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未必如花

她们是比邻而居的两个同龄女孩。同样的普通工人家庭出身，同样的性格内向容貌平常。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初中，她们都在同一个班级读书，是最亲密无间的好友。

不同的是，其中一个女孩学习成绩始终优秀，可家中兄弟姊妹好几个，她是最不受重视的一个，经常穿着哥哥姐姐的旧衣服，让她的内心无限自卑。而另一个虽然成绩很一般，但父母却是竭尽所能地呵护宠爱，衣着打扮，样样都不落人后。

初中毕业时，成绩优秀的女孩报考了师范学校。3年后毕业成为一名小学教师。而那个成绩一般的女孩，因为父母一向对她抱有极高的期望，哪怕只考上了一所普通高中，也依旧对她鼓励有加。高中毕业考大学，在经历了3次落榜又复读，屡败屡战之后，终于考取了一个省属的本科财经学院，毕业后进入当时屈指可数的大型军工企业做财会。

看着当初成绩不如自己的同学好友成了大学生，嫁得财貌双全的老公，当教师很不如意的女孩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这个女孩就是我。

很久很久以来，我一直觉得，如果我的父母当年能够更重视我一点，那么此时我的命运会同现在有着迥然不同的走向，我会遇到更多的机遇，有更开阔的视野，我会拥有更美好的人生。这个想法，在我婚后陷入平淡乏味日子后愈来愈强烈。

我从小是一个听话内向、认真读书的女孩，虽然不怎么聪明，但努力是足够的。初中时虽然物理化学成绩不够好，但因为喜欢历史，文科成绩很不错。我的那个年代，因为师范学校招生困难，所以每年提前在中考前就组织全市的统一考试，被录取之后是不允许再报考普通高中的。我是完全的没有目的，没有预期，只不过父亲偶然在报纸上看到了提前招生的信息，就决定让我报考。当时大家都说，师范很难考，是跟重点高中成绩差不多的，家里人都认为我考不上。结果我高出录取分数线40分轻松考上。

读上师范我才发现，自己走上了一条非常错误的路。因为我不仅不喜欢英语，内向腼腆的性格也根本不适合当老师。我多么想回去读高中。是的，我的理科成绩不好，可是那时候高考文理分科，我的文科成绩都是数一数二的。哪怕我第一年考不上，接着考，就像我的那个同学都能考上，我想那么努力的我也应该可以成功吧？我是多么地喜欢历史，坐在宽敞的图书馆里，翻阅散发着陈年味道的史书，钩沉那些被淹没的历史谜题，是一件多么令我沉迷并向往的事啊！

可我人生的历史已经写成，再也不能涂抹更改。我只能沿着这条路走下去。3年师范毕业，我成了一名小学英语教师。教师做得很不成功，被学生气哭过，被领导批评过，更被同事背后嘲笑过。

不仅如此，爱情婚姻之路更是走得极不成功。因为工作局限，我没有更多的机会结识我喜欢的人。而周围亲友给我介绍的都是没什么文化的男友，丝毫唤不起我的热情。于是一年年蹉跎下来，我已经到了25岁，眼看快成了大家担心嫁不出的剩女了。父母对我不停地叹息，弟弟要结婚，却因为我嫁不出去没法给他腾房子，时常对我冷嘲热讽，我在家中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无奈之下，只好认命，随意嫁了一个当时收入很好，对我也还不错的长客司机。

可新婚的激情过后，日子越来越显出平庸与无聊。老公虽然为人很好，可却没有多少文化，平时只喜欢抽烟喝酒跟朋友打牌，丝毫不理解我，对我读书写字常报以不屑。我跟他毫无共同语言，无以寄托，便把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上。终于努力得到了认同，我的工作得以柳暗花明，不久，我离开课堂，走上了教育管理的岗位。可是每当工作遇到了困难心情无比烦闷时，每次看到没出息的、连长大的儿子都看不起的老公时，我都会情不自禁抱怨父母当初没有让我读高中、考大学，就像我的女友那般。

是啊，如果我当初不是读师范，而是上高中读大学，我一定会认识更高层次的人，接触到更广阔的世界，肯定也不会有后来这死气沉沉的婚姻与我现在的职业，那么我的人生也一定会比现在更精彩更生动更美好。我一直这样毫不犹豫地认为，满心委屈地觉得父母在这方面真的是有点亏待我了。

那天偶然读到一本描写战争的历史小说，一场生死大战之后，全军覆没。侥幸生还的两个高级将领谈论这场败仗，甲说，当时指挥部要是采纳我的建议就好了，走另一条路，强攻敌营，肯定不会败得这么惨。乙反问：敌众我寡是不容回避的，走另一条路强攻难道你就能保证不会打败仗？甲说打败仗是必然的，但强攻最多损失1/3，无论如何总比全军覆没要强啊！乙说，如果真的走了你说的路，即使能够不全军覆没，事后总结，谁又能知道此时走过的路就会全军覆没呢？所以自然也无法可以肯定你的见解就是最正确的。人们大都是事后诸葛亮，又有谁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呢？

因为多次搬家，更因为自惭形秽，我和曾经的好友早就失去了联系。前不久偶然在街上相遇，只见她风尘憔悴。问起这些年的状况，才知前些年她的单位转制，她不得不下岗。如今在一家私营企业工作，很是奔波辛苦。

她的境况并没有像我想象得那么好，而实际上我现在的生活也并没有多么糟糕。老公虽然没有大的作为，并不太懂得我的内心，可结婚20年对我始终如一地呵护备至，家里家外、接送孩子这些事情从来不用心。近些年人前人后更是对我夸奖有加，说我既工作出色又把孩子教育培养得好，把我视为他的骄傲，他手心中的宝。

彼岸是否真的如花美丽，我并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有此岸的一切。

我们永远无法为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去假设，就像走另一条路更美好的认定，都是在已经走过的这条路的基础上生出来。如果没有这条路做对比，真正走上了另一条路，岂知就没有烦恼荆棘呢？就算是另一条路风光无限，只因不知这条路上的坎坷曲折，大概也不一定会满足，也许还在期待另一条错过的路吧？

彼岸是永远不能抵达的，或美好或平淡都只在自己的臆想中。还是珍惜这一岸的水草野花，哪怕土地有点贫瘠，可只要用心滋养，想来一定也会丰饶灿烂的。（责编/诗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