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上杭 城市化进程下的客家民居

时间:2022-06-18 06:56:20

福建上杭 城市化进程下的客家民居

上杭,语出《诗经·卫风·河广》“谁谓河广,一苇杭之”。北宋淳化五年(994年)置县,南宋乾道上年(1168年)迁至郭坊(今临江镇)。从中原迁徙而来的客家人先后在此聚居。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上杭县是中央苏区的组成部分,在古田镇召开了普名的古田会议。后来这里也成为湖广及海外客家民系的摇篮之一。现存以解放路、临江路、杭中路等为代表的古街保存者完备的明清时期客家民居,宗祠和商业街区。继2008年东门老街等古街陆续被拆之后,2012年,上杭解放路、杭中路等老街在由地方政府发起的“城市大会战”中又面临被全面拆除的危险。一群家在上杭的年轻人,通过网络发出呼吁,恳请相关领域专家来上杭鉴定民居、老街的价值。他们试图用普通公民的力量,保护最后的老街、最后的老宅……

最近一段时间,福建上杭县在微博上成为关注的一个焦点。六月初,一群从上杭走出来的“80后”年轻人发起了“拯救老上杭”的行动。他们发帖称:福建上杭县高调进行“城市建设大会战”,对老城中五大片区“红线范围内实施土地及房屋征收、腾房、拆除、用地手续办理、招商引资、项目建设等任务”。如此做法令“大量古宅、老巷将被夷为平地,建起高楼,而另一条曾经历经繁华的东门老街已支离破碎,虽然定点保留了有文保价值的建筑,但已丧失老城区的整体规划格局和民居建筑风貌,实在令人痛心!最后的老街、最后的老宅,恳请专家们来上杭鉴定老街民居的价值,救救他们!”随后这一事件引发了媒体以及国内不少规划师、建筑师和文物保护人士的关切,跟帖、转发、评论在全国发酵……

看到发表的一系列图文,给我极大的触动。作为福建的建筑师,理应为上杭做点什么?借客家传统建筑研究调研之机,我在近日去了两趟上杭县城,虽然一共只有不到一天时间,仅仅走了解放路、杭中路及临江路,已是感触良多,引发诸多思考。这些老街为什么要保护?该如何保护?是必须认真回答的问题。

有个性的客家民居建筑

上杭解放路是民国时期开辟的商业街,这里古称“城关里”,民国时叫“中山路”,解放后改为“解放路”。曾经是上杭古城最繁华的商业街区。商业店铺是在原有院落式民居前面增建的,由于空间局限,店面前只能设窄窄的沿廊,隔间作圆拱形门洞连通。沿廊虽然不宽,但既遮阳又避雨十分适用。街边也有添建两三层的楼房,则沿街作骑楼。五六米宽的街道、配合低矮的沿廊与骑楼,尺度亲切宜人,商业气氛浓厚。也因此构成了解放路独特的个性。福建泉州的中山路、漳州的台湾街,也是骑楼商业街,但其风格显然不同,闽南的骑楼商业街,沿街是二三层高的骑楼,红砖墙面,中西合璧风格。而上杭的解放路是以单层沿廊为主,墙柱白灰粉刷,简洁古朴,是福建目前仅存的独具个性的传统商业街。

解放路街面连排商店的背后是成片的院落式老宅,形成前店后坊的格局。店面后隔一个小天井,即见老宅的门楼。客家人特别重视宅院入口的形象。民间有“三分厅堂,七分门庐”的说法。上杭古城民居的门楼与其他客家县相比有其独特的个性,特别注重石门框的雕刻装饰:整石的门楣,正面浮雕的图案精美华丽,各有寓意,凸显主人的品味与喜好;这种八字门楼两侧石门框呈八字张开,雕刻对称的凹凸线脚;门楼墙顶两端翘起作勾头滴水出檐,其檐下不施斗拱,而是以层叠的莲花瓣形或葫芦形砖雕装饰而别具一格。

其次,厅堂木结构装饰的细部处理各个客家县都不同,上杭有上杭的特色做法。尤其是在砖墙承重的山墙面上绘制假木构架,或采用灰砖贴面重现穿斗木结构的构架和装饰。这是个别客家县才有的装饰手法,在其他县已经很难见到,在上杭县却得到完好的保存。

上杭客家建筑的柱础形式也颇具地域特色。仔细观察可以发现,每个客家县石柱础雕刻的形式都有差异。而上杭县的石柱础造型曲线起伏、凹凸明显,好用高浮雕团花装饰,显得尤其饱满、圆满,独具特色。

此外,上杭民居或祠堂的灰砖空斗墙上常见立砌的灰砖丁头有吉祥文字,这种“文字砖”在其他地区民居中很少见到。

显然解放路从商业街面到背后成片的合院民居,建筑形式及风格都独具个性,富有特色。更何况800米长的解放路这一带,还保留了20多个姓氏的宗祠及不少建筑遗产。这里特别值得一提的就是解放路上的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文庙。

上杭文庙建于明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文庙的棂星门为石雕的牌楼门,这是我在福建所见最精美的一座石雕棂星门。福建的牌楼多为楼阁式,这个棂星门却是少见的冲天牌楼式。牌楼三开间,中间宽两边窄,中间高两边低,比例匀称。牌楼梁坊上满布石雕,四个冲天柱顶的高浮雕形象各不相同。最精美莫过冲天柱前后的抱鼓石,其底座、鼓石连同上面的龙饰浮雕总高近3米。这也是我见过最高的抱鼓石。客家宗祠大门前的抱鼓石,大都是在鼓石上部雕刻倒立的石狮,这样的抱鼓石也是福建客家建筑装饰的一大特色。然而上杭文庙棂星门抱鼓石上的雕刻却改用龙饰,且龙的造型活灵活现、生动异常。

进棂星门跨泮池过中门,进入大成殿前的中心庭院。大成殿为重檐歇山顶,其下檐口又增加一层披檐,这是其与众不同之处。殿内十根雕龙石柱,殿前平台栏板及石阶龙凤石刻浮雕保存完好。只遗憾新建的后殿楼阁,不仅风格上与原建筑极不协调,仿古造型及色彩可谓粗俗,可见在这里客家传统建筑技艺已几近失传。

与解放路紧邻的江滨临江路还有县级保护文物临江楼。这座近代西式小洋楼,在1929年红四军攻占上杭后,曾住在二层东厢房,在此领导闽西革命,并写下了著名的诗词《采桑子·重阳》。

上杭杭中路西段、解放路两侧直到江滨,现在仍保存有成片的古民居院落,他们有的已经十分破损,但这些十分难得留下的街区再拆掉,古城就完了。在快速城市化的进程中,我们拆得已经太多了,因此这些幸存的街区就更显珍贵。难怪从上杭走出的年轻人们要利用微博动员拯救古城。

“打造”并不成功

“东南山豁大河通,汀水南来更向东。四面青山三面水,一城如画夕阳中。”这是晚清爱国诗人丘逢甲,为家乡而作的《咏上杭》中的诗句。多美的山水环境!多美的一座古城!至今上杭县城还保存着宋代始建、明成化二年(1466年)扩建的用块石叠砌建筑的长200余米、高9米的城墙与城门。上杭古城当初为什么没有列入“历史文化名城”,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了解到,福建省文物局曾一再催促其申报,地方政府就是不要这顶桂冠,认为保护愈多,旧城改造开发就愈难。一座承载千年历史的古城,就这么一点点被蚕食,大量历史建筑被拆除,几近湮没!

现任政府领导近年在历史文化遗产的展示方面也试图做一些工作。解放路旁的丘氏总祠被重修了,只有总祠前新建了一座崭新的悼坊,据说这是按原样重建,其实不然,是个地道的假古董。而从原址地下挖出的抱鼓石,造型简洁,古朴端庄。

去的时候,我看到解放东路有一段正开挖铺设下水管道,两侧沿廊在加固维修。得知这一段古街正在进行修复保护,我稍稍觉得宽慰。然而再往前走,只见拆平的一大片围起的工地,解放东路就这么被拦腰截断。原来这里正打造新命名的“瓦子街”。新建的高楼围合的步行街中心,一座牌坊尤其夺目,这是县级文物保护单位“流芳坊”。这座建于清雍正年间的石牌坊为四柱三门五楼式,单檐双披,雕如意斗拱。与福建其他地方的石牌坊不同,其明间置三楼,屋顶分三段升起,阶梯式迭落,独具上杭地域特色。可惜这座县级保护文物,连同牌坊背后的文忠庙(红四军会址之一),都变成了新建商业街区中点缀的建筑小品,古街的肌里、格局,历史的氛围荡然无存。

就在解放东路西段,一座高层的县政府大楼傲然挺立。且不说大高楼、大广场是否过于奢华,在古城历史街区中动刀,不仅截断了解放路和中杭路古街,而且以拆掉了大批历史建筑为代价。想想现在新的建成区已是原来古城区的数倍,当初完全可以把小小的古城区完整保留!中国多少古城都留下这样的遗憾,这是惨痛的历史教训!

文化自信亟需回归

面对上杭古城区即将大规模拆迁的“会战”,从上杭走出的年轻人,怀着对故土深深的眷恋,发自内心地诉说:“这里的建筑格局和市井生态是上杭人民相濡以沫的文化生活方式”;“上杭临江,是童年最美好的回忆。斑驳的砖墙、葱郁的古榕、客家的建筑、向南的江水,那暮色下温柔静止的岁月,一起见证着老城历史的变迁。她一年一年的破败,一年一年地拆毁,再一年一年地失去。愈来愈浮躁的发展,愈来愈浮躁的人心。母亲河苍白的呐喊,真比不过个人政绩的荣耀?”(引自新浪微博)

说的多好啊!古城的历史街区是共同生活人群的“集体记忆”,它积淀了丰富的人文信息,是城市文化价值的重要体现。历史性文化空间的破坏,必将导致社区邻里的解体,历史文脉的断裂,最终造成城市记忆的消失。一个城市,个性没有了,品味没有了,特色没有了,还谈得上城市的竞争力吗?

有人说老街区这些传统木结构民居很难保存,这不过是借口。欧洲多少城镇传统的木构民居得到完好的保存,人们照样生活其中。德国的村镇,二战中几乎破坏殆尽,战后他们仍按原样复原。正是这些富有地域特色的建筑,延续了他们的特色文化,给世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给全人类留下宝贵的财富。世界上多少文明遐迩的城市,难道不正是立足于自身特色的文化才取得成功的发展,使城市永远焕发悠久的魅力和时代的光彩!

一些发展中国家并不富裕,但做得比我们好,不乏成功的实例:在秘鲁的库斯科,这个古印加帝国的都城,一个三十万人口的城市,至今全城没有一栋高层建筑,印加时代的城市格局完整保留,整座城市的传统建筑都得以完好的保护。现在它作为世界文化遗产,每年吸引了一百多万游客,使城市充满活力与生机。

在北非摩洛哥的菲斯老城,古城的街道格局、建筑形式乃至传统生活至今仍保持中世纪的风貌。窄小的巷道只能步行,仍以毛驴作为运输工具,传统的皮革染制、铜匠工艺都完好保存。这个完整保留的中世纪老城与的新城相得益彰,成为著名的世界文化遗产地,吸引了大量外国游客。

人家能做到的,我们为什么做不到?是我们的古城不美吗?不是!是我们缺钱吗?更不是!我们缺的是文化自信。

直到今天还有人觉得,把农田变高楼就城市化了。只有玻璃幕墙、高楼大厦才是现代化。其结果新造了一片混凝土森林,破坏了自然、人文生态,毁灭了千年的文化积淀,造就了一片“文化沙漠”。我们的决策者们不是愚昧,也并非无知,是观念的滞后,还是价值观的偏差?是可怕的“政绩观”在作祟,还是可恶的“土地财政”在作恶……是到该醒悟的时候了。

年轻人的诉求是完全正确的,他们拿起网络这个武器,利用微博这个平台,呼吁、呐喊,引来大众的目光,也得到有关部门和领导的关注。现在福建省政府领导已经指示省住建厅和文化厅,正式发文就旧城改造工作做出新的规定;上杭县委、县政府已叫停了西门街的拆迁,由主要县领导牵头成立专门的机构,落实上杭传统街区的保护、改造,以及传统特色村镇的保护工作。

年轻人开了一个好头!他们的学业和工作虽然与建筑或城市建设不沾边,但是他们是城市的一员,他们有文化、有自信,他们懂得了城市建设最终是为了人,要以人为中心、关注文化的发展,关注人的发展与成长。“文化塑造了城市的气质,反过来城市气质又塑造集体人格。我们需要去保护好独特的城市文化。一个开放、包容、理性、充满人文关爱的社会一定是需要每个公民的热情参与的,不要以为你的声音不重要,每一个人去改变一点点,我们的家园就会变的越来越美好”。年轻人的拯救行动反映了我们民族精神的觉醒,文化自信的回归,是时代进步的表现。我完全认同他们的观念,我十分赞赏他们的勇气。因此,他们的言语对我来说是一次再学习、再认识。

客家居民特色的传承

福建的客家民居颇具地域特色,以往大家只知道名气较大的客家土楼、客家围龙屋和九厅十八井民居。孰不知福建闽西几个客家县的民居各具特色,上杭县当然也不例外。从老上杭人口中得知,古城中原先也有九厅十八井民居,非常地气派,1980年代后都已拆光。难怪有些人会觉得现在留下的都是破烂,跟这些大宅没法比。即便如此,这些幸存的建筑和街区也弥足珍贵,因为它们是一部城市的史书,是一个活生生的文化载体,向我们诉说着这座城市的沧桑岁月,真实地记录了城市的繁华与兴衰。因此,我们要的是真实原型的保护,而不要仿冒的假古董;我们要的是历史街区完整的保护,而不要一条街两层皮的“表面文章”。正如台湾一位学者所说的“不希望看见的客家原乡是用廉价瓷砖代替三百年、五百年的花雕门,用大理石、玻璃帷幕,代替挑高的梁柱,或是用廉价的油漆粉刷的古街。”我们要的是真实生活的保存,是“常住民生活中最真实的感动。”

除了上杭古城之外,在上杭县的乡镇至今还保存诸多历史文化遗产:著名的古田会议会址是部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但作为革命圣地,现在其主入口大道的一侧已过度地商业化,哪有传统村落的面貌?更谈不上“圣地”的氛围。

上杭稔田镇官田村的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李氏大宗祠,其牌坊式的大门,是上杭特有的形式,也是客家建筑中牌坊与单体建筑完美组合的一个典范。

上杭蛟洋乡的文昌阁、中都镇的云霄阁、太拔乡的凌霄阁、临城镇上登村的回龙阁都是客家楼阁建筑的优秀代表。其结构特点是底层夯土、上部木构,底部平面方形,上部转换成八角形,飞檐重叠,层层收分,造型优美,构成客家建筑的一大特色。但愿它们不会再成为高楼大厦中的“盆景”,其周边的环境能得到有效的保护。

最近上杭县正进行传统村落调查,业已发现了一些保存较为完好的古村,县有关部门吸取古城改造的教训,正着手研究传统村落的保护工作,这是十分可喜的消息。

福建客家民居是福建民居中独具特色的一部分。除了举世闻名的永定县客家五凤楼和客家土楼之外,连城县的培田村是福建保存最为完好的古村落之一,其30幢高堂华屋、21座祠堂、5座庵庙道观、千米的长街组成的明清古村落,由唯一的吴氏家族一脉相承800年,现在已是部级历史文化名村;连城县的芷溪村,民居灰砖门楼以红色陶制花格装点,是福建民居独一无二的形式;在客家的祖地宁化县,其民居山墙的曲线形墙顶呈阶梯式迭落,无多余装饰,木柱浅门廊的门楼形式又别具一格,与南迁客家先民在早期聚居地相对薄弱的经济水平相适应。在客家首府长汀县,这个与湖南凤凰古城并称的“中国最美丽的山城”,如今作为历史文化名城而蜚声海内外;龙岩赤水和永定高陂的天后宫,作为楼阁式天后宫在中国罕见。

正如陈志华教授所说,“保护文物建筑(群)的意义是传递文明史!”客家建筑是客家民系文化独特性的真实写照,是一笔珍贵的文化遗产,它的沧桑与美丽,它的恒久价值,不仅属于中华民族,也属于全人类。

在新农村建设中如何延续地域的建筑特色,是摆在我们面前的又一个必须解决的难题。如何避免“千域一面”的悲剧在农村重演,是我们必须面对的急迫课题。

地域的传统建筑是地域历史文化最重要的载体,它保留下来的正是与居民息息相关的地域文化。不同地域文化的差异性在建筑中得到最形象的展现。建设有个性、有特色、有差异化的城镇与乡村,不仅仅是城乡建设自身的诉求,也是全人类的共识,这才是现代化的价值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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