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父们》第七章 超级教父

英格兰足球史上最耻辱的一场比赛、也是最令英格兰足坛感到震撼的一场比赛，就是1953年11月在温布利大球场进行的那场友谊赛，不可一世的英格兰代表队3∶6完败于匈牙利国家队脚下。那支拥有众多巨星天才的匈牙利，是足球历史上最著名的“梦之队”之一，但在取得大捷之后，匈牙利足协主席和国家队主帅却异口同声地感谢一个英国人：“我们踢的足球都是他教给我们的。”那个人是谁呢？他就是伟大的吉米・霍根。

英格兰的三流球员

吉米・霍根（Jimmy Hogan）是一个充满争议的人。欧洲大陆多国的足坛人士都称他为“足球教父”，而英国人自己却骂他是“叛徒”，这是什么原因呢？还是照例从他的出生开始说起。1882年10月16日，霍根出生于英格兰西北部兰卡夏郡的小镇内尔森。他的父母来自爱尔兰，信奉天主教，为了生计来到兰开夏郡，在棉纺织工厂里谋得一份差事，并在这里生下了11个子女。

霍根一家生活艰难，但他从小就接受到严格的天主教教育，初中和高中都是在天主教学校上的。乃父詹姆斯是热切希望霍根以后成为神职人员的，所以在他14岁的时候将小霍根送到曼彻斯特的一家私人寄宿学校里念书。这个学校的毕业生很多都在日后当上了主教甚至大主教，但霍根对于体育运动的兴趣远大于宗教学，他成为了学校足球队和板球队的队长，并最终决定违背父亲的意愿，以足球作为自己的终身志业。

从学校毕业之后，霍根开始踢业余足球，18岁生日过后就与半职业半业余足球队内尔森FC签约。不过仅仅一年之后，他认为自己获得的薪水太少，于是离开了球队，加盟罗奇达尔镇队。不久之后，霍根又转会到第二级别联赛球队伯恩利，效力两年却再次因为薪水问题与俱乐部闹僵，后来在前伯恩利主帅哈里・布莱德肖的劝说下，他离开兰开夏前往伦敦的富勒姆队踢球。

布莱德肖在富勒姆倡导以控球和传球为主的战术风格，深深吸引了霍根，这让他逐渐形成了属于自己的足球哲学。不过遗憾的是，霍根只踢了几场比赛就遭遇膝盖重伤，富勒姆不愿意留他，他只能转投南部联赛的斯文登俱乐部，后来又在博尔顿效力了5个赛季，最终因为那次受伤的后患而被迫在31岁的年纪退役。

虽然职业生涯并不成功，但霍根的足球天赋其实还不错，他主要司职内锋，身材不高，拥有出色的控球技术，这是从小在狭窄的街道里练就的，论踢球水平，他肯定不算是顶级球员，大概介于二三流之间。不过霍根最出众的不是球技，而是他对足球的态度和对这项运动的思考。

与家庭出身有关，霍根是个“细节控”，对自我的要求非常严格，总是想办法不断提高自己的足球水平和身体素质；一旦想要达成某个目标，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去努力做到。而对于足球，霍根认为这是一项团队运动，传球比个人带球表演更重要，成功（进球）依靠的不是蛮力和运气，而是技术――这种足球观，贯穿了他从球员到主教练的绿茵生涯，正如他自己所说：“很明显，从年轻的时候我就开始自己当自己的教练。”

霍根的生活里几乎只有足球。在伯恩利的时候，他和青梅竹马的女孩结为终生伴侣。尽管他自己声称与妻子、孩子的关系非常紧密，但霍根的朋友和队友很少能看到他们的身影，他的好友、苏格兰国脚约翰尼・帕顿后来回忆道：“他痴迷于足球，从不谈论他的家庭、朋友或者其他的事情。我们从没见过他的妻子，只有足球，足球，足球。”

欧洲大陆的足球教父

1910年，吉米・霍根跟随博尔顿队在赛季之前来到荷兰巡回比赛，这是他第一次踏足欧洲大陆。在与荷兰球队的所有比赛中，博尔顿的单场进球数从未少于6个。荷兰人输得很惨，但他们对足球的热情和对学习、提高足球水平的渴望令霍根印象深刻。在博尔顿10∶0大胜多德雷赫特的比赛之后，他暗下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要回到荷兰，教这里的球员如何更好地踢球。

霍根自己也没想到，机会那么快就找上门来。当时有一位经常被邀请到海外执法比赛的顶级裁判詹姆斯・霍克劳福特是霍根的好友，他跟霍根提起多德雷赫特正在寻找新的教练，于是霍根主动申请并获得了这一职业，28岁的他只身来到荷兰，成为当时整个欧洲足坛最年轻的英国教练。

当时的荷兰足球还处于比较原始的状态，这对于霍根来说是个好事，因为他可以在一张白纸上书写自己的足球理念。多特雷赫特的球员们大多数是学生和业余球员，很年轻，对新事物的接受度很高。霍根不仅向他们灌输了控球、快速传球和移动跑位的足球理念，强调了造越位战术的重要性，还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包括门将在内的每名球员都要是多面手，能踢球场上不同的位置――如你所知，这不就是日后“全能足球”、“全攻全守”的精髓所在？

用战术板讲解战术、培养健康科学的饮食习惯，等等，霍根给荷兰足坛带来了先进的业足球理念，也因此受到了荷兰足球界的一直推崇。他还受邀请执教荷兰国家队与德国队的友谊赛，最终带队2∶1取胜，这让霍根在低地之国的声望更高。

1912年，霍根决定回到祖国，他认为自己在英格兰也可以找到一份教练的工作。然而当时英格兰的教坛竞争太激烈，很多比他优秀的球员退役后都想吃这碗饭，于是霍根再次和霍克劳福特联系。正巧，霍克劳福特执法了奥地利1∶1战平匈牙利的一场比赛，奥地利足协负责人胡戈・迈斯尔（Hugo Meisl）对足球的表现很不满意，向霍克劳福特询问该如何取得进步，霍克劳福特就向他推荐了霍根。

于是，迈斯尔邀请霍根来到奥地利，和奥地利当地的顶尖俱乐部一起工作六周，以便能够召集奥地利国家队参加1912年斯德哥尔摩奥运会。抵达维也纳之后，霍根向奥地利球员们一股脑的倾注他的足球理念，奥地利球员听得一头雾水，认为他是纸上谈兵。在与迈斯尔进行了一番长谈之后，霍根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于是带领球队一起参加训练，让球员们在训练中理解自己的战术，不久之后便赢得了球员们的信赖。

在他的指导下，奥地利队以控球和传球为主，最大限度地利用场上空间，掌控比赛，同时他们也吸引了英国足球的优点，在必要时发动长传，直接有效的打击对手的防线。霍根的执教很快就取得了成果，奥地利人在斯德哥尔摩奥运会上创纪录的5∶1大胜德国队，可惜在与荷兰的较量中3∶4惜败，遭到淘汰。

荷兰和奥地利的经历让霍根对自己的执教能力充满信心，他甚至打印了自己的名片，上面写着“吉米・霍根，世界第一号教练”！1913年，当看到德国足协招聘英国教练的广告时，霍根准备应聘。迈斯尔闻讯之后赶紧拦住他，聘请他担任奥地利队的教练，以备战1916年的柏林奥运会，霍根欣然接受邀请，带着妻子和孩子正式在维也纳定居。

然而1914年一战阴云笼罩着奥地利，霍根向英国驻维也纳领事馆求助，领事馆告诉他继续待在维也纳是安全的，霍根听从了这个建议，结果不幸的是在战争爆发的第一天他就被逮捕了。被释放之后，霍根通过美国领事馆的帮助，将妻子和孩子送回英国，而他自己则逃过被送往集中营的厄运，继续留在维也纳，在两个英国商人的家中当园丁和网球教练。

1916年，匈牙利俱乐部MTK的副主席巴龙・迪尔斯特听说了霍根的困境，于是通过关系将他带到布达佩斯。在那里，霍根虽然受到人身限制，要定期向当地警察汇报近况，但执教MTK毕竟还是让他重新到心爱的足球身边。MTK对霍根确实不薄，他在球场里拥有一间自己专门的办公室，但大多数球员还要参军，经常不在队中，霍根不得不重新建立一支新的球队。他从匈牙利各地考察、网罗年轻球员，将自己推崇的足球理念悉数传授给他们。很快，MTK就成为了匈牙利足坛的霸主，在霍根执教的三年里，他们踢出了精彩的传控足球，连续两年获得联赛冠军。一战结束、霍根回到英国之后，MTK又连续八年夺冠，最终创造了10连冠的伟业，而这一切都始于霍根对这支球队的塑造。

同胞眼中的“叛徒”

1919年，霍根回到祖国，战争让英国百废待兴，他的生活也贫困至极，于是他决定向英足总寻求资金帮助，因为当时足总创立了一个基金会，向因为战争而陷入经济困难的职业球员提供金钱方面的支持。然而霍根的要求却遭到了英足总秘书弗雷德里克-沃尔的蔑视和拒绝，沃尔把一双棕黄色袜子扔给他，说道：“我们把它给前线的孩子送去，他们对此都很感激呢。”

霍根知道，因为在奥地利和匈牙利的经历和遭遇，他被当成了“叛徒”。无奈之下，他给一些欧洲大陆的俱乐部自荐，1921年，瑞士伯尔尼青年人队给了霍根一份教练的工作，于是他再次离开祖国，前往伯尔尼。在瑞士，霍根待了两年时间，除了执教俱乐部之外，他还和同胞特迪・达克沃斯、执教巴塞尔队的匈牙利教练库尔施纳一起带领瑞士国家队训练，以备战1924年巴黎奥运会。在奥运会上，达克沃斯率领瑞士队杀入决赛，最终遗憾地0∶3输给乌拉圭，无缘金牌，不过这已经是瑞士足球史上最伟大的成就了。

1925年，霍根短暂执教法国球队洛桑体育，随后又前往匈牙利FC――它的前身就是MTK――担任教练。1926年，德足协向霍根开出巨额报酬，邀请他为当地的球员和教练讲课并组织训练比赛，于是霍根又来到德国。他的德语水平有限，很难在演讲中阐述清楚自己的足球理念，因此受到其他德国教练的批评。霍根意识到自己不能通过语言进行回应，那就只能通过球技了：他中断了一场讲课，拿过一个皮球，脱了鞋子，赤脚将球踢向墙上的一个洞，皮球精准的钻入洞中，德国人服了，立刻送上如潮掌声。

此外，霍根还在1928年至1932年间担任德累斯顿体育俱乐部的主帅，率队夺得东萨克森和中部德国的足球冠军。1932年，德国国内的政治环境日趋恶劣，霍根决定离开。他在法国度过了短暂的教练之旅，便接受了好友迈斯尔的邀请重返奥地利，帮助奥地利国家队备战与英格兰队的友谊赛。

1932年12月，奥地利在友谊赛中3∶4不敌英格兰，但奥地利球员的出色表现还是博得了英国媒体的一片赞誉之声。舰队街将奥地利美妙的足球打法称为“维也纳的华尔兹”，称赞道：“毫无疑问，奥地利人比英格兰人踢得更好。在球场上传球，向空间移动，掌控皮球，此前从未有欧洲大陆的球队让英格兰的防守感到如此紧张。”

这支才华横溢的奥地利队是1930年代初期的足坛霸主，他们自由奔放的攻势足球令观众为之痴迷，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迈斯尔与霍根的齐心协力。1934年，奥地利杀入世界杯半决赛，可惜在恶劣的天气、糟糕的场地中0∶1输给了最终的冠军意大利，但在季军争夺战中3∶2击败德国。

1934年，52岁的霍根回到英国执教富勒姆，但他发现自己的足球理念在祖国根本行不通，英格兰球员不愿听他那一套，更别提忠实执行了，俱乐部董事会也很快就对他失去了信心。仅仅一个赛季之后，当他因病住院时，霍根被富勒姆无情地解雇了，他嘲讽道：“我只得到一个结论：我是因为传授用聪明的方式踢球的理念而遭到解雇的。”

迈斯尔对于霍根的遭遇非常同情，希望他能再一次和自己并肩作战执教奥地利队，并为备战1936年奥运会寻找优秀的业余球员。两人的又一次合作成功了，奥地利杀入柏林奥运会决赛，可惜在决赛中1∶2负于意大利，拿到一枚银牌。不久之后，奥地利又在一场友谊赛中2∶1战胜英格兰。

1936年11月，再次回国的霍根成为阿斯顿维拉的主教练，双方签订了一份为期三年的合同，霍根获得了不菲的薪水。然而他的足球理论再一次在祖国碰壁，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他被阿斯顿维拉给解雇了，英格兰足坛对他的批评之声也愈演愈烈。

对于自己遭受到的批评，霍根在报纸上撰文回应道：“自从我回到英格兰，表达我对比赛的想法，就好像我踩到了某些人的脚趾。一些人嘲笑我蔑视我，另一人说我是外国佬。”他还预言道：“我看着大陆足球从出生的婴儿成长为壮小伙，发展为一个强壮的年轻人，问题是它会达到成年的阶段，最终夺取英格兰足球的最高权力么？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1953年11月25日的夭祭大球场，霍根的预言成真了。在10万名观众面前，英格兰队遭到匈牙利人的戏耍，以3∶6的大比分败给了对手，英国《卫报》的时任足球主编格林写道：“在这儿，我们所有10万人，看到了上帝之光。”而看台上的那位70岁老人对此毫无意外，霍根现场观看了这场比赛，不过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不是作为英足总的嘉宾，而是作为匈牙利足协的代表出席的。

赛后，当英国记者向匈牙利的官员问起成功的秘密时，他们被对方给出的答案震惊了。匈牙利足协主席巴尔奇斯说道：“我们知道的关于足球的所有事情，都是吉米・霍根教给我们的。”匈牙利国家队的传奇教练塞贝什说道：“我们按照吉米・霍根教我们的那样踢球，但我们的历史被歌颂时，他的名字将被用金色字体来书写。”

击败英格兰的足球竟然是英格兰人教给对手的？这竟然让很多英国人难以接受。英格兰队的队长比利・赖特回忆道：“当时在英国有很多人将他视为叛徒。”被同胞这么想，吉米・霍根一定很委屈，但他仍将自己的余生奉献给了英格兰足球，作为一名青训教练走遍英格兰北部，寻找具有前途的小球员。直到1959年他77岁高龄的时候，霍根才完全退出足球界，回到伯恩利养老。

1974年1月30日，吉米・霍根去世，享年91岁。得到他逝世的消息后，欧洲大陆的很多足协都表示沉痛哀悼。时任德国主席帕斯布拉克称他为“现代德国足球之父”；奥地利足协主管格罗厄称赞了他为奥地利足球做出的杰出贡献；匈牙利人高度评价了他作为匈牙利足球奠基者的崇高地位。如果说将职业足球从英格兰带到欧洲乃至世界各地的教练们被誉为“足球教父”的话，那么吉米・霍根就是欧洲足球的“超级教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