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治东:教父归来

时间:2022-06-10 05:00:21

鸟儿已飞过,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但有些人和事,即使你不用心去记,它们也仿佛镶嵌在你的脑海里,留下水久的印痕。

――阚治东

阚治东穿着一身正装,在位于上海淮海东路的办公室,认认真真地接受了《商界》的专访。他出言谨慎,即便谈到几年前的入狱经历,也心平气和,只是谈及管金生、汤仁荣这些同为第一代券商中的佼佼者时,他才略怀伤感,仿佛又回到了与老管、老汤叱咤上海滩股市的峥嵘岁月。

如今,管金生保外就医赋闲在家,汤仁荣改投地产界,阚治东则身在创投,并兼为“作家”写了本《荣辱二十年》,不消两周就大卖5万本,以一种高调姿态回归主流舆论。然而第一代券商,却所剩无几。

相比之下,阚治东二十年风雨,先后执掌过申银万国、深创投和南方证券,历经3・27国债事件、陆家嘴事件与南方证券破产事件的三重洗礼。所以,你已经不能用“幸运”或“不济”这样鲜明的词汇,来形容这位资本市场教父级人物的坎坷经历。毕竟,他曾荣耀过,也曾屈辱过,今年57岁的他,仍在思考与前行。

3・27申万风云

上海西康路101号、静安证券业务部,在中国证券界被称为“原点”。这里推出了上海第一批上市公司、国内第一个股票指数、第一本股票年报……1986年11月,纽交所董事长约翰・凡尔霖亲临至此,获赠小飞乐股票,西康路101号从此名垂青史。

一同被载入史册的,便是“101号”的负责人阚治东。这是一个曾在黑龙江插队九年、在日本留洋两年的上海人,当时供职于工商银行上海分行信托投资公司。时势造英雄,英雄也未辜负时势,1990年,当工商银行决定组建申银证券公司时,阚治东凭借他的资历与学识,成为总经理一职的不二人选。

当时的证券市场,尚属草莽。上海滩“三驾马车”申银、万国、海通拳打脚踢,激烈厮杀,其中,阚治东与万国证券管金生争夺得尤为激烈。

在争夺“中国B股第一家”电真空的主承销商时,闻治东与管金生可谓使出十八般武艺。管金生攻克了电真空的总经理室,不断给其总经理薛文海递话,阚治东则直接去拜访薛家攻关。当时薛文海已患有严重肺气肿,上下楼都要个氧气袋,阚治东就帮他捧着氧气袋,走到哪儿捧到哪儿。同时,为了说服一位“亲万国”的上海体改办副主任,阚治东和属下们冒着倾盆大雨,在国际饭店外痴等一夜,总算拿下对方。

可能正是这种“生猛”,有人冠以阚治东“猛人”称谓。记者现在看来,阚其实更像一个研究型管理者,只不过比较务实,倒是管金生更像一个“猛人”。申银有工商银行背景,万国则空手打天下,阚重视制度与团队,管则富有浓厚的个人色彩。

虽然申、万争夺激烈,但阚治东与管金生却是惺惺相惜。阚对管说:“别看我们下面拳打脚踢,但我们还是该喝酒时就喝酒。”

然而,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1995年2月23日,管金生率万国证券对“3・27国债”大举做空,而多头主力是财政部隶属的中经开公司。经过一天多空较量,当日晚,上交所紧急公告万国蓄意违规……此役,万国巨亏13亿元,管金生被判处17年有期徒刑。

其实,“3・27”对阚治东是幸运的。那一天,阚治东在香港出差,申银不敢妄动,所幸逃过一劫;之后,申银合并万国,遂成就了今天的申银万国;之后,上交所主席尉文渊引咎辞职,下海创业,10年之后,他送给阚治东创业的第一桶金。

但是,阚治东表达更多的,是一种愤慨,他告诉记者这么一个故事:曾听说有检察长问老管,万国(香港)总裁年薪400万港币,你是董事长,为何不设500万?管说,不行,我们不能两地拿薪水。检察长又问,那你炒股总要赚点?管说,不行,证券从业人员不得炒股。

“3・27”并不是管金生的罪名,他的罪名是牵强的贪污挪用公款。阚治东随后会明白,这仅仅是第一代券商命运中的一个注脚。

陆家嘴 沪深争霸

申万合并后,阚治东成为上海证券界头号人物,但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1996年,上海与深圳,为了争夺中国证券市场的老大地位,亮出了各自的拳头,两地政府都动用了庞大资源哄抬股市。上海方面,申银万国自然义不容辞,参与炒作了上海本地股陆家嘴。

实际上,这和阚治东的风格大相径庭。合并万国后,阚的首要工作就是压缩自营规模至1.5亿元。被逼上梁山,阚颇为无奈,只得多次强调“要选好股,不要资金一次冲出”,甚至有传他亲自操盘,拉两毛钱就跑,遂被领导批为“阚二毛”。

对于“猛人”、“阚二毛”这些称谓,阚治东是不赞成的。他对记者说:“有人说我猛,也不知猛在哪里?坦率说,‘阚二毛’是一篇文章给我封的,不知他的依据是什么。”

当时虽无《证券法》,但沪深争霸明显触犯了中央证监部门的神经。1996年12月16日,《人民日报》发表评论员文章《正确认识当前股票市场》,对沪深争霸全文批判。值得回味的是,1999年6月《人民日报》发表评论员文章《坚定信心,规范发展》,对“5・19行情”却给予积极评价。

但是,1996年的这篇文章,带来了阚治东人生中的第一个拐点。国务院派出调查组,沪深两地诸多金融机构遭到调查,最终阚治东因“负领导责任”,于1997年6月辞去申万所有职务,并被罚以5年市场禁入。

事实上,阚治东并未直接操作陆家嘴的炒作,他的牺牲颇有些顾全大局。阚治东对记者说:“让别人来顶这件事,不是我的风格!”

只是阚治东未想到,申银万国这般资本市场航空母舰的船长,他只当了不到一年。数年耕耘,他已对申银充满感情,当时领导问他愿意到哪里去,阚说:“哎呀,我就留在这里,做个普通员工行不行?”领导说不行。

失业的阚治东,随后辗转新鸿基、深发展,最终,这位“上海猛将”却被深圳拉跑了。在深圳市副市长庄心一的一再邀请下,1999年7月,阚治东出任深创投副董事长兼总经理。

阚治东说,当时自己对创投毫无概念,完全是一种自我挑战,但是这一干却冥冥中注定了自己下半生的事业。

不过在此之前,阚治东注定要有一劫。

南方破产 赤手教父

2002年6月,阚治东解禁。此时,有知遇之恩的深圳市市委给了他一个担子:南方证券。阚治东几乎没问具体情况,就表示服从组织安排。

对阚治东而言,证监会能够批准他重回证券业,也算是对他过去工作的一种肯定。但是,南方证券此时已经在水深火热之中。

此前,原上交所副总经理刘波执掌着南方证券。在刘波之前,南方证券非证券类投资业务坏账严重,刘波上任后,加大了自营规模,推出资产管理业务,在股市上强悍坐庄。未料2001年后漫漫熊市袭来,南方证券亏损严重,在无新盈利模式的困境中,只得企望做高股价,挽回亏损,但却越陷越深。

如此看来,管金生的锒铛入狱,还有海通汤仁荣、君安张国庆、湖北证券陈浩武等

第一代券商的没落,似乎注定要在阚治东的身上重演一次。

南方证券的水的确太深了,在南方证券的日子也是沉重的,阚治东对记者说:“天天有事,天天如坐针毡,一会儿电话来了,说员工在闹事,一会儿又说讨债的把财务部封了,一会儿又说银行把资金掐断了……每天的报告一大堆,份份都是紧急。”

阚治东上任后,迎头袭来的便是大机构纷纷要求撤回委托理财资金,而这些资金却又被二级市场套住。2003年1月,南方证券负责投资的副总裁孙田志曾汇报,南方证券自营和代客理财高达104.68亿元,一个庞大的天文数字。

2003年7月,阚治东提出增资扩股、发行金融债以及进入银行间拆借市场的三大融资计划,试图融资30亿元挽救南方证券,但这一方案却在公司内部得不到支持。相反,流言蜚语多了起来:“南方过去做什么都没规矩,你老阚来规矩多了?”“老阚一点没接受过去的教训,你看他又是冲冲杀杀……”

更关键的,一些与之无关的事情,正在迅速缠上阚治东。有关部门起初仅要求阚治东重视南方的保证金占用、自营股票问题,到最后,已经变成阚治东对这些问题不重视。同时颇为矛盾的是,欲要支撑南方证券,其持仓量最大的哈飞、哈药两只庄股的走势格外重要,这也使阚治东必须信任操盘手孙田志,这在日后却麻烦不断。

令阚治东感到彻底绝望的,是一次与某监管部门领导的对话。领导问:“老阚,你为什么要再三强调南方证券扭亏为盈?”阚治东大为不解,“这不就是我的职责么?”领导见阚没明白意思,说:“你不能把南方的自营、客户理财业务维持原样吗?这样你不是没有领导责任了吗?”

一语中的。闻治东的入驻,实则没有资金支持,没有政策支持,完全是赤手空拳,必死无疑。

2003年12月,阚治东辞去南方证券一切职务。这一次,他没有离开申万时的留恋,只有遗憾与愤慨。他对记者说:“很多人至今以为南方证券死于自营,死于操控哈飞股票,事实上根本不是,南方证券历史上炒实业炒出了巨大的窟窿,后继者只能借新还旧,只能死路一条,这是管理问题、制度问题。”

但是,短短一年任期,闻治东已深陷南方漩涡。2004年1月,南方证券被接管,2005年4月,南方证券宣布关闭2006年3月2日,阚治东、刘波在南方证券问责风暴中被警方拘押……

事后有人评价,阚治东的“进去”,标志着中国十大券商第一代老总无一幸免。这是为什么?

21天 救赎

被警方控制后,阚治东的心情是复杂的,他感到愤怒、屈辱,却未感到恐惧。在出事之前,他曾有预感,吩咐妻子保管好南方证券的资料和文件,因为他是清白的。

在严寒中,阚治东需脱去衣裤,只着内裤接受监狱的检查,他的晚饭是米饭和豆芽菜,每天只能通过《新闻联播》了解外面的世界。但是,阚治东毕竟不是一个普通的囚犯。

在上海监舍,经侦总队会吩咐“好生相待,这可是申银老总”;警察们争先恐后地向阚治东询问股市行情,他也愿意花一个小时仔细解答;在秦城监狱,阚治东享受着与监舍“管事”相等的待遇,不必整理内务,并享用舍友床铺,不用睡地上;阚治东还可以排在第二位,浏览《深圳特区报》,看着看着,他发现新能源产业政策不错……

阚治东的经历,颇像《肖申克救赎》中的银行家杜方,杜方的妻子背叛了他,使他蒙受冤屈入狱,最终他挖了一个大洞,逃出生天。阚治东则在担心自己的家人,因为他知道一个悲剧:原光大集团董事长被后,他的妻子在美国坠楼自杀。

事实上,阚治东的家人足够坚强。闻治东在墨尔本读书的儿子在网络上知道了父亲的事,发来邮件,什么也没说,只讲了一个他与同学在大海里游泳搏击风浪的故事。如今,小阚供职于一家证券基金公司,也算子承父业。

不过,最令老阚惆怅的,莫过于他在狱中遇见了大鹏证券原总裁徐卫国,这是一个经典、却又别有意味的画面,阚治东、刘波、徐卫国三人聚首,如果再加上管金生、张国庆、陈浩武……监狱里可以开一次中国证券业开创者大会了。事实上,秦城监狱还关押过南方证券的一批干部员工……而阚治东在狱中结识的第一个好友,也是海通证券北京营业部的同僚。

阚治东发出疑问:“证券业,这个为国家改革开放和发展作出巨大贡献的行业到底怎么了?这个行业的领导人的结果都差不多,我也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在专访中,阚治东依然不愿触及“问题出在哪里”。在记者看来,第一代券商的跌宕命运,源于中国证券市场的特殊文化。正是因为市场的不完善,证券公司常年依靠委托理财和自营等业务,宛如一个个江湖大佬拿着砍刀打天下。当政策面看好,行情大涨,大家都开心,而当政策面趋弱,行情大跌,大家都困惑,也一定会拿你开刀。这种文化、这种市场不完善,阚治东也绝非最后一个“进去”的大佬。

庆幸的是,关押21天后,阚治东得以取保候审。2007年4月,“原南方证券总裁阚治东操纵股市案”被检方撤诉。阚问法官为何撤诉,法官说:“判不了,就让他们撤吧!”

离去回归

再次别离证券圈,阚治东依然选择创投作为自己回归的方式。2005年,尉文渊带给阚治东3000万元,两人携手在深圳创办了东方现代――阚的重新开始无疑有些造化弄人,倘若他继续待在深创投,他将享受潍柴动力等30多家上市公司带来的喜悦。

阚治东的首演,是新能源华锐风机项目,该项目不仅买断核心技术专利,且配备技术团队,唯缺资金。事实上,当时阚的合伙人更愿意投一个草甘磷项目,阚亲往调查,发现其团队都是文科背景,且捏造产品数据,立马掉头――早在深创投,阚就因顾雏军夸夸其谈,拒绝了他的制冷剂项目,事后证明这非常明智。

在阚的坚持下,东方现代对华锐风机出资3500万元持股35%,到2007年就收回本金,目前已扩股至9亿股,成为国内最大的风力发电机整机厂。仅凭这个项目,阚治东和尉文渊下半生基本无忧,阚也调侃道:“当初投就1块钱,以后拿到二级市场10块美金也买不到。”

随后,阚治东又依样投资了石焦集团、顺风光电、新生源医药、华风风电等成熟项目。有人因此评价阚“只投差一步”企业,不是真正的创投。

阚治东对记者说:“我选企业只看两点,一看能不能上市,二看上市后如何退出,创投就是要上市,我们不做百年老店。”

毕竟,原本亦官亦商的阚治东,如今已身在体制之外。国内民间创投并不成熟,很多资金均是贷款而非自有资金,合伙人大多为民营企业家,很看重自身艰苦奋斗创造的财富,中途退资时有发生。对此,阚治东也很无奈,甚至对地产商这样的大户也非完全放心:“房子卖火了,资金没问题,房子卖不动了,他们就说,阚总,我们先不投了!”

可见,阚治东若要投“差一步以上”的企业,他必须考虑合伙人的忠诚度,这肯定不是老阚叱咤申万时期的大佬风格了。如今,阚手中已有10多个项目具备了上市条件,阚介绍:“像华风风电这个项目,叶片生产厂,去年净利润1.8亿元,准备海外上市。”

其实,阚治东如今在创投业的“差一步”风格,与天性也有着一定关联。早在北大荒插队时,身为科研排排长的阚治东就将各种种子播种到一块地里,哪个长得好就留下哪个。对这种“投机取巧”,阚解释:“等种子培育好了,老百姓都饿死了!”

为了饿不死,阚治东笃信“在中国要做事,必须依靠组织”的信条。2007年9月以后,闻、尉二人又组建了奥锐万嘉、徽商基金、河北创投、东方首华等私募股权基金,其中与政府、国企合作紧密。

在安徽,阚治东收罗了皖能电力、合肥高新建设两大国企以及政府产业引导基金:在河北,河北创投亦吸引了政府引导资金――这些资金的介入,无疑规避了合伙人突然撤资带来的麻烦。阚最近准备投一个安徽肥西老母鸡项目,拟冲击创业板,属于快餐服务业,阚对记者格外强调了“政府推介”。

在对创投项目的侃侃而谈中,记者看得出来,今天的阚治东,心情和状态与申万时期、南方证券时期都有所不同了:冲杀少了,感慨多了;愤慨少了,感恩多了。阚治东则说:“我做事情还是很投入,完全轻松下来也不容易。”

这就是阚治东,你叫他猛人也好,教父也罢,他的“荣辱二十年”都不得不让你一声叹息。不过,在采访中,阚治东多次强调,别叫我猛人、教父了,也不知是褒是贬,不过我的确是一个资本市场的老人。

语气中,竟是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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