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在酒香里的苗家“好庆节”

时间:2022-09-30 11:06:57

在黔东南清水江上游的支流交密河边,在雷公山北麓的苗岭腹地,坐落着一个古老的苗族村寨――交包。每年农历七月八日,那里出嫁的姑娘都要千里迢迢赶回交包娘家,过一个传承久远的古老节日“好庆节”;那里的苗家男女都会在“好庆节”里身穿盛装纵情饮酒、踩芦笙、唱飞歌……

拦路酒:拉开节日的序幕

交包寨静静地依偎在雷公山厚实的怀抱里,那条通往外界的土黄色乡村公路仅通到连接寨子的凉桥前为止。

寨子里静静的,听得见那条穿桥绕村而过的小河在歌唱,看得见山风摇着古树在嬉戏。层层叠叠的木楼青瓦民居,疏密相间,古朴纯厚,就似一曲用木叶奏出的形象苗歌。碧绿千陌之中,苗女头插鲜花肩挑竹筐游走在田间地头,就像明艳跳跃的音符……

凉桥上的村童喳闹着飞奔而去,引来了村支书黄时斌,他武断地把我们挡在桥头。他已命寨里的漂亮姑娘赶紧盛装打扮,携芦笙提米酒赶往桥头设“拦门酒”。按苗家礼节,凡属贵宾进寨,必先经过寨口的翠竹枝搭成的门,连喝三杯牛角酒方允进寨。

一时间鞭炮爆响,芦笙呜呜,佩铃叮当,苗家姑娘笑靥如花,热情地捧上了牛角酒,我们依次畅饮三杯,连呼痛快过瘾。

往支书家途中,我们发现寨子里的节日气氛并不浓厚,除三五村童推着木轮土滑板车呼啸来去以外,村民衣着平淡,更无张灯结彩,支书卖关子说明天就知道了。一路上,老乡们亲如一家的问候和笑脸令我如饮琼浆玉液,如闻天籁,说不出的满心欢喜。

等待酒肉上桌之际,支书讲起了“好庆节”的来历。

据苗族历史及古歌记载,很久以前,方圆一二百里之内的台江、剑河、雷山等地的苗同胞,均为“云”、“希”同族血缘关系,不能开亲。男婚女嫁要择几百里以外的宗支结合。由于这些严格的族规制约,许多苗族青年男女很难实现自己的理想婚姻。远古时交包曾有阿里与波茶两姊妹,远嫁到榕江县境的“香都白登”。正如古歌唱道:香都地方甚遥远,炎炎赤日七天路;包来色肉发酸臭,路远难找人陪送;冬天踩冰冒雪来,山径露水两人踏,溪河水涨过不去,酷日暴晒不想行;双双返回娘家里,请求父母开恩,休掉“香都”这门亲……

一个秋季的卯节,阿里与波茶的父母约她们回家过节。然而因山高路远林密人稀,毒蛇猛兽出没,她们直到卯日后的第七天才赶到久别的故里,父母兄弟都为她们的艰辛叹息,于是寨里的老人决定为这两个远嫁的姊妹的到来重新在“戌日”这天补过“卯”节,并按风俗邀约周边村寨的男女聚会,踩芦笙,跳木鼓。并让这些男女自由谈情说爱,自由择偶,族内通婚。由此以后,便相袭形成了固定的节日和婚姻习俗。

飘着酸香的苗家菜上桌了,打断了支书的故事。酸汤鱼、酸菜汤、辣鸡块、鸡稀饭,逗得我们口水长流。“三天不吃酸,走路打偏偏”,苗家人饮食嗜酸,也让我们胃口大开。

村长双手各执一碗酒,用悠悠的苗语唱起酒歌:罐子里面没有酒,桌子上面没有肉,平淡一点没关系,请你客人莫见怪,热闹之后再分手。

我们仰头喝掉了村长左手的酒,村长也仰头喝掉了自己右手的酒。紧接着,一群漂亮的苗家小妹也纷纷起身唱起苗歌,口称叔叔,双手执碗递到嘴下,我们又痛快地咕咚喝下,心扉顿然大开。我们不能拒绝喝酒,也根本不想拒绝喝酒。歌一曲曲唱下去,酒一壶壶提上来,我们和苗家汉子妹子喝了一轮轮,喝得通体透明,一眼就得看穿彼此的情意和快乐。我们忽然发现,浸泡在米酒里和苗歌里的快乐是如此纯净和轻盈,每人都像是长上一双透明的翅膀。

那晚,我们将自己整个浸泡在清澈的小河里,仰望满天星斗,或默不做声,或叹息一声接一声。

踩芦笙:吹响了心灵的倾述

猪临刑前的惊叫划破了交包清晨的静谧,紧接着,寨子里相继响起嘹亮的猪嚎声。苗家开始杀猪宰羊准备盛宴远方亲朋。

按苗家规矩,好庆节期间有条件的人家杀猪宰羊,无条件的人家也要杀鸡宰鹅,酒肉款待亲朋七天。亲朋欢聚,家长里短,互道分别以来的岁月,感叹世事沧桑。

出乎我们意料,直到中午寨小学的操场上仍空无一人,冷冷清清。原来,寨子里的人们清早起来,就赶到几里外的山上割牛草猪草,或到山上侍弄庄稼田地,在中午时分才回家弄早饭。等把猪喂饱,把鸡鸭鹅赶出圈,已是下午两点多了。加上外地亲戚翻山越岭抄小路赶到,再早也是下午了。

下午三点刚过,芦笙响了起来,就像总攻的信号弹升空,各种卖冰棒、水果、衣服、银饰、米粉的小摊如雨后春笋纷纷冒了出来,寨子里顿时热闹起来。蛛网般的村寨小道上,传来一阵阵哗啦啦、叮零零的银饰撞击声,这是盛装的苗女们迈出木楼如涓涓的溪流向操场汇集。

瞬间,操场汇集了八方的人流,变成了五彩的河流、银饰的海洋。苗女们各色的盛装上重叠绣满了各种花鸟虫鱼几何图案争奇斗艳,头上缀满银角、颈扇、银簪、耳环琳琅满目。她们颈上挂着银项圈,胸前吊着大银锁,后背缝着片片铠甲般的银牌和响铃,一举手一投足都伴和着阵阵银器相碰的旋律,硬是“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八月骄阳似火,苗女们随着芦笙的声调和节奏的变化在操场上跳起了芦笙,舞之蹈之,一丝不苟。村童和老人们也分别排成单列一板一眼地踩起来。踩芦笙的人越聚越多,渐渐汇成了一个彩色的大漩涡。随即芦笙打头,人流紧随,穿寨走巷往山坡上的古老芦笙坪而去,花花绿绿的人流在田埂上蜿蜒流淌。

一棵巨大的古树犹如一柄巨伞罩着整个芦笙坪,站在芦笙坪可以俯瞰整个交包寨。人群又在芦笙的伴奏下投入地踩起芦笙。此时,一帮小伙抄起芦笙坪中央的大酒桶,倒满酒碗,队伍把酒递到心仪姑娘的面前,有的姑娘一仰头一干而尽,有的姑娘微笑着抿小口翩翩而去。姑娘是否中意小伙子?你看姑娘喝酒的歌的态度就略知一二了。

芦笙坪边的坡上,几个中年妇女在唱着苗歌敬酒。她们是外嫁返乡过节的,老姊妹相见,喝酒就是倾述,欢笑了却思念。唱到兴头上,她们扒下小伙子的衣服和头巾,把自己装扮成苗家男子,叨着烟一唱一和地唱起苗家情歌:同与父母种祖田,自食其力过日子,守寨一生不嫁人,哥嫂不送祖田种,妹妹改嫁朗桑牛,姐姐嫁作汉人妻,兄长姊妹也结合。

触景生情,寨老吹起哀怨婉转的木叶,唱述着阿里与波茶的故事,苗女的歌声则低了下去,沉了下去……

阿里与波茶亲人们有叙不完的久别之情,唱不完的节日欢娱。她们整日地与小伙载歌载舞,沉迷于芦笙场,无再返夫家之意。家人六次送其出家门,但她们每次都一步一滴泪,十步一回头。当她们爬上寨子对面的“鲍贵嘎”坡的山坳时,又被热闹的芦笙场面钉住了。她们又停下来,一遍遍唱起思念家乡的飞歌,久久不愿离去。

为了她们,交包的父母兄弟延长了一天的节日,让她们又在芦笙场尽欢了一天一夜。为了斩断她们恋乡之情,父老乡亲在另一个看不到家乡芦笙场的山沟里新开辟的一条道,让她们安心沿此道回到遥远的“香都白登”去了。

还没等寨老从伤感的故事中走出来,苗女们又手执酒碗开始了新一轮敬酒,每个人的情绪又被米酒点燃了。

从下午到黄昏,从黄昏到明月升起,坡上的芦笙在一圈圈轮回,苗家的飞歌在林间回荡。三两的苗家姑娘小伙或搭肩坐在草坡上,或行走在夜岚飘缈的田埂上,或依偎在古老的马郎桥边。萤火虫在夜色中忽悠忽悠地漂荡,即将成熟的稻谷渗出阵阵清新甘甜的香味。远近的家家木楼里,随着灯光流出的还有欢声笑语和米酒香味,整个交包寨随之完全浸泡在浓浓的酒香里。

夜凉如水,直到我醉意阑珊躺在木楼里,我依旧能听到芦笙坪漂来的木叶声和飞歌:你莫走,我们怎么能分手;走后留下荒凉,山坡生出荒草,你我怎能踩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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