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破水”考

摘 要:“渠破水”是吐鲁番出土文书(特别是高昌国至唐前期的契约文书)中的一个术语,意思是:水渠损坏因而导致水流失而遭致的处罚。吐鲁番出土文书中又有“渠破水”、“渠破水”、“渠破水”,其义均同“渠破水”;又有“水”,即因水流失而遭致的处罚;“水麦”即因水流失而应该交纳麦子的处罚;“水钱”即对百姓不注意修理沟渠而导致的渠破失溉或对违反取水条例擅溉自田者而征收的罚钱。对于“渠破水”以及“水麦”的训释,还有不同结论,杨际平等学者则认为“渠破水”是水课,“渠破”的目的是为了溉田,往往要征收实物,征收水麦由屯田机构负责。韩国磐则释为如果渠破水失,必然导致田地荒芜,故规定这事由耕者负担。孟宪实则认为高昌人用“水谪麦”并非是盗水罚粮,而是一种合法的交换,政府以水,而农民以粮。

关键词:“渠破水”;吐鲁番出土文书;敦煌学;考证;文化特征

中图分类号:H021文献标识码:A

“渠破水”是吐鲁番出土文书(特别是高昌国至唐前期的契约文书)中的一个术语,意思是:水渠损坏(包括有意为之,比如私下挖开渠道引水灌田),因而导致水流失而遭致的处罚(包括劳役或经济方面的处罚,以及承担流失的水费和修缮水渠的人工)。

考64TAM25:13高昌张永究夏田契(1-459):“渠破水 ,各自[承]。”①72TAM151:13高昌义和三年马儿夏田券(2-101):“渠破水 ,仰耕田人了。”60TAM326:01/7,01/8高昌污子从麴鼠儿边夏田、鼠儿从污子边举粟合券(2-251):“若渠破水 ,麴郎悉不知。”64TAM4:42唐龙朔元年(661年)左憧夏菜园契(3-210):“若满依[]满,一三分,中渠破水,仰治人了。祖殊伯,仰主了。”64TAM4:45唐乾封元年(666年)左憧夏葡萄园契(3-218):“[乾][封][元]年八月七日,[崇]化乡人左憧[]钱叁拾伍文,于同乡人王输觉边夏渠蒲桃壹,要得桃中子[秫]收领。[到]十月内还付[桃]。桃中渠破水,仰夏桃子秫人了。祖殊[佰][],仰桃主了。桃中门辟付左。两和立契。画指为信。”

“”从“言”,可能最早的意义与言语有关,考《方言》卷十:“,过也。南楚以南凡相非议人谓之。”此盖“”之本义,而其“罚”义盖由此引申而来。又考玄应《众经音义》引扬雄《方言》:“谪,罪过也。”今本《方言》卷十:“谪,过也。”郭璞注:“谓罪过也。音,亦音适,罪罚也。”(“”与“谪”本来就是异体字,《龙龛手镜•言部》:“谪,知革反,也,责也。”又请比较《龙龛手镜•金部》:“,正;镝,今。”)在唐代的墓等石刻文献中,例如《唐宋庄墓》、《唐阳济墓》、《唐语溪记》,“谪”都写做“” ②徐时仪指出:“‘罪过’为郭璞所用晋时方俗词语,有责罚义。” ③但是在古代法制文书中,“”指纳金赎罪,是为罚金,后来也指罚款。请比较《国语•齐语》:“小罪以金分。”三国吴韦昭注:“小罪不入於五刑者,以金赎。有分两之差,今之罚金是也。”值得注意的是,在这里,韦昭完全是用“罚”释“”。古代有两种罚,即经济处罚和劳役处罚。宋赵《朝野类要•法令》:“外百司吏属有公罪之轻者,皆罚直入官。每一直即二百文足。如赎铜之例。”还有一义是罚作。《周礼•秋官•司圜》:“司圜掌收教罢民”。汉郑玄注:“凡害人者,不使冠饰。任之以事,若今时之罚作矣。“”是“罚”的俗字。《篇海内编•器用类•网部》:“罚,音伐,小罪也。罪于人曰,本作罚。”

自古及今,水是农业的命脉,对水源的重视源远流长。早在青川秦木牍《为田律》及张家山汉简《田律》中就有明确的道路和水渠维护责任人,对不及时维修者,要给予惩罚。张家山汉简《田律》:“道有陷败不可行者,罚其啬夫、吏主者黄金各二两;禁诸民吏徒隶,春夏毋敢伐材木山林,及进(壅)堤水泉。”在唐代也是如此,考伯3608、3252《垂拱职制户婚厩库律》残卷:“诸部内有旱、涝、霜、雹、虫、蝗为害之处,主司应言而不言及妄言者,杖七十。覆检不以实者,与同罪。若致枉有所征免,赃重者坐赃论。”而伯2507《开元水部式》残卷:“其南北白渠,雨水泛涨,旧有泄水处,令水次州县相知检校疏决,勿使损田。”又考《唐律疏议》卷二十七《杂律》“失时不修堤防”:“诸不修防及修而失时者,主司杖七十;毁害人家、漂失财物者,坐赃论减五等;以故杀伤人者,减杀伤罪三等。谓水流漂害于人。即人自涉而死者,非。即水雨过常,非人力所防者,勿论。疏议曰:依《营缮令》:‘近河及大水有防之处,刺史、县令以时检校。若须修理,每秋收讫量功多少,差人夫修理。若暴水溢,损防,交为人患者,先即修营,不拘时限。’若有损坏,当时不即修补,或修而失时者,主司杖七十。‘毁害人家’,谓因不修补及修而失时,为水毁害人家,漂失财物者,‘坐赃论减五等’,谓失十疋杖六十,罪止杖一百。若失众人之物,亦合倍论。‘以故杀伤人者,减杀伤罪三等’,谓杀人者徒二年半,折一支者徒一年半之类。注云‘谓水流漂害于人’,谓由不修理防而损害人家,及行旅被水漂流而致死伤者。’‘即人自涉而死者,非’,所司不坐。即水雨过常,非人力所防者,无罪。”《唐律疏议》卷二十七《杂律》“盗决堤防”:“诸盗决堤防者杖一百,若毁害人家及漂失财物赃重者坐赃论,以故杀伤人者减斗杀伤罪一等。若通水入人家致毁害者,亦如之。”又:“其故决防者徒三年,漂失赃重者准盗论,以故杀伤人者以故杀伤论。”

从历代文献记载可以看出,中国北方地区往往是旱灾与水灾同样严重。吐蕃酉年(805)沙州灌进渠百姓李进评等牒④:“城南七里神农河母,两勒水,游淤沙坑。”又同件文书:“本无过水渠道,遂冯刘屯子边,卖合行人地壹突取水。”又检张《朝野佥载》卷四:“唐先天中,姜师度于长安城中穿渠,绕朝堂坊市,无所不至。上登西楼望之,师度堰水泷柴而下,遂授司农卿。于后水涨则奔突,水缩则竭涸。又前开黄河,引水向棣州,费亿兆功,百姓苦其淹渍,又役夫塞河。开元六年,水溢,河口堰破,棣州百姓一概没尽。”明代徐贞明《潞水客谈》(收入《粤雅堂丛书》第二集):“西北之地,旱则赤地千里,潦则洪流万顷。惟寄命于天,以幸一岁之丰收。”甚至在今天也是如此。《成都商报》2007年7月18日第2版《乌鲁木齐日降雨突破历史极值》:“17日10时40分左右,洪水漫过兰新铁路哈密――吐鲁番段二堡车站附近路基,沿途火车暂时停止运行。”在唐代的西州地区,为了保证正常的灌溉用水,对不遵守行水次序和任意破渠私自引水灌溉者,都要给予惩处。处罚的方式,或是征派人力,征用车牛,或是支纳钱物⑤。在古代西北地区,如果水渠破坏,耕田人要负责,伯2507《开元水部式》残卷载当时规定:“若渠堰破坏,即用随近人修理。”又:“诸水碾,若拥水质泥塞渠,不自疏导,致令水溢渠坏,于公私有妨者,碾即令毁破。”“其蓝田以东先有水者,仰主作节水斗门,使通水过。”这一点在吐鲁番也不例外。朱雷指出:“由于当时渠道管理之大权,掌握在地方政府手中,因而有种种之规定。在麴氏高昌立国到唐代之西州时期,但凡土地租佃契约中,除规定佃户交租外,皆有一项规定有关用水浇灌的责任,即‘渠破水谪,仰耕田人了’。由于租佃人取得所租耕地,就应保证该段土地之渠道的完整。若有损坏,因渠水流散,所造成损失,官中必然要责罚。‘谪’字,诸字书所引诸类古籍,皆作‘责’、‘罚’也。在敦煌文书中的租佃契中,虽未见到如前引吐鲁番租佃契中,明确规定佃田人的义务,但在S.1897号文书《后梁龙德四年(924年)雇工契〈样式〉》中云:‘……或若浇溉之时,不慎睡卧,水落在处,官中书罚,仰自祗当。’这里讲的是雇主规定雇工的义务,即在行水浇溉之时,须时时注意,如若偷懒‘睡卧’,尚造成水的浪费,导致‘官中书罚’,必由雇工承担责任。” ⑥

吐鲁番出土文书中又有“渠破水”、“渠破水”、“渠破水”,其义均同“渠破水”;又有“水”,即因水流失而遭致的处罚;“水麦”即因水流失而应该交纳麦子的处罚;“水钱”即对百姓不注意修理沟渠而导致的渠破失溉或对违反取水条例擅溉自田者而征收的罚钱(“罚钱”是国家运用法律权力对违反国家令式规定行为进行的罚款。在西州,只有靠人工渠道保证灌溉才能形成一块块绿洲,不按水部式或当地用水细则取水均要受罚)。73TAM506:04/15(a)唐赵拂昏租田契(4-582):“准往例,渠破水,仰佃人。如下子之[田]佃者,仰寺别处与上替。其麦伍月[月]内付净好者。两家平和,画指为记。田主马寺尼;保人,保人。”72TAM153:36,37高昌夏某寺葡萄园券(1-283):“若[渠]破水,仰治桃[人]。” ⑦60TAM326:01/6高昌延昌二十四年(584年)道人智贾夏田券(2-250):“渠破水,田主不知。”60TAM326:01/3高昌某人从寺主智演边夏田券(2-252):“若渠破水,仰[耕]田了;若紫租百役,仰寺主了。”64TAM15:23唐贞观十四年(640年)张某夏田契(2―25):“渠破水,仰耕田人承了。要径丑岁壹年用种。”64TAM10:35唐傅阿欢夏田契(2-208):“阿欢从[同]乡人范酉孔进渠[常]田贰亩,々交与银钱文。钱即日交V相了。租殊佰,仰田主承了。渠破水,仰佃田人承了。田要年中佃种。两和立契,获指为信。钱主傅阿欢;夏田人范酉隆;知见人。”60TAM317:30/4,30/5唐张相等佃田契(3-90):“洛二人,日交相付佃V田钱壹别仰田主了。渠破[水],佃田人了。两[和]契,获。田主张阿洛,田主曹侯,佃田人赵申[君],知见人张海,知见人张,知见人。”73TAM506:04/5(a)唐孙玄参租菜园契(4-580):“如内水,仰佃人。”67TAM364:14高昌义和三年(616年)屯田条列得水麦斛斗奏行文书(1-388):“谨案条列得水麦。” ⑧73TAM518:3/3-14(b),/3-17(b),3/3-15(b)唐西州某县事目(一)(3-461):“为水钱速催送州事,廿五日付张驾。” ⑨

对于“渠破水”以及“水麦”的训释,还有不同结论,今亦列出以供参考。杨际平教授等学者则认为“渠破水”是水课,“渠破”的目的是为了溉田,往往要征收实物(比如“水麦”),征收水麦由屯田机构负责⑩。韩国磐则释为:“如果渠破水失,必然导致田地荒芜,故规定这事由耕者负担。” B11孟宪实则认为高昌人用“水谪麦”并非是盗水罚粮,而是一种合法的交换,政府以水,而农民以粮B12。(责任编辑:楚小庆)

① 为了便于读者核实文书原文,我们注明了文书图板出现的相关书籍页码。“(1-459)”表明此件文书的图板见堂长孺主编图录本《吐鲁番出土文书》(文物出版社,1992年版)第1册,第459页,下同。录文中的空白部分表示文书文字已残,下同。

② 见欧昌俊、李海霞《六朝唐五代石刻俗字研究》,巴蜀书社,2004年版,第107页。

③ 参考徐时仪《玄应〈众经音义〉引〈方言〉考》,《方言》,2005年第1期。

④ 图版见池田温《中国古代籍帐研究》,中华书局2007年,所附图板,第374页。

⑤ 参考孙晓林《唐西州高昌县的水渠及其使用、管理》,唐长孺主编《敦煌吐鲁番文书初探》,第534页;李锦绣《唐代财政史稿》,2007年版,第2册,第233页。

⑥ 朱雷《敦煌吐鲁番文书论丛》,甘肃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325-326页。

⑦ 田卫疆指出:“渠破水指水渠破裂时租田人须承担流失的水费及修缮水渠的人工。”(见田卫疆主编《吐鲁番史》,新疆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212页)。考王引之《经义述闻•诗•勿予祸》条:“《史记•吴王濞传》‘贼以晁错擅过诸侯。’《新序•善谋》:‘令谪过卒分守成皋。’是过、皆责也‘”可证“过”、“”皆责罚义,至于加“言”旁,乃类化耳。

⑧ 这是一件屯田上奏水罚麦斛斗的文案,具体体现了水罚麦的征收及官府对水罚的处理的重视。

⑨ 唐前期国家通过实施法律而获得的收入大约有赃、赎、罚、没四类。

⑩ 杨际平《麴氏高昌与唐代西州、沙洲租佃制研究》,韩国磐主编《敦煌吐鲁番出土经济文书研究》,厦门大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253-254页。

B11 韩国磐《从〈吐鲁番出土文书〉中夏田券契来谈高昌租佃的几个问题》,收入韩国磐主编《敦煌吐鲁番出土经济文书研究》。厦门大学出版社,1986年版,引文见第206页。

B12 孟宪实《汉唐文化与高昌历史》,齐鲁书社,2004年版,第131页。

Textual Study on "Punishment for the Canal Damage"

WANG Qi-tao

(Institute of Nationality, Southwest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 Chengdu, Sichuan, 610041)

Abstract:"Punishment for the canal damage" is a term in the text excavated in Turpan (especially in the contract text from Gaochang to the Early Tand Dynasty), which means the punishment for the canal damage causing the loss of water. In the text excavated in Turpan, there are three other terms with the same meaning. There are also "water punishment", i.e. punishment for the loss of water; "water punishment with wheat", i.e. punishment of offering wheat for the loss of water; "water punishment with money", i.e. punishment for ignoring canal damage to cause disasters or for disobeying the water regulations. As for the explanation of these terms, there are different conclusions. Scholars like YANG Ji-ping believe that "punishment for the canal damage" is the water regulation, the purpose of which is to irritate the field. It is the responsibility of the field administration. HAN Guo-pan interprets that if the canal is damaged, it will cause the desert of the land, thus it is responsibility of the farmers. MENG Xian-shi believes that "water punishment with wheat" is not punishment for stealing water, but a legal transaction between the water of the government and the wheat of the farmers.

Key Words:"punishment for the canal damage"; text excavated in Turpan; Dunhuang study; Textual Study; cultural characteristic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