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留在东华里的记忆

毕竟是难以逃避的颓败，毕竟是人去楼空。毕竟是花开匆匆，人生匆匆，惟有那曾被无数人踩过的青石板路，还没来得及破碎风化，如今它们陈示在我们面前，又能说出什么完整的故事呢?

这些你都不必要再去理会。站在青石板铺就的小街上。你要看的是青石小街上，那一块块布满断纹被磨圆了边角的石头。你可以想一想、算一算它经历的时间，然后再加上你刚才走过的脚步，这样你就将青石小街记在心中了。

你要留心小街两边高高的青灰砖墙，留心青灰砖墙上那些被雨水浸湿了的墙缝，以及墙缝里的一抹苔藓和几株暗绿小草。小街的深邃不是由它的长度决定的，而是由这些随岁月生长出来的斑斓痕迹决定的。走过小街时，你的手一旦伸过去抚摸这里的砖墙，就会产生出一种因为沧桑变化而滋生出来的悠长浩渺的惆怅与感慨。于是，小街总是勾住你的脚步，让你缓缓而行，在缓缓而行之间，你便与小街结下了一点点缘分。

你还要留意的是面朝小街的那座老宅。它的门口连石狮也没有，但它上面却有几幅古老的用木雕刻而成的图画。木雕不仅仅是为着装饰，它们还常常成为小街的向导，让从这儿走过的人保留一种刻意的惊奇和猜想。这样的老宅，古老的木门是一直紧紧关着的，你问不到这座是谁家的老宅，谁家的老宅可以这样长时间地展示那旧时的生活和风格，老宅的大门似乎想敞开却又欲言又止，如此守住它的沉默与秘密。但只要你询问，你就会加深对小街的感受。

也许，你还要留意小街里的青石井栏，井栏下面，井水是干枯了还是仍然一泓如碧，这都不要紧。井栏上会有一道道井痕，它们总是按照一个固定的角度深入青石当中。你能知道这些绳痕经年累月天长地久，你却不能知道究竟其中哪一道痕迹出自少女的一双纤纤素手，哪一道痕迹出自老妇苍老的十指。小街上近百年的日常生活细节，有一部分刻印在井栏的青石上。它的深刻之处，正是它的模糊不清，因为所有的日子都被一根牵扯着吊桶的麻绳毫无头绪地消磨殆尽。你怎么能够知道什么时候，哪桶水用来洗菜做饭，哪桶水用来清洗，哪桶水又用来煮茶酿酒?你不知道并非你的浅薄，而是你的眼睛透不过日子的平淡和琐碎。

现在，你肯定要留心的是坐在小街上的老汉了。你或许会走过去与他说话，他也许点了很多次头，又摇了很多次头。最后，你也许也对小街上的老汉一无所知了。老汉老了，他可以安闲地坐在小街上回忆往事。他的故事漫漶无边，从早到晚坐在那儿想呀想呀，不知在哪里断了，又不知从哪里接了上来。他的故事不是讲给小街上的行人听的，他是讲给小街听的，也是讲给自己听的。

你走完小街时，小街上空的天色晚了，高高的青砖墙将暗影飘落在小街的青石上。踏着小街的影子，你还在寻找什么呢?

后来，小街转角处，一盏夜灯亮了。后来，小街在你走后，冷清入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