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散记 第6期

我离乡多年，每每想起幼时玩耍的青石小街，慈祥的姑妈，不由得双眼湿润。那年四月，我终于踏上了回乡之路，一个藏在深山中的小村。

小村已在望，当年的乡邻多半已相见不相识，迎面一群人走来，为避免一些误会，我只想悄悄地从小河边绕走。一个老人已认出了我，连声打招呼：“是吴家的二姑娘吧，长得比以前整齐懂事了。”我一时之间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尊称老人。他笑笑地接着说：“二姑娘，连周大爹都不认识了。”原来是周大爹，我难为情地笑了，惶惶着不知所言。

姑妈家在离村外两里处，原先姑父在世时，为了看守鱼塘方便，在旁边建了两间小屋，姑父去世后，姑妈便常住在那儿。当年我是深恶那个地方的，因为村里人说，每当夜幕降临时，鱼塘边的桃花树下便有一个身穿红衣、编着长辫的女鬼来回走动。每次走过那儿，都是一身的鸡皮疙瘩，更不用说领略夜色的宁静优美了。

顺着小河往下走，清澈的河水哗哗地响着，两岸的白杨树上鸟儿正忙着串门，叽叽喳喳地相互打着招呼，引得人心弛神往。要是我也长着一双翅膀多好。转过一片山路，一大片白杨林中，姑妈的青砖小屋端立其中，屋前几丛修竹，一条清泉从房后的深山中流出，几只小鸭在清泉里、竹丛下、树荫中悠闲地刨着虫儿。走进院内，姑妈正坐在院里小歇，见我突然到来，眼眶立即湿了，哽咽着说：“难怪昨晚做梦水清悠悠的，原来是亲人来了。”

姑妈无儿无女，所以像期盼儿女一样期盼侄儿侄女来看望她。我立即明白我来对了，不为别的，只为了姑妈年老孤寂的心。姑妈的屋子很小很温暖，吃着姑妈煮的饭菜，听着屋外的风声林啸声，往日的不如意是何等的微不足道。姑妈很开心，跟我絮絮叨叨地唠了一夜的家常。城里的人事是多么的淡漠，在姑妈这儿，我有什么失意尽可以畅快地表达出来。姑妈说：“梅啊，你不顺心的时候，就来这儿走走，如若无事可做，就是带着一本书来这儿看看也是好的。”

几声清脆的鸟鸣，久违了――曾坐在家中痴痴地想，到哪里寻这静静的松林，享受群鸟合凑的空灵境界，竟绕了几许弯路，还是在老地方找回来了。清晨的乡村清新而有生气，农人已在地里忙活，牛羊已在满山跑，小孩儿已在村头戏闹，偶尔一声老牛惬意的哼叫，引出群山之间空灵的共鸣。我与姑妈爬上房后的小山包，美丽的小村尽收眼底，群山环抱的小坝子阡陌交错，绿的绿得心醉，黄的黄得养眼，那条小河在绿荫簇拥之下围着小村绕了一圈，流向远方。

在一块大青石上坐下，清澈的泉水就从上面的崖上直泻下来，我们开心地卷着裤脚在瀑布下戏水。太阳出来了，水烟弥漫，水气弥湿了脸颊，湿润了烦躁的心，这样的环境里，人的心灵除了被净化，再也不会产生什么了。我愿在这青山下，傍水而居，每日里种豆养鸭。起雾了，小村霎时被轻烟笼罩，若隐若现，宛如天上村落，牛羊披着轻纱薄雾，仿佛仙境里神游一般怡然自得。

乡村里的景致，变化多端，让人目不暇接，直到傍晚，我们才在飞洒的细雨中回到姑妈的南山毛房。

当年的小村是一条青石小街，油亮的青石洒满了几代人的汗水，是我们小孩最爱戏闹的地方。现在的村民为了生活方便，撬光了青石，修成了一条水泥通道，一目了然。我怅然若失，竟十分怀念那若棋盘式的青石小街。

这是我当年念书的小学校，当年的小学校在村头的小山坡上，爬上一个高高的石阶，进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郁郁葱葱、遮盖了大半个校园的三棵桂花。每当八九月份，清甜的桂花香弥漫了整个村庄，几里外都能闻到。桂花树右边的围墙边，是一座小小的、孤独的白房子，当年的大钟就在房檐下，那悠扬的钟声几里外都能听见。我每天都在这净化灵魂的乐音中醒来，然后背着小书包走入校园。桂花树下面是一排小瓦房，那就是我们的教室，外面是一个精致的小花坛，里面种满了美人蕉。桂花树的上面是一个幽静的小四合院，听说那里曾有很多美丽的传说。

当年的小瓦房现在没有了，美人蕉没有了，小四合院没有了，美丽的传说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新建的四层大楼，孤零零地矗立在院中，一副鹤立鸡群的模样。小学校显得更小了。桂花树是学校的象征，今日高楼重建，村人也没有伐掉这三棵使全村老幼充满清甜的老树。当年的小白屋已经很破了，大钟还在，当年敲大钟的刘老师早已过世了，这又笨又大的老钟早就没人再敲了，取而代之的是尖锐刺耳的电铃。离开那老式的旧房子与曲折回转的小庭院，那原本深远的东西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了。

依依不舍要走了，雨帘中，小村渐渐远去，我的心中响起了一首温柔的歌,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