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爱情故事

时间:2022-06-05 06:02:26

病房里的爱情故事

陪父亲住院的日子原以为会十分乏味,不曾想认识了许多病友和他们的亲属朋友。病房也像一个斑斓的舞台,老老少少的人们在这个特别的地方上演着一场场亦喜亦悲的言情剧。经历过一场大病,仿佛共过一场大的劫难。劫后余生,每个人对自己的人生与情感都会有新的认识。

夸夸其谈的丈夫和忠心耿耿的妻子

记得在一篇小说里看到过这样一句话:每一个衣不解带服侍患难中伴侣的女子都是美人。45岁的凤珍就是这样的“美人”。我们入院的时候,凤珍的丈夫老徐刚动完手术,凤珍每晚就睡在两条长凳拼成的床上,老徐稍有动静,她就惊跳起来看看他。这样似睡非睡地到了天亮,喂老徐吃了早饭,再赶去上班。虽然那份工作才800元一个月,但对于凤珍来说也算是一份可观的收入。下班再赶到菜场买菜,煮好给老徐送来。老徐说一声“鲜啊”,凤珍就觉得自己的这一天很值得。在年轻人的眼睛里,这样的任劳任怨一定要有很多很多的爱才能做到。而凤珍告诉我,他们三年前差一点就要离婚。那时候,厂里派老徐去苏州的一个办事处,老徐在那里同一个离过婚的同事好上了,两人甚至租了房子同居。经常两三个月不回家。回来对凤珍要么恶声恶气的,要么就不理不睬的。凤珍说,那时候,本来气急之下都要离婚了,离了他又不是不能过的。已经成年、在家里有了发言权的儿子不同意。后来细思量,又不愿意这么容易就便宜了那个女人。再后来,老徐的心脏病严重了,患的是二尖瓣膜脱垂。腿肿了,每晚睡觉还不能平躺着。住院就住了大半年,凤珍跑医院找医生,最有权威的医生也说,他的病,不开刀其实就是等死,但开刀风险很大,一定要有思想准备。老徐坚决要求搏一下。动手术的前一晚,老徐对她流了泪,说了对不起她。凤珍坦白地说,我这一辈子,没什么好同别人比的,连一个看起来完整的家都没有也太可怜了吧。

手术后老徐恢复得很快。没想到他是那么健谈的一个人,病房里几乎整日都是他的声音。说自己年轻的时候有多能干,凤珍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当年20出头的凤珍也是在这样的夸夸其谈里爱上那时候是她师傅的老徐的吧。

老徐称赞凤珍的方式很独到。遇到与凤珍同龄的女人,总在别人告辞后对凤珍说:“她跟你同龄,怎么看上去起码比你老了5年,皱纹那么多。”看到邻床的家人捎来的菜,常常批评,还会说:“下次叫我老婆教教你。”再清醒的女人在他的赞美里也有一点醉了。凤珍也常常免不了露出几分得意来。看来甜言蜜语对于老老少少的女人都管用。

老徐出院的时候,高高大大的儿子也来接他了。三个人走在一起非常协调。

美男子和他的红颜知己及妻子

4床的小季是个很清俊的男人,像白先勇的小说《玉卿嫂》里头的庆生。小季患着严重的心律失常伴房颤。入院后已经送到急救室去过两次。一个病弱的白皙秀气的男子大约很容易催发女性通常具有的母性。医院里的护工那个外来妹也喜欢在小季旁边多逗留一会儿,发早餐的时候,会挑一个大一点的花卷给他,在他赤膊的背上“哗”地拍一记,来一句娇俏的“你顶坏”也是高兴的。几乎每天中午和傍晚都会有一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子来陪他,听他唤她小萝。小萝大约三十四五岁,旁若无人地坐在那儿守着小季,仿佛守着爱情。有了这样高贵的理由,她觉得自己非常非常的高尚,从来不屑其他病友和他们的妻子好奇和鄙视的目光。有一天中午,她进来时听说小季送去急救了,急得几乎泪都要淌下来了。后来多事的护工来告诉大家,看到小萝在监护室里吻救过来的小季。本来,这间人人都要经历心脏手术的病房里大家共患难的感觉就特别深厚,这么一来更觉得仿佛“泰坦尼克号”沉没前的爱情了。大家从此对化妆过于浓艳的小萝客气了许多。

小季的妻子丹丹每天准7点在病房里逗留刻把钟,同纤纤的小萝相反,她粗壮而丰满。说三两句话就会带出一个脏字。那天一路回家,丹丹告诉我,她老早就知道小萝,她非常轻蔑加怜惜地说那个女人“真戆,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样,小季嘛就是长得漂亮一点呀,根本就是个废物。”她解释自己当时同他结婚,无非是爱慕虚荣,同事的老公里就数小季长得最帅。为了同他结婚,她同兄弟闹翻了。因为她把父亲单位增配的一间公房拿来做了新房。小季从自己家的阁楼里搬出来,住进了新房。结婚后,小季还是喜欢跳舞。甚至她生孩子住院坐月子他也没停止去舞厅。别人的老公丑,不会说话,不会跳舞,但人家会挣钱呀。她的小姐妹们都搬进新房子了。只有她还住在老地方,哥哥怨气未消,还是不理她。她现在自己租了一个柜台在卖服装。对小季早就不存指望了。只是当初为了同他结婚,付出的代价太大,不甘心这么快就公然认输。而且,离婚太麻烦,想自己正当年华的时候,遇到的也不过是这样一个丈夫,现在有了孩子皱纹渐生的时节难道倒会有好的归宿?

小季要动手术了,可是费用还没凑齐。小萝瞒着老公把自己的2万元拿来了。丹丹那天晚上来,听说了这件事,毫无表情地对小季说了一句:“那你下次可不能忘记了小萝,要对她好一点。”仿佛在说一个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看来,不爱真的有不爱的好处。

小季出院之后,给曾是病友的我的父亲来过电话。他嫌小萝现在天天给他打电话,女人,真烦。小萝大约觉得自己陪这个男人共过患难,似乎就取得了时时关心他的特权。而小季是一个连自己的妻儿都懒得负全责的人,哪里受得了一个不是妻子的女人时时来管着自己。然而,欠小萝的钱还未还清,虽然小萝说不要他还的。小萝是想用钱来证明她的感情,小季则对这份甜蜜的束缚有点厌烦了。

推拿师和他过分热心的女邻居

现在走路都常要吞救心丸的老章曾是一个很好的推拿师,陪他的邻居佩芳在旁替他作证,她说她的颈椎痛就是他打金针打好的。50岁的佩芳,丈夫已经过世了。她说空着也没事,情愿来陪陪老章的。何况老章等于是她的救命恩人呢。

有时候佩芳还陪老章去散步,有一次看到他们散步的时候居然还牵着手,像一对恩爱的老夫妻,医院倒仿佛成了伊甸园。有几次下午,老章睡着了,佩芳就一手支在床沿上托着腮一手搭在他的薄被上,望着他,那种眼神与神情都令人想到恋爱中的女人,大约她又回到了老章手势到位地为她推拿的日子。等到章家的妻子儿女来了,同他们客客气气地寒暄过后,方得体地告辞。老章的家人似乎都不讨厌这个过分热心的邻居,她在老章手术后的几天里甚至轮着陪了两个夜。出院互留地址的时候,曾邀请老章来家里玩,母亲随口说了一句:“佩芳也来。”她十分高兴,仿佛旁人对他们共同的邀请就是给了她一个承认。

可是出院后不久,佩芳伤心地来了电话,说老章好无情,他复查的时候她要陪他去,他居然拒绝。等到老章再同我们联络的时候,我们打趣他无情,老章忽然变得义正辞严起来:“我这么多的孙儿辈,让他们笑话可不好。要保持晚节。”这么高尚的理由同佩芳自私的感情比起来,我当然知道孰轻孰重孰高贵孰低下。只是想想当佩芳在医院为他端屎端尿的时候,他倒是又不怕人笑话的。

贫贱夫妻与“单身贵族”

5床是看起来最不协调的一对夫妻。丈夫的丑与妻子的清秀,令他们走在一起显得格外醒目。他们来自安徽农村。据说,丈夫的妹妹嫁给了妻子的哥哥才造就了他们这一对。但两个年轻人倒是恩爱得紧。做妻子自豪地说他们两人都喜欢看书,把病房里陪客们的书报杂志都搜罗去了,自己看得津津有味,还挑几个故事说给丈夫听。无非是通俗杂志上的市井故事,但说的和听的都很投入。开始的时候大家注意那个男人无非是因为他格外的丑,渐渐地,在他漂亮的妻子对他的温柔与体贴里,大家的目光里多了一层羡慕。妻子说这次来看病都是借的钱,但是只要他好了,他们可以一起还,瘦削的脸上充满了自信。不知道这个又丑又穷又病的男人何来这等幸运。

在年近60仍未婚娶的路先生住进来的两天后父亲出院了。路先生是本市一家知名大学的德语系教授。同父亲似乎很谈得来。康复后邀我们去过他家。母亲买了一大串香蕉。到了他独居的空荡荡的家发觉有点不妥,香蕉太多太大了,看来在烂掉以前,路先生一个人是吃不了的。谈到大家都认识的病友,路先生特别提到那对安徽小夫妻,告诉我们那个安徽小伙子的手术还没动。原定动手术的前两天,要缴费,但是他们筹的钱还是不够。两个人大概连维持日常开销的钱都吃紧了,每天合吃丈夫的那一份病号饭。妻子要再回去筹钱,走前,问路先生借了500元,还坚持写了张借条给路先生。

“那个女孩子的字写得真好。”老先生感慨着,隐隐约约里大有红颜薄命嫁错郎之类的惋惜。

打量路先生家,不多的几件家具都是雕花红木的,酒柜里陈列着各色洋酒,桌上摊着看了一半的外文杂志。路先生煮的咖啡很香,不喜欢用咖啡伴侣,喜欢配某种牌子的淡奶,杯碟都很精致。不知道即使现在看起来也很有一点风度的路先生曾有过怎样的感情故事。假如人生可以选择的话,是选择做路先生这样的单身贵族,还是做那个有贤妻相伴却可能要穷一辈子病一辈子的丑男人?

出门的时候,母亲大约觉得那个没有女主人的家过于清冷,感慨道,再怎么着,家还是要的。问她,是不是为了一大串香蕉不会烂掉?是不是为了生病的时候有人照料?不过,小季和老章不是都有情深意长的红颜知己吗?可是母亲嗤笑:“你真当他们独身的话,还会有人喜欢?”不知道。不过回忆起来,在病房里羡慕那个安徽男人的人似乎比欣赏路先生的人多。细想想,觉得确实有许多男人的魅力是在家人的呵护与重视下辉映出来的。仿佛去店里买东西,大家总往人多的柜台挤,以为要的人多总是因为货好。女人尤其喜欢凑热闹,有时候挤着挤着常常忘了为什么挤,只是为了挤过别人,如同病房里几位对别人的丈夫大献爱心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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