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为读懂自己

2012年12月16日，黄周文（阿文）无保护自由攀登（Free solo）完成中国贵州紫云格凸上穿洞岩区的经典线路“Drill Team”，线路高度18米，难度5.13a，再一次改写了中国Free solo的难度系数。从北京白河的“70年代”到阳朔白山的“凤凰”，再到贵州紫云格凸上穿洞“Drill Team”，Free solo这种攀登方式已经渐渐成为他反复了解自己的途径。阿文说：“我所做的一切，只为能更接近自己的极限，我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而Free solo却成了我迷惘中的一盏明灯。对于我而言，它的简单，只用于读懂我自己。”

“Drill Team”，计划已久的目标

2012年12月16日，我在中国的攀岩圣地之一的贵州紫云格凸上穿洞岩场完成了自己计划已久的一个目标“Drill Team”，将我个人的Free solo级别推到一个新的纪录，同时也将中国Free solo级别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我想这次来的正是时候，正是入冬时节，温度开始持续走低，随之而来的持续小雨天气送走了上一批的攀爬者与游客，整个区域内，只剩下我和搭档两个因攀爬而来的外乡人。

大概是与生俱来的性格，我偏爱安静的环境，远离喧闹，做任何事情，孤独却是一种享受。在这种季节，温度低，树叶被秋风反复抚摸以及雨露的日夜漂洗，退掉了生命的坚强绿色，披上了红黄斑斓的外衣。山上的树木，围绕在山间的云雾，以及川流不息的格凸河水所构成的美景，如诗又如画，只有愿意用心去感受的人才会看到美。每天早上，我都会进行晨跑。慢跑过程是良好的思考机会，心知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计划里的步骤，甚至每一次抬腿与呼吸，都包含在计划之内。所幸的是，因为经常性地计划每一件事，便已经习惯了这样计划性地做每件事情的行为方式。计划，可以成为折磨人的根源，也可以成为快乐的源泉，只在于你如何去选择。我庆幸自己虽内心敏感性格忧郁却骨子里乐观向上，所以每一步的执行对于我来说更多是种享受。就好比种下的种子，为它浇水施肥，除草去虫就是计划中的每一步，直到它开花结果，而我则得到果实与丰收的美景，并由此而带来的喜悦。

Free solo前期就是耐力的堆积以及线路的熟悉。耐力的堆积，以每天攀爬大量的5.12s以及5.13s的线路的方式来进行，直到每天都力竭甚至抽筋为止。进行了一个星期左右的耐力堆积，也便达到了熟悉线路的阶段。

熟悉需要完成的线路的每一个动作，这是一个严谨的过程，却不严肃，检查每一个需要使用的支点的可靠性。再之后，你只需要反复攀爬线路，并感受它给你身体的反馈即可。

在这里，插播关于我选择哪条线路进行无保护攀爬的原则—我超喜欢的线路，仅此而已。而且在完成以后，我此生都不会再触碰它们，这只是个人的行为准则，无需解释。

随之迎来休息后的一天，12月16日，赶个早，休息充足，精神爽朗；无风，无雨，寒冷，支点干燥，完美；按部就班，然后就是顺利完成，短暂性兴奋，小小的庆祝，再攀爬其他喜欢的线路，直到快天黑，下山，一切都如平时的攀爬日，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它的简单，只用于读懂我自己

攀爬本身是一个很大的范畴，它不局限于攀爬的方式，运动攀、传统攀、器械攀、无保护攀爬、竞技、自由攀登……而我只热爱攀爬这种行为的本身，这种意识驱动身体的单纯行为，而不介意是哪一种方式。不管是哪一种方式，都是由心而发的愉悦。

以我个人而言，我倾向于对器械依赖少，更注重身体本身的攀爬方式。抱石和无保护攀爬更贴切于我的选择倾向。无保护攀登不用于展示勇气，亦不用于表现攀爬能力强弱，归根结底，它只是一种简单的攀爬方式而已。大道至简，将简单的事物定义为复杂的事物，只因为个人的傲慢与偏见而已。在一个小圈子小群体里待久了，不免容易产生自大与张狂，傲慢与偏见。

对于我而言，它的简单，只用于读懂我自己—那个与现实存在的自己处处相悖却真实存在的自己：他自大却又时而谦逊；懒惰却又坚持不懈；怯懦却又不时迸发信心……所缺失的积极面与非积极面表现都集中在“他”身上。读懂“他”，需要我持续的勇气信心与行动。

现在回想起第一次尝试Free solo，不免往事涌上心头。最近在看一本书，颇有感触，借用它其中的一些文字，来表述第一次Free solo的动机：说实话，我真的已经无法记起，当初第一次无保护攀爬的初衷。但是我知道，一定不是那种高尚伟大的想法。我从来不是聪明到了解将来心态变化的人，我从小追求的东西，说白了是一种认可感，而做大众认为出格的事情是我比较容易获得认可感的途径。所以，虽然我无法记起，但是我几乎可以肯定地说，当时我开始冲动地尝试第一次Free solo的时候，应该只是为了赢得一些喝彩而已。

这是一个非常低下的追求。很早之前，我都羞于启齿，因为那是多么世俗。我也因为没有听起来高尚的原因而变得惶惶不安，觉得自己的动机不纯。我记得那个Free solo的视频被我用新注册的帐号贴到圈子里大家可以看到的地方，然后用围巾和针织帽包着头，躲在家里蹲在电脑前，时刻刷新页面希望能看到一些喝彩的声音，满足自己的虚荣心。然而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三年的时间似乎像呼吸了一口气般短暂，而我自己经历的改变，是自己之前完全无法想像的。而如今，我再回头去看之前那个自己认为非常低下的追求的时候，却发现那次始于低下追求的尝试，已经成为我反复了解自己的途径。所做的一切，只为能更接近自己的极限，我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而Free solo，却成了我迷惘中的一盏明灯。没有人是完美的，我们只有通过行动与时间去接近自己想要的完美。抛去繁杂关系的外在世界，给自己内心对话的一瞬，那一刻，你已完美。人生的一大奇妙之处在于你现在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会是为以后结下的果所做的播种，但是对于结果的好坏，只需要做到“莫问前程有悔，但求无愧于心”即可。

经历过汶川大地震，经历过身边朋友患癌不治离去，经历过朋友在攀登中永远留在雪山里……若不经历生死，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也不会知道世事无常，生命若不以内心所想要的方式度过，终结之时，是否晚矣？

攀岩不会改变生命的长度，却可以增加生命的宽度；使得我们多一种方式去读懂自己，改变自己，以及获得遵循自己内心走下去的勇气。人最难以做到的不是超越自己，却是读懂自己并一直遵循自己的内心。

消息之后……

消息后（12月17日，黄周文Free Solo完成中国贵州紫云格凸上穿洞岩区的经典线路“Drill Team”的消息在网络，编者注），收到的反馈，有赞同与祝贺，也有反对与责难。关于责难与反对，我想更多的原因是我的行为（Free Solo）对初学者与不知情者产生误导，甚至让他们产生“攀岩就是这样的（无保护、极度危险、不宜参与的运动）行为”的想法，以及误导别人模仿我的行为做危险行为而产生伤亡事件，更甚就是对攀岩推广以及声誉产生负面影响。

开始时，我也因为这样的结果而惶恐不已，现在感谢我的某位朋友那天的一席话：“教育的本身是使人有独立的思考能力以及对事物的辨别能力，如果因为外界的引导而失去思考能力以及辨别能力，那只能是个人本身（教育）的问题。就好比你看到别人为情所困自杀身亡，难道你就会因为觉得这样的事情看起来很酷很浪漫或者对爱情失去信心而复制一个自杀事件吗？”虽然当时觉得朋友不免说得尖酸刻薄，但又让我忍俊不禁，最重要的是，让我豁然开朗。我真诚而简单，无意与任何人为敌，亦无意于炒作名气。只企图简单生活，继续热爱攀爬，将内心的路走下去。期望有一天，我能真正读懂自己，不管身家万贯，抑或颠沛流离，都能够从容自若。

如果你也有幸爱上攀岩，祝贺你，找到并参与如此美好的一项运动。不要害怕，路途上只管走，莫犹豫莫回头，更不要停下不走。你我心里都了解，那一路上的一个又一个目标闪现出的亮光，虽然很遥远，可是你我都能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