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不散的流星云

时间:2022-06-17 05:28:06

飘不散的流星云

她是一朵美丽的流星云。“我来过,我很乖。”8年的时光,她带给我一辈子难以抹去的记忆。她希望消失在秋天,纤瘦的身体就像一朵云一样自然飘散。

1、

我生活在渝东大巴山莽莽苍苍的大山里。家里太穷,一幢红色的土坯屋,几张破旧的桌椅,成了我全部的家当。父母巴望我早点儿娶妻生子,但一日难继的三餐,没能让哪个女子走进我的家门。

就在那一年的秋天,我去镇上做工,在道旁那座小桥边的草丛中,我发现了她。襁褓中,她的一张小脸通红,奶色的鼻尖,已一片乌紫。显然,她已奄奄一息。她的胸口处,是一张插着的小纸片,上面写着:“9月26日晚上8点”。

我抱起她来,捂在怀中。听着她小猫一样“嘤嘤”的哭泣声,我几次放下又抱起,欲转身又回头。我不忍她初生的生命就终结在这个略显寒意的秋天。可是,那时我已30岁,又生活在偏僻的乡下,家穷,一直还没有对象,如果收养了她,谁还愿意嫁进这个家门?

终于,我放下了她。我想去镇上替她找个好心的养父或养母。就在转身的那一刹那,回头一瞥,我发现她清澈的眸子中,有种怜人的光,小猫一样。刹那间,我的心又软了,这儿距镇上十多里路,如果我走了,她会不会就在这期间永远地消失?

咬咬牙后,我叹了一口气:小人儿,跟我走吧,有我一天吃干的,就绝不会让你喝清汤。

我给她取名叫秋枫。她出生在秋天,抱她回家时,我想起了道旁红得如火的枫叶。

见我捡回一个弃婴,父母没能理解我。十多年来,老人家一直渴望抱孙子,我的举动击碎了他们心中的梦。他们骂我没出息,年纪轻轻便断了娶媳妇的路。

我只有笑笑。那时,我心中在想,带大她,努力做她的阿爸。

没有母乳,也买不起奶粉,我细细地替她熬米汤。酽酽的米汤,顺着她小小的嘴角流淌,她甜甜的笑意,也终于赢得我父母的笑容,他们都亲切地叫她“小枫儿”。

就这样,在米汤虽少营养但温馨的调养中,小枫儿一天天长大,“咯咯”的笑声相伴着她的童年。一岁时,她用一声“爸爸”的呼唤,让我从梦中笑醒。我欣慰地看着她一天天变得乖巧聪明。

在小枫儿5岁时,父母相继辞世。我忙着做地头的农活儿,回到家来往往腰酸背痛。这时,小枫儿会一颠一颠地跑过来,说:“爸,你的衣服我洗了,晾在门外的大树上。又熬了一些玉米粥,你爱吃吗?”那时,我欣慰地笑着,眼中却挂着泪。

上小学了,她会跟我说:“爸,我要考第一名,抱个奖状回家。”我点头,内心那股感动没法阻止。我为当初没有放弃她而激动。回回回家,她都会把学校的新歌唱给我听,把学校里发生的趣事一样一样讲给我,把获得的每一朵小红花仔仔细细地贴在墙上,偶尔还会调皮地出道题目,说要“考倒爸爸……”

每当看到我笑,她也会笑:“爸,虽然我不能像别的孩子一样,也有妈妈,但是我有你啊!”

我惟有拼命地点头,只是,静下来的时候,我会想,她这么乖巧懂事,是不是她知道她跟别家的孩子不一样,别家的孩子有爸爸有妈妈,而她则只有爸爸?她是不是想到了这个家得靠她和爸爸一起来支撑,她得很乖很乖,不让爸爸多一点点忧心才对?

那时,我便想,也许她就是上天给我带来的一朵美丽的流星云,一直划过我的人生。

只是,我做梦也没想到她会身患绝症。

2、

发现小枫儿流鼻血的时候,是在去年的夏天。那天早晨,她正洗脸,突然一盆清水就变成了一片血红,一看,鼻子里的血正缓缓地往下滴,一滴,两滴,三滴……我慌了,用冰水拍她的后脖颈,用竹壳烧灰化酒,用石蜡煎鸡蛋等土法,皆不起作用。

家中没钱,看不起医生,我替她找过好多个单方,各种方法用尽,她还是没有转机。鼻血时断时流,持续了两个多月。看到我焦急的表情,她反倒过来安慰我:“爸,怕啥呢,流鼻血又不会死人。”

两个月后,她的鼻血依然莫名地流下。不能再等了,我揣着借来的300元医药费,带她来到了乡卫生院。

针,扎了下去,但那小小的针眼居然也出血不止。医生看了看,她的腿上已出现大量的红斑。医生皱着眉头说:“赶紧送大医院吧,我怀疑她不是一般的病情。”

县医院看后,也不敢收留她,于是,我带她来到重庆。她坐在长椅上,这时,鼻血再次流下,像两条长线,染红了地板。好心的医生端起一个便盆,不到10分钟,盆中的血已盛了一半。

检查结果出来:急性白血病。

我如雷轰顶,哆嗦着问医生:“白血病……是,是个什么病?有……有治吗?”

“费用很高,至少得30万……”医生看看我,无奈地摇头。

30万,不吃不喝,是我在大山里劳累一辈子的收入啊。医生的话,无疑已宣判了她的死刑。我定定地看她,病床上,小枫儿正熟睡,苍白的脸色,找不出半丝红晕。

突然间,我落泪了。8年的相依为命,我的骨肉中,已融入她的血液;我的生命中,已不能失去她。今生今生,她都是我的最爱。

当天,我含泪回到了老家。我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活她!我发疯似地找亲戚朋友借钱,可是,30万啊,凭我那些东拼西凑的钱,还不是杯水车薪?我想要卖掉家里惟一还能换钱的土坯房,可是,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大巴山里,房子太过破旧,又不占地利,有谁会看上它?

回到医院的时候,我用忧郁的眼神给了她一个无助的答案。显然,小枫儿什么都明白了,渐渐地,她的眼中涌上泪花,看着我,涌上无尽的依恋。

就在那个下午,她拉住我的手,哽咽着说:“爸,我想死……”

我不敢看她的眼神。那一刻,我也有一种想死的冲动。

“我是捡来的娃娃,大家都说我命贱,害不起这病……” 她的眼泪大把大把地流下来。

我知道,她的生命是无可更改地要走向终结了。从她父母抛弃她的那一天起,命运之神就注定她是一个苦命的孩子。要是收养她的人,是一个有钱人,她的命运又会不会是另外一种境况?或许,当初将她抱回我这个刮风就摇下雨就漏的破家,根本就是一个错误。背过身,我亦泪如泉涌。

3天后,在我心如刀割的泪水中,小枫儿不顾我的阻止,替我在她的病历本上一笔一画地签下了这样的字:本人自愿放弃治疗。

然后,她笑着对我说:“爸,我们回家。”

3、

就这样,我跟她,一长一短两个影子,重又回到大巴山那弯弯曲曲的土路上。生命的最后关头,我悲酸地想,小枫儿,让我尽最大的努力给你最后的幸福吧,我可怜的孩子。

回家后,一直以来,她都笑靥如花。第二天下午,她对我说:“爸,我想要一件新衣,再照一张相片,如果以后我不在了,你想我,就在照片上看看我。”看到她没事人一样的笑容,我的泪已忍不住大把大把地落下。但只刹那,我又偷偷地抹去,我不希望看到她为我的伤心而更伤心。

第二天,我们来到镇上,我一直牵着她的手。一套粉红色的短袖短裤,一套白色红点的裙子,是她从前念叨了多次却又自己说要放弃的梦。我们来到了照相馆,她穿着那身粉红色的新衣,双手比着V字手势,努力地微笑,就在那微笑中,我还是看到了闪烁在她眼角的泪花。

“爸,小枫儿第一次照相,我这姿势酷吗?”她问我,脸上虽笑着,却有泪。

我惟有点头,我怕一开口就会哽咽有声。

“好,就让小枫儿永远用酷的姿势陪伴你,爸……”她说着,终于哭出声来。我再也忍不住,将她搂在怀中。

记者报道她时,是在半个月后她的生命已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他们从医院方面得知了情况,写了一篇报道,详尽叙说她的故事。短短半个月时间,医院收到来自全国各地好心人的5万元捐款。医院通知我带着孩子重又回到医院。似乎,我又看到了生命之火在她的身上燃烧。

然后,她接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化疗,脱发,胃肠道强烈蠕动,呕吐。但看到我焦灼的眼光,她始终连吭都没吭一声,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两个月化疗,她陆续闯过感染性休克、败血症、溶血、消化道大出血等鬼门关,每次都逢凶化吉。

“小枫儿,为什么你这么坚强?”我曾经问她。

她给我答案:“我要活呀,为关心我的人,为我的爸。”

但是,白血病这个让人闻之色变的病症,要想治愈,希望何其渺茫。一个月后,化疗药物使用后引起的并发症及晚期白血症状开始在她的身上出现。她全身乌紫,体质一天不如一天。

就在进医院两个月后的一天下午,她出现重度昏迷,然后高烧一直不断。3天后,她醒了过来,眼神中有种莫名的兴奋。我知道,小枫儿的生命已走到终结了,这是回光返照。她看了我一眼,一丝微笑始终挂在她的脸上:“爸,小枫儿没那个好命,怕是不能陪你了,来世,小枫儿还做你的女儿……”

回过头,她安然离去。

3天后,我捧着她的骨灰回家。就在临走的那一瞬,她的主治医生赶了出来,将一件东西交给我:“这是你女儿留给我的,我把它交给你。”

那是一个揉得皱皱巴巴的数学作业本,一共有3页密密麻麻的字。有些字不会写,空着,还有不少错别字。

“阿姨,这是我的遗书,我不敢给爸爸,怕他伤心,只有给你了。你是一个好人,我相信你,有些话也想对你说。我走后,最是放心不下的是我的爸爸,为了我,他没吃好穿好玩好,吃了太多太多的苦。这些天来,我一直在笑,也是怕他难过。请你转告爸爸,我来过,我很乖,为有他这个爸爸而骄傲。同时,请你千万看住我爸爸,劝劝他,让他不要生气,不要为我想不开。我死后,医我的钱,如有多的,请转给那些和我一样生病的孩子们,让他们好起来,尽快回到爸爸妈妈身边。同时,代我谢谢关心我的好心人。秋枫。”

我将她的骨灰安置在家乡的山岗上。墓碑上,我镶嵌着她一张笑吟吟的照片,碑文正面上方写着:我来过,我很乖(1996・9・26--2004・7・15)墓碑后面,刻着关于她身世的简单介绍,最后两句是:她是一朵飘浮在天空的流星云。在她有生之年,她感受到了人世的温暖。小枫儿,请安息,天堂有你更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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