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老店的寂寞主人

时间:2022-06-20 06:38:44

金元珍老人早已习惯呆在那间昏暗破旧的老屋里,坐在烧着水的炭火旁,抽着不到两角钱一支的红梅烟。这家不足三十平米的老店,寂寞地立在北京市宣武区的一个胡同里。店门口那块字迹剥落、以胡同名命名的招牌,显示着它过去拥有的地位:西砖胡同付(副)食商店。

小店曾经是周围几条胡同里惟一有资格供应副食品的地方,它有一个引以为傲的身份:国营,即使在今天,承包者金大爷提起它的时候,还会有意抬高声调说:“它不是私人的。”

小店早在“打日本鬼子的时候就有了”,十来岁的金元珍常常和小伙伴们滚着铁环欢快地从它门口经过。喜欢喝酒的大人们会用几分钱去那里打上一两散装的二锅头,酒味浓烈刺鼻。那时的胡同里,经常有妇女或老人挎着篮子,挨家挨户地推销鸡蛋或冻柿子。像唱歌一样悠长的吆喝声,从早到晚,飘进每一户人家。解放后,小店被改造成了国营商店,归属牛街联社,有了现在的名字。金元珍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它的“掌柜”。

二十多年前,他响应号召前往新疆库尔勒,在那里开荒地、种果园、修马路,有过一段漫长的支边生涯。这期间,距离他千里之外的国营“西砖胡同副食店”由盛而衰,发不出五名职工的工资,有一阵它由几位退休老太太打理,还是无法重新焕发生机。

1992年,从新疆退休回来的金元珍接手这家副食店。最初,每月只需缴纳五百元租金,还享受免费供应的电和煤炭,但必须支付一位联社女职工每月四百元的工资。一年后,租金提高到每月一千元,因为联社看到了小店红火的生意。

只有回忆起那段光景,老人脸上才会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奶粉、杏仁露、糖果、板筋、泡泡糖、乌梅,什么都有,柜子里都满着呢!”他说。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的西砖胡同,附近还没有超市和商场,成片的胡同依然可以穿通。

“干吗去呢?” “去小铺买点东西。”

街坊邻居在胡同里碰面时,常常这样一问一答。小铺的主人金元珍,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却不曾感到寂寞。那时候,胡同是热闹的,从未改名的小店尤其热闹。

哪怕是三更半夜,还会有人笃笃地敲门,高声喊:“金大爷,金大爷,快开门,来几瓶啤酒。”喊话的是刚下夜班的工人,他们兴致勃勃,要喝啤酒吃烤串。有人饿了,也会在深夜敲开这扇沧桑木门,接过一包方便面,扬长而去。经常有人赊账,但“没什么不放心的,人家过几天就送来了”。老店里的炭火成天烧得通红,家里熄火的街坊随时可来这里更换煤球,顺便喝上一碗开水。

那些带给老人无限成就感的数字,已经成为历史:一天可以卖掉三四箱啤酒、一百块泡泡糖、二十块口香糖,一个月能供应四百斤黄酱、八九十袋卫生纸、一百多斤挂面。到夏天,需要准备两个冰柜,才能应付放学归来的学生。

而今,小店一片惨淡。屈指可数的商品散落在空荡荡的货柜里,原来摆满二锅头、京酒和红星御酒的三排柜子只剩下几瓶酱油和料酒。装口香糖的两个塑料桶已被灰尘烟雾熏得发黑,几包一年多前进驻的潘婷洗发水倒在一张发黄的报纸上,从未被挪动过。老人多年来只卖五元一条的“北京十一厂”卫生纸,最近两个多月,店里只卖出十四条。

金大爷说,生意不好是从“非典”之后开始的,“大家都跑去附近新开的超市买东西了,我还能卖什么?”但在老人看来,是另一场运动毁了他的生意,那是大规模的胡同拆迁,“很多人搬走了,连小孩都没几个了”。附近原有一所小学,几年前因为招不够学生,被撤销了,从那时起,金大爷不再卖冰棍儿。有时,会有老太太从临近的小区里找过来,问金大爷:“有大盐卖吗?”“国家不让卖,卖就犯法。”金大爷粗声粗气地回答。他告诉记者,大盐就是没有加工的私盐,颗粒很粗,用它腌菜化得慢。

如今,小店每月的利润不足以支付房租,但金元珍希望一直守下去,那样“心里踏实”。在这个急剧变化的社会里,这个卑微的梦想成了奢望。沿着西砖胡同一路走去,是早就刷在墙上的一个又一个的“拆”字。 【选自《中国网・读书》本刊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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