样走进了中国东海边上的这一片佛地。在走进的同时他也开始改变自己。

早期的观音形象叫做莲花手菩萨,印度男性脸庞,蓄短须,上半身,下半身露出明显的男性生理特征。在公元10世纪以前,传入中国的观音造像基本上保留了观音的男性身份。

但是自从观音来到普陀之后,却渐渐地变了:

衣服变成了白色,白色头巾,白色长袍,普陀的观音是白衣观音。白衣是温柔的颜色,而温柔是母亲的品德,所以出现在众生面前的普陀观音,脸庞上的胡须不见了,脸形变长了,皮肤的质感滑腻了,标准的鹅蛋脸,细眉淡唇,美丽典雅。这种变化渊源于观音自身的伟大品质。

《法华经・普门品》“若有无量百千万亿众生受诸苦难,闻是观世音菩萨,一心称名,观世音菩萨即时现观其音声,皆得解脱。”

观音是大慈悲之物。而在佛教传统中,慈悲属于男性特质(智慧才被视为女性特质)。但是在东方,在我们中国文化语境中,慈悲不但是女性的,而且还是母性的。所以从观音的慈悲胸怀中,我们看到的是母亲的仁慈、博大、怜悯、和善。

南海观音是一个母亲的形象。

谁没有母亲?谁不爱母亲?卢梭在《爱弥儿》中说,一个人坏得透顶,如果还孝顺他的母亲,那么他还不是最坏;一个人一点不坏,但如果他不孝顺他的母亲,那么我们就要像消灭苍蝇一样消灭他。雨果喻大地为母亲,鲁迅呼慈祥的保姆为地母。天下之爱莫大于母爱,因此我们就能明白,为什么南海的观音最为广大的人们、各种各样的人们、不分贵贱的人们所敬仰膜拜。

这种敬仰和膜拜已经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宗教,更是大大地超越于迷信之上。因为观音在人们的心中,不但是肃穆和庄严,而且还是亲近和敬爱,似乎她就生活在我们的周围,和我们一起呼和吸,哀和乐。浙江海洋学院王学渊教授在“首届中国普陀山观音文化节”上撰文称,观音是老百姓的观音,是老百姓塑造了观音,体现了老百姓的意志和愿望。所以普陀山南海观音的女性和母亲化,实际上一种民声和民意体现。

杨枝庵开有一扇后门。一条小路通向一泓清泉,泉水之清冽甘甜,无与伦比。我从来没有喝过如此清冽的水,无法解释,或许它源自观音手中的净瓶?

观音有三十三化身,一般观音形象手中的持物都是莲花。在佛教中,莲花是众生本有的清净菩提心的象征,是内心佛缘的物化。含苞的莲花喻示众生未显露的佛性;半开的莲花比喻众生菩提心的萌动;盛开的莲花比喻众生菩提心显现,已经证悟了佛果。因此观音的世界处处莲花。普陀山的每一块石、板上都刻满了莲花。

但是普陀山的观音除了莲花外,还有两样特殊的持物:杨枝、净瓶。

净瓶里装的是净水,观音用杨枝沾着净水洒向大众,为最劳苦的人们消灾解厄。

意味深长的是,普陀山还有两样特殊的植物:水仙花和瑞香花。

水仙花和瑞香花拥有的是香。普陀水仙为中国最著名的花卉之一,其香沁心润脾;瑞香俗称千里香,其香让人陶醉。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来到普陀山,一种声音会让你永生难忘:梵音。

在水仙和瑞香绽放的季节里,如果你来到普陀山,有一种香味也一定会让你记生难忘。

梵音从古樟的叶梢和砖墙的青苔中飘逸出来。清香和浓香则溢于荆棘和幽谷,水仙和瑞香生长在人迹罕至的地方。

十几年前深秋的一天,我和一个同事,沿着清泉旁边的蜿蜒小路,一直走进山阴的深处。普陀山的西北麓,由于海风的关系,所有的植被都朝着同一个方向,不论是树,荆棘,还是草丛,都给人像胡须一样的柔顺。水仙和瑞香就长在一丛丛的柔顺里。顺着清香,我们用手轻轻拨开草丛,阳光顿时洒了进来,水仙和瑞香端豺在阳光里,我突然觉得,它们的身边乃是佛光普照。

一样的遗世,一样的独立。一样的飘逸和拒绝,一样的慰藉和包容。

我生活在城市的红尘里,每天体会着七情六欲,为油米酱盐日夜奔波,可我觉得自己的心始终与观音离得很近,始终认为自己仍然生活在杨枝庵里。由于工作上的原因,也由于心灵的需要,我经常地上普陀山走走。杨枝庵是我必到的地方。我站在院子里,石板缝里的杂草和青苔没有排除我,照壁上的阳光在透彻的空气里腾起袅袅氤氲,一如佛光,一如佛影,虽然无形,却又无处不是其形。

我在圣地吗?

在“中国普陀山观音文化节 佛学与人生”论坛上,著名学者余秋雨先生满怀憧憬地描绘了未来的普陀山:“没有歌舞厅,没有海鲜楼,有许多佛学家,也有许多平民,普陀山成为了真正的观音道场和净土,成为某一种意义上的圣地。”

我向往有这样一块净土和圣地,但我又隐隐觉得,这样的“圣”和“净”,未必符合观音的心愿。

普陀山的观音不是高居殿堂,不是远离俗世红尘,她在我们中间。

普陀山是净土,可它同时也是凡人生活的地方。观音接受人们敬仰和膜拜,可她并不排斥现实的繁华。观音喜欢大海,她的胸怀像大海一样博大,她不会为了自己的道场而将尘世的繁华扼杀。

是的,慈悲和宽大,才是观音的真身。她容纳一切,体谅一切,洞察一切,关心一切,指引一切,顿悟一切。

她遥远而以亲近,崇高而又平易,如果我们遇到苦难和不幸,她的杨枝之水就会让这一切苦难、不幸随风而去,正如东海边上传说里的那一双手:

“东海上出过一双奇妙无比的手。没人知道手主人是谁,它的主人整年以巾掩脸。这双手软柔无骨,不管多冷的季节,那双手永远温热如春。它从你肚子上捋过,你的肚子就不痛不难受了;它抚着你的脸,你会在轻波荡溢的感觉中慢慢睡去;如果它也握着你的手呢,那么你的嘴巴就再也不会关闭,你会把所有的心里话,得意和失落,幸福和烦恼,羡慕和嫉妒,所爱和所恨,所敬的所憎,统统倒出来。”手的主人居无所居,似乎整个东海就是他的家。她会在最庄严地地方出现,也会在灯红酒绿繁闹的地方出现,更经常地会在某人的家里某人的床边出现,甚至还会出现在屋檐下晒太阳的老人们身边。任何人如果需要她,只要连说三声:

“呵,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

过了不久,你的眼睛前就会出现那双春风一样的手。

“拉住我的手”,手的主人会这样对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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