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爱作战

时间:2022-06-03 05:06:29

【第一章 乡下的哥哥】

1

我想,我再也不相信神灵了,即便他们真的存在,也从未庇佑过我们。“好人有好报”只不过是欺骗老实人的一句谎言,真正活得风生水起的,恰恰是那些不算好人的人。

我的父母,就是被欺骗的人。

在这个世界上,我从未见过如他们一般纯正的好人,他们存好心、说好话、做好事,比TVB剧里的“刘三好”还要良善,他们正直无私,他们济世救人,他们以德报怨,甚至他们“做好人”根本不是为了“有好报”,他们身上那种纯净和善良源于灵魂深处,“付出”就是他们活着的唯一意义,但他们死了。

那是一场意外,某个山区里发生了瘟疫,父母第一时间前去救援,他们奋不顾身地近距离照料那些患者。山区的医疗条件很差,简陋的隔离设备在疫情面前毫无招架之力,于是,我那可怜的、可爱的、伟大的父母,被感染了……

最具讽刺意义的是,那些他们帮助过的人,为之付出过的人,他们只是在电话里假装悲痛地劝我节哀,竟没有一人来参加他们的葬礼。

人们的借口大抵相同,比如一个受我父母捐助读到博士的女孩说:“很抱歉,我最近有个很重要的项目要做,没办法参加你父母的葬礼。我只有做出更好的成绩,才能慰藉他们的在天之灵。他们是真正的好人,正因如此,我想他们绝不会介意我的缺席。”

你瞧,因为我父母是世间罕有的大好人,他们不求回报不计较得失,所以即便你欺负他们、辜负他们,他们也不会介意;反正他们自己都不介意,所以你就可以随意欺负他们、辜负他们——这是多么可悲的恶性循环?

其实我知道,他们之所以不来,是怕感染瘟疫,他们明知道瘟疫根本不会通过遗体或遗物传染,但那些惜命如金的家伙们却不敢赌一个“万一”。

父母死后,这世间再无好人。

我便是怀着这样的悲凉的心情,踏上了下乡的旅途。

而我之所以决定是乡下,是因为父母去世后不久,我收到了一封迟到的遗书。

果果:

我和你妈妈都感染了瘟疫,我们和这里的乡亲一起被隔离了。如果你收到这封信,就说明我们已经不在人世了。

乖果果,不要伤心,不要流泪,我和你妈妈为了解救人间疾苦而死,死得其所。

我们把所有的遗产都托付给了一位信得过的人,他叫苏宝,他的爸爸和我们是故交,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十分善良的好人,我已经给他写了信,相信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希望你能在那里重新获得幸福,希望你能像爱我们一样,爱上苏宝一家。

我已经十八岁了,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可以独立继承父母的遗产,根本不需要监护人,真搞不明白父母为什么还要把遗产托付给别人?我这次下乡的目的,就是为了要回原本属于我的遗产。

独自坐在长途汽车上时,我一直在想象苏宝的样子,在我记忆里,从来没有这样一个哥哥的存在,起码他从来没有拜访过我们,也没有在我家的厚相册里出现过,甚至爸爸妈妈平常聊天时也从未提及,他像是专为那笔遗产而活生生从肥皂泡里钻出来的。

几天前去和好朋友告别的时候,她偷偷叮嘱我,千万不要对那个乡下哥哥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他绝不会还给我一分钱,倘若他肯收留我、肯继续供我读书,那也完全是因为那笔遗产。

因此,在去苏宝哥哥家的路上,我从未幻想过任何美好的场景。

那里一定和电影中的乡下差不多吧?坑坑洼洼的泥泞小路,低矮脱皮的围墙,歪歪扭扭的栅栏门,土坯破房子,苏宝就裹着露出棉絮的军绿色大衣,坐在被老鼠啃得参差不齐的木门槛上抽旱烟,或搓着脚趾甲缝里的污泥,或者打盹。甚至,他还可能会把那笔遗产全部从银行里取出来,换成一元一张的票子,每天坐在门槛上以数钱为乐。

我几乎可以想象出,倘若我真的听从父母的遗言和他生活在一起,在不久的将来,我很可能像村里的女孩一样说着奇怪的方言,靠在土墙下嚼着草梗晒太阳,然后就这样邋遢地、傻乎乎地、假装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最可怕的是,我将来的丈夫很可能叫二壮,将来的孩子也许被称为狗蛋什么的……

相信我,这绝不是杞人忧天,对于一个没爹疼、没妈爱的孩子来说,未雨绸缪总不是坏事。

2

当长途车驶入乡下时,我才发现,这里确实远远超乎我的想象。

绿树成荫,小溪绕城,房屋和街道都十分精致,宛若仙境。镇上多数是像别墅一样的二层小楼,孩子们也没有我预想中的邋遢,起码不会把鼻涕擦在衣袖上。

谢天谢地,苏宝并没有坐在门槛上数钱,而是从一辆破旧的小皮卡里探出头,一边举着我的照片,一边冲我挥手。他很年轻,脸上挂着憨厚淳朴的笑容,暖得连冬天都会融化。

“姜果!”他冲下卡车,像文艺片里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热情地张开双臂向我奔来,狠狠地将我拽进怀里,说:“可把你等来了!”

他身上有一种莫名的味道,闻起来像是刚刚被雨水滋润过的泥土。

“走,上车!”苏宝接过我的行李箱,牵着我的手,大步走向皮卡。

皮卡的不远处,黑压压地站了一群人,看起来像是本地的乡民。他们远远地望着我们,一边指指点点,一边交头接耳。

“他们……是来欢迎我的吗?”

苏宝讪讪地笑笑,“不是欢迎,是欢送,欢送……”说着,他把我的行李箱塞进皮卡的车兜里。直到这时我才发现,那小小的车兜里早已塞满了行李。

一个小男孩从皮卡里探出头,直楞楞的短发,后脑勺下梳着一条细长的鼠尾辫。他嘟着嘴说:“老哥,你别粉饰太平了,我们明明是被赶出来的!”

“别瞎说!”坐在另一侧的小女孩将小男孩拽进车里,“我们只是搬家而已!”

“我的妹妹苏柔,弟弟苏亚。”苏宝指着车里的孩子,“再加上你,姜果,以后我们就一起生活啦!我们会搬到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说罢,苏宝拉开车门,将我扶上副驾驶的座位,然后深深望了一眼身后的小镇,轻叹一声,“不知这小镇的美好光景还能维持多久,以后,这里再也没有神仙庇佑了。”

后视镜里,乡民们面无表情地站着,他们用冰冷的目光铸就了一道高墙,似乎担心苏宝会改变主意赖在小镇不走似的。

我想,苏宝一定对这个小镇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

3

苏宝是个极好的人,一路上,他极力活跃着车内的气氛,生怕我把自己当成外人。

他很漂亮,但不帅。“帅”字里有一种至刚至阳的爽利,而苏宝看起来有几分阴柔,起码不能给人以足够的安全感。

当然,这丝毫不影响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他眼神清澈,不藏心机,干干净净的,每每微笑时,总能令我想起那个全世界最爱我的男人,我的父亲。同这样美好的一个人提钱,实在难以启齿,即便那些钱本来就属于我。

我偷偷瞄着苏宝好看的侧脸,心想,父母的遗产总有用完的时候,与其守着有限的遗产孤苦无依地生活,倒不如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彼此照应,看他把年幼的弟弟妹妹照顾得这么好,养家糊口应该没问题吧?

在我反反复复打小算盘期间,苏宝一直喋喋不休地讲述着他父亲和我父亲生前的趣事,说着说着,不知怎么话题一转,他突然长叹一声,“这年头神仙不好做啊!”

“什么神仙?会点石成金吗?”此时此刻,除了钱,再也没有什么能令我觉得有安全感。

“点石成金?”苏宝笑笑,“那只是凡人充满贪念的想象罢了,我们才懒得做那么无聊的事。唉,况且现在,我们法力尽失,就连这么无聊的事也做不到了……”

“你、你们?”我愣了愣,苏宝眼中闪过一丝惆怅,似乎真的在为失去“法力”而烦恼,“你该不会说,你是神仙吧?!”

苏宝诧异地望着我,“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你不知道我们苏家和你们姜家都是神仙吗?”苏宝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迷茫地摇摇头。

于是,苏宝将车停在路边,愣愣地看着我,又转头看看苏亚和苏柔,一脸严峻,好像我对神仙一无所知是一件很严重的事。

“伯父和伯母从来没有跟你提过关于神仙的事?也就是说……你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苏宝问。

我一头雾水,我有什么“真正”身份?难道我是流落民间的公主不成?

苏宝挠挠头,从衣兜里翻出一页皱巴巴的信纸看了又看。他犹豫了很久,这才咬咬牙,开始长篇大论。

按照苏宝的说法,姜家和苏家,曾是鼎盛一时的神仙家族,只不过现在没落了。

在古代,神仙是很受欢迎的,只要稍微有点法力的小仙,就能在人间得到香火供奉,衣食无忧。神仙靠香火维生、靠香火聚集和提升法力,香火越旺盛的神仙,法力越强,法力越强的神仙,越能更大限度地救世济人;越更大限度地救世济人,香火越旺盛,这是一个良性循环。

随着人类文明的进步,许多神仙能做到的事,人类通过科技也可以达到,人们不再仰仗着神仙来获得财富和幸福,于是各个神仙家族开始没落,陷入了恶性循环:香火少了,法力弱了;法力弱了,于是香火更少了。

到了现在,除了高层那几个有名气的大神还在人间留有庙宇神殿之外,连土地庙都被开发成了商业区,许多神仙都陷入了生存危机。比如苏宝一家,供奉他们的神殿早就被拆除了,香火自然不能指望,现在他们最大的期待,就是能得到凡人的喜欢、拥戴和爱,这是他们的生存基础。若连这些都没有了,那他们的未来只有一个——灰飞烟灭。

说完这些,车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苏亚和苏柔心事重重地坐在后排,稚嫩的小脸上写满了沧桑,显然他们对这种荒谬的故事深信不疑。

“是这样的……”听完苏宝的话,我瞬间打消了和他们一起生活的念头,“我这次来呢,是想取回原本属于我的遗产。”

“取回遗产?”苏宝长得一副善良的模样,没想到还身怀绝技,装傻充愣的演技堪称一流。

我解释道:“我父母给我留了一封遗书,说把所有的遗产都托付给了你,希望我和你们一起生活。你看,你自己带着年幼的弟妹也不容易,我也已经是大人了,就不拖累你了,那笔钱你们留一部分,我留一部分,你觉得如何?”

我善解人意地做出让步,谁知苏宝舔舔嘴唇,仍假装无辜地望着我,“你父母……在遗书中怎么说的?原话!原话怎么说的?”

我掏出遗书递给他,苏宝看罢,拍拍脑门长叹一声,“这个……这个事儿吧,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你、你看,你父母也说我是信得过的人,不如你就跟我们一起生活。我是个医生,赚钱养家没问题的,我保证会好好照顾你,供你继续读书。如果你坚持要那个、那个遗产呢?我真给不了你……别担心,我养你、我养你!那个那个,你就当我把那笔钱花了,以后分期付款还给你,好不好?”

“你的意思是,你不肯把遗产还给我?”

“不是我不肯,我、我现在真没有……”苏宝死猪不怕开水烫,我能怎么办?没钱,无处可去,只好暂且忍气吞声跟着他。

“姜果,你别担心!”苏宝很快重燃热情,“等我们到了苏家镇,一切都会不一样!那里是我们的祖籍,听说现在镇上还保留着祠堂,只要我们努力,不但会得到乡亲们的喜爱,说不定还能有香火吃呢!到那时候,我们就会重新拥有法力,一切也都会好起来的!”

我实在和疯子搭不上话,无言以对。

苏亚撅着嘴说:“每次搬家时你都这么说,但每次我们都会被赶走……”

苏柔低声安慰苏亚说:“这次我们要对他们更好些,再好些,相信姐姐,凡人是很容易被感动的。”

苏宝拍拍我肩膀,“姜果也要一起努力哦!”

“嘀——嘀——”小皮卡满载着苏宝一家的憧憬,驶入苏家镇。

【第二章 神仙苏宝】

1

苏家镇虽然远离城市,地处偏僻,但并不闭塞。小镇紧邻国道,来往的长途车司机养活着这方水土。

我们的新家在镇南,距离祠堂只有几步之遥。

在苏宝的美好畅想里,不久的将来,那个祠堂就会被改造成神殿,而他们的塑像会高居殿中,享受香火,成为真正的神仙。

在我看来,苏宝的梦想根本不可能实现。

近几年,苏家镇居民的骨灰都搬到了镇外的纪念堂,所谓祠堂早已名存实亡,破败得一塌糊涂,祖先们的灵位东倒西歪地落满灰尘。祠堂外的小院里,堆满了废旧的桌椅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杂物。最刺目的是院外的围墙,上面画着一排鲜红的“拆”字。

但这丝毫没有影响苏家兄弟姐妹的斗志。

入住苏家镇的第一天,他们连行李都顾不得安置,就热火朝天地开始制作点心,从中午到傍晚,从傍晚到深夜,从深夜到黎明,苏宝的大烤箱里一直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儿,住在附近的邻居不时在门口探着头,问:“这里新开了一家糕点店吗?”

第二天一早,一夜未眠的苏宝,开着他的皮卡,带着他的糕点和他燃烧着的热情,挨家挨户地送点心去了……

“你们好!我是刚搬来的苏宝医生,这是一点小小的见面礼,不成敬意,还请笑纳!以后我们就是乡亲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们一定会竭尽所能!”每到一户,苏宝都会笑盈盈地送上一盒点心。到了下午时,整个小镇都知道镇南搬来了一位喜欢做点心的年轻医生,但他们既不信任他的点心,也不信任他的医术。

一个高明的医生根本无须用点心来收买人心吧?更何况,医生,尤其是陌生的医生做的点心,你敢吃吗?就算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点心里掺杂点什么奇怪的东西,你也发现不了。说不定吃了就会生病,生病了自然就要看病,而这家伙就会从中小捞一笔。

总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于是那一天,托苏宝的福,苏家镇的野猫野狗们都吃上罕有的人间美味。

“别灰心,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苏宝边嚼着点心边信心满满地说:“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喜欢上我们的!”

“是啊!”苏亚嘟囔着,“然后他们就会慢慢疏远我们,讨厌我们,躲避我们,最后赶走我们!”

“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悲观呢?”苏宝敲了苏亚后脑勺一下,“做神仙就要懂得吃苦耐劳!”

苏柔虽然才十二岁,却处处拿捏着做姐姐的架子。她一脸老成地说:“弟弟说得都是事实,也许我们应该借鉴一下沈大仙的经验,弄个魔鬼出来吓吓他们,然后我们再驱逐、收伏它,骗村民盖个镇压魔鬼的神殿,香火什么的自然就有了。老哥,你以前不是收过一只很厉害的魔鬼吗?你把它封印在哪儿了?不如我们把它放出来……”

苏宝顿然板起脸,厉声道:“闭嘴!当年我和咱爸合二人之力才收服了那只魔鬼,如今老爸已经不在了,而我们的境遇又如此窘迫,根本没有降妖伏魔的能力。就算有,我也不会那么做!至于那个沈三祥?我呸!做出那种江湖骗子式的勾当,也配称大仙?想当年……”

苏亚哭丧着脸,“老哥,别想当年了,就算是神仙也应该活在当下!”

对于他们这种神经兮兮的讨论,我一句话也插不上,只好一边吃点心,一边筹谋着怎么把遗产弄回来,然后溜之大吉,远离这神经三兄妹。

2

苏宝怀抱着救死扶伤、造福百姓的热忱,在国道边儿上开了一家小诊所,免费看诊,半价赠药。可过往的司机和小镇的居民们就像中了邪一样,宁愿多跑几步路、多花一倍的钱到临镇去看病,也不肯光顾苏宝的诊所。

我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劝他,“半价的白菜有人买,半价的药谁敢吃啊?你心中磊落,可别人却不相信世间还有谁会做‘赔本也不赚吆喝’的买卖。”

苏宝严肃地说:“我不是在做生意,我这是悬壶济世啊!”

“悬壶济世?这是多么古老的一个成语啊!你相信现在还有真正悬壶济世的人吗?”我无奈地说道,“想要获得爱,不是这样做就可以的!爱不仅仅是付出,也包括索取,你懂吗?”

苏宝不懂,他固执地坚守着自己的“神仙操守”,他晚上做点心,白天开诊所,换来的却是人们质疑的目光——没来由的干吗对每个人都这么好?若非心怀不轨,那一定就是脑子有病。

面对如此一个纯粹的、善良得近乎圣人般的大好人,即便他神神叨叨,即便他不肯将遗产还给我,我也无法对他生气、发脾气。更何况他对我很体贴,生活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相对于那笔数目不明的遗产而言,他更能给我安全感。

坦白说,我曾经很认真、且厚脸皮地考虑过将来要嫁给苏宝,这种想法起初与爱情无关,只是一个孤女迫于基本生活所需而做出的人生规划。除了有点神经质以外,苏宝各方面条件都不错,起码作为长期饭票来说,他绝对算得上合格。

抱着这种单纯的“不良企图”,我搜罗出所有言情剧中“女追男”的伎俩,制造一切能碰撞出“爱情火花”的机会,目的就是让苏宝爱上我,将来娶了我。

但不知道为什么,苏宝总是躲避着我的热情,并不时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目光凝望着我,那目光像是怜悯,或疼惜,或无奈,或纠结。

苏宝的态度令我十分不甘,想我姜果也是学校里校花级别的人物,何时像现在这样放下身段去讨好过一个男人?我就不信这个邪了!我斗志昂扬地、单方面地对爱情宣战,岂料,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却逐渐变成了爱情的俘虏。

在我为爱作战的这段日子里,苏宝的热情逐渐融化了苏家镇的冷漠,望着那些日渐肥壮的野猫野狗,人们逐渐开始接受了他的点心,诊所也慢慢开始有人光顾,一切似乎都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只是我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比如,人们习惯了苏宝的点心后,便渐渐提出了别的要求,张三说下次不要太甜的,李四说喜欢吃莲蓉夹心的,王五又说,明天早点送点心,他要进城,出门早。于是苏宝的点心越做越复杂,越送越疲惫。

比如,镇里的孩子都知道苏亚和苏柔是乐于助人、慷慨大方的孩子,有什么脏累的差使都推到他们身上,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有一次,一个孩子看上了苏亚的限量版变形金刚,非要“借”去玩几天,苏亚明明舍不得,但仍忍痛割爱。每当苏亚开口要他归还时,那孩子就说:“早知道你是这么小气的人,我就不喜欢你了!”苏亚一听,立刻怯怯地退到一边,再也不敢提变形金刚的事。

后来,村子里的孩子都学会了用这个句式来要挟苏亚和苏柔——早知道你这么××××,我就不喜欢你了!

这句话就像一句神奇的咒语,只要说出口,苏柔和苏亚必定会言听计从。

我觉得爱与被爱,喜欢与被喜欢,绝不是这样的,他们这分明是利用与被利用,欺负与被欺负,占便宜与被占便宜的关系!可是,每当我气不过,想替他们打抱不平时,他们反而都怪我多事。他们就像三个干枯的海绵,为了吸收一点喜欢一点爱,已经不顾一切了。

我甚至怀疑,倘若有一天人们拿着刀子捅进他们的胸膛要喝神仙的血来延年益寿,他们不但不会抱怨,反而会微笑着说:“小心刀子划了手!”

与苏宝相处越久,我对他的牵挂越多,担忧越多,每每看到他们兄妹三人被人当傻子一样使唤,我就咬牙切齿,既恨那些讨厌的乡民,又气苏宝三人不争气!

苏宝和我父母太像了,只一味付出,一味赠与,既不讲究方式也不计较回报。迟早有一天,他会因为自己是个好人,而死无葬身之地。

我已经失去了父母,决不能再失去苏宝三兄妹!

3

我觉得,解救苏宝三兄妹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他们明白自己根本不是神仙,他们不需要靠别人的喜爱来生存,只要有水有空气有食物,他们就会健康地活到终老。他们都有身份妄想症,这是病,得治。劝他们主动求医是不可能的,请心理医生到这种穷乡僻壤来吧,我又没钱。

没办法,我只好时常泡在小镇上的网吧,四处发帖求助,希望能找到治疗他们的办法,或者找到愿意帮助他们的专业人士。沈博士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自称是位心理学博士,对苏宝三兄妹的案例十分感兴趣,愿意亲自来苏家镇帮助他们,当然,是免费的。

然而,就在我满怀希望地等待沈博士的那段日子里,却发生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这件事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

这件事,与魔鬼有关。

是的,魔鬼,就徘徊在紧邻苏家镇的国道上。

最初来苏家镇时,由于居民们并不欢迎“过于热情的苏宝”,几乎没有人愿意和我们主动交谈,自然不会有人提及苏家镇的故事。

后来,大家逐渐习惯了苏宝的夸张言行,再加上过往的司机们口口相传,都知道苏家镇国道旁有一家半价诊所,医生虽然有点神经质,但医术不错,童叟无欺,于是他们在旅途中有个头疼脑热的,都硬挺着到苏家镇地段,买便宜的药。

关于那魔鬼的传言,就是一个生病的司机告诉苏宝的。

顺着国道出了苏家镇,西行四公里处,有一段死亡公路。那段公路道路平坦,视野开阔,和其前后的路段没有任何不同,但所有午夜经过那里的长途车,没有活着出来的,全部车毁人亡。警察们在事故现场查不出任何异样,只好以“疲劳驾驶”等理由,按照普通的交通事故结案。

没错,那些交通事故看起来确实很普通,但在同一个路段、同一个时间段、频繁地发生平凡的交通事故,如此一来,就绝对不平凡了。

传言说,那个路段徘徊着一只魔鬼,每到午夜,它便会化作妖媚的美妇,或柔弱的孩童出现在路中央,只要司机们停车,就会成为它的猎物。

苏宝问他:“那魔鬼叫什么名字?”

司机说:“不知道,没名字,凡是见过它的人都死了。”

于是苏宝笑了,“放心吧,这肯定是谣言,因为魔鬼做了坏事不可能不留名的。你知道吗?魔鬼并不喜欢吃人,也不是那种以害人为乐的变态,它们做坏事,就是为了让人们惧怕它、憎恶它。它们是一群依靠着人们的畏惧和仇恨来维持生命和聚集法力的家伙。所以,只要它们做了坏事,就一定有办法让人们知道它们的名字,比如‘嗜灵魔’啊,‘食脑魔’啊,你以为这些朗朗上口的名字都是别人替它们取的绰号吗?才不是呢,在做坏事之前,它们就已经替自己想好称号了!你现在仔细想想,那个在国道上杀人的魔鬼,有什么名号?”

司机很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没有……哎?苏医生,”司机转而问道:“你怎么对魔鬼的事情这么了解啊?医生应该都是无神论者吧?”

苏宝急忙说:“我也是听老一辈人说的。”

那司机吃了药,在诊所休息了一会儿,抬手看看表,又看了看门外浓郁的夜色,说:“那路段真没有魔鬼?”

苏宝微微闭起眼睛沉思了片刻,说:“没有。”

“那就好!”司机起身走到门口,“客户催得急,这批货明早必须送到,看来我得赶夜路了。”

苏宝建议那司机最好休息一晚再走,但他急着赶路,急着赶死。

于是他真的死了,在那传闻中的午夜、传闻中的死亡路段,死于传闻中的普通交通事故。

【第三章 死亡路段】

1

在我的印象里,号啕大哭的男人是十分狼狈的,就算是情之所至,也难免有几分娘娘腔。我并没有歧视男人的意思,男人当然也有哭的权利,但那种哭应该是隐忍的、内敛的。

苏宝彻底颠覆了我对“号啕大哭”的理解,我从未见一个男人,哭得如此奔放,如此豪迈,如此……如此帅气,如此令人动容。他捶胸顿足,泪流满面,放声大哭,为了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司机。

“我应该留住他的,我应该留住他的!”他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似乎那个司机之所以会死,完全是他一个人的错。

苏亚感染了哥哥的悲伤,也跟着一起哭,倒是苏柔一直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紧紧皱着眉头。

“老哥,”她说,“虽然我们现在没什么法力,但小镇里的人已经开始喜欢我们了,凭借这点能量,我们应该能感知到魔鬼的存在,可是现在,我什么都感应不到。”

苏宝哽咽着说:“那天晚上,我很努力地观想了片刻,苏家镇周围方圆十里内,根本没有任何魔鬼的存在,所以我才放他走的……”

“你们想太多了,那司机生病了还要赶夜路,不出意外才怪呢!”我劝慰道。

“不,姜果,我们还是太弱了……”苏宝泪盈盈地牵住我的手,“为了苏家镇,我需要更多、更深的爱!”

说罢,他擦擦眼泪,起身钻进厨房,不一会儿,烤箱便“嗡嗡嗡”地忙碌起来。

多么单纯和善良的男人啊,他不知道,就算讨人爱和讨人喜欢,也是需要筹谋和算计的。在他看来,只要努力做出饱含爱心的点心,只要热忱地医治病人,只要真诚地、甚至是傻乎乎地付出,就能得到等值的爱。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苏家镇对他的爱,是那么虚伪、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残酷一点说,那根本就不能称之为爱。

苏宝的热情就像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焰燃烧了自己,却没有照亮任何人。

我望着他忙碌的背影,忍不住冲上去,将脸贴在他坚实的背上,低声说:“苏宝,让我来爱你吧,让我的爱,变成你造福一方的力量吧!”

苏宝转过身,望着我,眼神纠结,欲言又止。

他闭上眼睛,沉默了很久,终于将我拥进怀里,低喃着:“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但我问了自己的心,我确定自己绝不会辜负这份珍贵的爱。”

2

自从那位司机出事后,每到晚上,苏家镇附近的路段。就异常安静,即便有十万火急的货物急着送达,也不敢有司机赌上性命铤而走险。

爱,或者爱情,也许真的是这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

被爱情滋养着的苏宝,就像个动力十足的小火车。当然,他并没有因此而怠慢苏家镇的居民,点心照旧,看诊仍然免费,药品还是半价。只不过,每个人都看得出,苏宝不一样了,他神采奕奕,面色红润,周身散发着无以言喻的正面能量,这种能量感染了周围的每个人,连平时最刁钻的镇民,也不好意思对他颐指气使了。

但是,苏宝仍旧没有找到那所谓的魔鬼,即便他每个午夜都蹲守在传闻中的死亡路段,也丝毫觉察不到它存在、或存在过的痕迹。

我不忍浇灭他的热忱,我不忍告诉他,他不是神仙,这个世界上也不存在魔鬼,所谓死亡路段,或许只因为某种地理条件、心理因素等原因造成的。比如波兰就有一段很恐怖的死亡公路,所有途经那里的司机都会头脑昏沉,神智模糊,导致车祸频发。后来人们发现,这段公路附近,有一个强大的地下辐射场。

我日夜期待着沈博士的到来,期待着苏宝有一天,能从心理上“下凡”,然后“执我之手,与我偕老。”但是,自从沈博士发了一条“我在路上”的留言之后,就杳无音讯,人间蒸发了。

这天晚上,苏宝的诊所又来了一位赶夜路的司机,不同的是,他并没有生病,只是想让苏宝帮忙开一点醒神的药,因为他有一批货,必须在黎明前送达。

“我建议你还是留一晚,你不知道吗?出了苏家镇,有一段很恐怖的死亡路段,很多司机都在那里出事了,”苏宝担忧地说,“你可以住在诊所,或者住到我家,不收钱!”

那司机愣了愣,“不收钱?还有这么好的事儿?不会是开黑店、做人肉包子,杀人劫货的吧?”

苏宝急忙说:“那我收你钱,收你钱还不行吗?!”

谁知那司机又说:“你看,我就知道你是为了赚这么点小钱,故意吓唬我的!算了,药你也别开了,下午时上个路段堵车,我早睡足了,买药就是以防万一而已。况且,像你这种财迷心窍、搞副业的医生,我可信不过!”

你瞧,人若要死,神仙都拦不住。

那司机气呼呼地出了门,在隔壁买了两包烟,然后就火急火燎地上了路。

苏宝放心不过,开着皮卡,熄着车灯,偷偷摸摸跟在后面。

一辆大车,一辆小车,一前一后,一明一暗,驶出了苏家镇,钻入了暗夜的魔爪。大货车开得很稳,不快也不慢,刺眼的车灯一截一截地铺在平坦的公路上,没有任何不祥的征兆。

苏宝心想,这司机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老司机,既没有生病,也没有疲劳驾驶,应该不会出事吧?

谁知,刚刚驶入“死亡路段”,那司机突然猛踩刹车,然后大货车就歪歪扭扭地冲破栏杆,车身侧翻,发动机剧烈地喘息着。

苏宝微微皱起眉头,按理说,这种车速,在这样平坦的路段,就算急刹车,也不会翻车啊?他急忙将皮卡停在路旁的田地里,熄了火,准备去救那司机。凭他的直觉,这样的事故,司机顶多会受伤而已。

苏宝刚刚拉开车门,就见大货车旁闪出两个人影,直到这时,他才留意到,公路的中央,隐约躺着一个“白衣人”。那两个人将“白衣人”拎起来,又匆匆忙忙地收起铺在地上的暗刺,然后快速地给那货车换了同样型号的轮胎。

处理好现场,那两人轻松地吹着口哨,扛着“白衣人”,向苏家镇走去。

“你确定那司机死了吗?”其中一个问。

“本来没死,我按着他的头使劲在破损的栏杆上又撞了几下,还能不死?”

“警察不会发现什么吧?”

“放心吧!我们有神灵庇佑!”

待那两人走远,苏宝长长舒了口气,颓然地靠在车座上,心中涌出无限悲凉。

人比魔鬼可怕。

后来,当苏宝向我讲述这段经历时,他眼睛里一直含着泪花,他说:“我要有香火,有法力,就一定能驱逐人心里的魔鬼。”

3

苏宝报案了。

徘徊在死亡路段的“魔鬼”终于被绳之以法,他们就是苏家镇的居民,相貌朴实,眼睛里带着某种视死如归的信仰。他们承认自己装神弄鬼害死了许多司机,但却不肯说出理由。

奇怪的是,杀人犯并没有遭到镇民的唾弃,他们的妻儿还得到了乡邻的特殊照顾;更奇怪的,“降妖伏魔”、帮助警方擒获“魔鬼”的苏宝,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冷遇。

人们将他做的点心或踩在脚下,或甩到他的脸上;当地的小痞子肆无忌惮地砸了他的诊所,还恶狠狠地警告他,若再不离开苏家镇,下次拆的就不是诊所,而是我们的骨头!

孩子们把“借”苏亚的玩具统统扔到我们的院子里,苏亚扯着他们的衣角,哀求着:“求求你们,你们玩我的玩具吧!玩我的玩具吧!让我替你们跑腿,干农活,做家务啊!求求你们了!”

我生气地吼道:“苏亚,你贱啊你!”

苏亚放声大哭,“没有人爱,我们会死的!”

苏柔把苏亚抱进怀里,不悦地望着我,“姜果姐姐,你不害怕吗?这里的人都不喜欢我们了,你不害怕吗?”

我气道:“这里的人?不,他们不是人,是魔鬼!就算你们、哦不,是我们,就算我们是神仙,得到魔鬼的爱又有什么意义?!”

没错,这里的人心里,都住着一只魔鬼,这魔鬼也许是被穷困逼出来的,也许是被贪欲勾出来的。

苏家镇虽然紧邻国道,但距离它约两三个小时车程的地方,就是县城,县城虽小,但吃住都比苏家镇方便许多,司机们还可以顺便在那里带点私活。因此,最初的时候,根本没有车辆在苏家镇停留。

眼见着周围的村镇都找到了致富之路,逐渐好了起来,苏家镇的人急了眼。

后来有一天,有个不要命的司机连续开了几天几夜的车,想硬挺到县城再休息,谁知在半路出了车祸,车毁人亡。出车祸的地方,就是后来的“死亡路段”。

也不知是谁灵机一动,开始在过往的司机们中间散播谣言,说那路段有魔鬼徘徊,凡是午夜经过的司机,都会死于非命。这个谣言确实在短时间内起了点作用,镇民们在路边的饭店和旅馆,一下子热闹起来。

可是,经验丰富、不信邪的老司机很多,久而久之,谣言自然不攻而破,苏家镇再次变得冷清起来。

后来,几个胆大的出了主意,众多财迷心窍的心照不宣,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就故意制造一起“意外”,极力渲染着“死亡路段”的可怕。

于是,苏家镇越来越热闹、繁华、富足。由于敢以身犯险的司机越来越少,为了维持“死亡路段”的威慑力,保住“死亡地段”的车祸率,他们不放过任何一个制造恐怖的机会……

苏宝,是苏宝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断了苏家镇的财路,坏了苏家镇的名声,人们怎能不恨他?

“我们搬家吧,”我对苏宝说,“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地方,能容得下你的善良。”

苏宝一脸憔悴,坚定地摇摇头,闷声钻进厨房,又开始烤制那该死的点心。

苏宝说,这次和上次不一样。

上一次,也就是我初遇他们时,他们之所以被驱逐,是因为那里的人们被苏宝的热情折腾累了,他们疲于应付他的糕点,疲于面对他夸张的热情,听腻了他那些善良得有些愚蠢的言论。他们接受了苏宝的点心,接受了苏宝的热情,接受了苏宝殷勤的帮助,但他们不知道该怎样回报,因为苏宝三兄妹好像什么都不需要。

付出和索取,应该是相互的,这才是促进人类社会关系的真正动力。那个小镇的人们,白吃、白拿、白白受苏宝一家的恩惠,却无以回报,这令他们觉得不安,觉得自己是坏人。

而事实上,他们逐渐开始疏远苏宝一家,到最后驱逐苏宝一家,正是因为他们不是坏人,起码,他们绝不像苏家镇的居民一样,心里住着可怕的魔鬼。

苏宝说:“姜果,我的姜果,你要支持我,我是惩恶扬善的神仙啊,我不能放弃这一镇的人,我不能任凭他们被心中的魔鬼吞噬。”

好吧,我的神仙苏宝,就算你的糕点能拯救苏家镇,可谁又来拯救你呢?

【第四章 因恨成魔】

1

销声匿迹的沈博士终于来了,但他并没有治好苏宝三兄妹的身份妄想症,反而颠覆了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那天早晨,苏宝一脸疲倦地将连夜烤制的点心装进皮卡车里,而苏柔和苏亚,则蔫蔫地坐在小院里,脸色蜡黄。

“相信哥哥!”苏宝强打起精神,“今天的点心做得特别美味,一定会有人喜欢的!只要他们开始重新喜欢我们,就一定会听从我们的建议,找到真正获得幸福的方法!”

苏柔和苏亚有气无力地垂着头,显然并不奢望会出现奇迹。

待到苏宝的小皮卡“轰隆隆”地离开,苏亚歪着脑袋看了看我,问:“姜果姐姐,我们这么久都没人喜欢没人爱,元气都快要消耗尽了,为什么你好像一点儿事都没有?难道你不是神仙吗?难道你不需要靠凡人的喜欢活着吗?”

“她当然不是神仙!”——最狗血最具有颠覆性的剧情出现了!

话音落时,只见天空飘落一朵祥云,触地即化,云落处,活生生变出一个俊朗的男人。他的出场方式,彻底把我从一个唯物主义者,变成有神论者。

“沈三祥!”苏柔和苏亚不约而同地大叫道。

“沈三祥?”我惊诧地张大嘴巴,“你、你该不会就是那个、那个沈博士吧?!”

“就是我。”他微笑着,“不好意思,欺骗了你,我根本不是什么心理学博士,你看到了,我是神仙,真正的神仙。我这次来,也并不是为了‘治疗’苏家三兄妹,而是为了拯救你。”

“拯救?我?!”

我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名字虽然十分老土,却生得风流倜傥,一袭黑色西装更衬得他玉树临风。倘若苏宝的“神仙论”都是真的,倘若这世间真有神仙,倘若神仙们真的是靠凡人的爱维持生计,那这个男人天生就是做神仙的料!他根本无须做任何事,只需站在那里,便能轻易得到人们的喜欢。

“啧啧啧!”沈三祥俯身拍拍苏柔和苏亚的脸,“想不到你们苏家竟沦落到这种地步,法力尽失不说,连生存下去都是问题了。若不是你们的姜伯伯留了份遗产给你们,只怕你们早就灰飞烟灭了!”

“遗产?什么遗产?”苏柔扶着门框站起来。

“你知道那笔遗产在哪儿?有、有多少?够维持我们四个人的生活吗?”我小声问,事实上,此时此刻,那笔遗产对我来说早已不重要了,相对而言,我更重视这段日子和苏宝他们的感情。

“我当然知道那笔遗产在哪儿!至于数目……这个还真不好说,”沈三祥很夸张地笑了两声,“因为你父母的遗产,就是你啊,姜果!”

“什么意思?”我问。

“难道你从来没有怀疑过吗?既然你父母和苏宝的父母是至交,为什么他们从来没向你提起过?为什么十八年来两家人从来没有来往过?”

“为什么?”

沈三祥用那种居高临下的、怜悯的目光望着我,“因为,就在你出生那年,他们绝交了。”

“为什么?”我茫然地重复着三个字。

“当然是因为你!”沈三祥说道,“你父母为了保证自己的基本生存所需,决定领养一个凡人的婴儿。如此一来,就算他们没办法得到别人的喜爱和拥戴,起码还有你这个女儿深深地爱着他们。你,只不过是他们的‘低保’而已,懂了吗?当年,苏宝的父亲坚决反对你爸妈领养你,他觉得如此利用凡人,有辱神仙的身份,两人还为此打了一架,自此不再往来。但他们毕竟曾是惺惺相惜的至交,你爸妈死后,你就作为‘遗产’被留给了苏宝。如今他们一家被小镇居民如此讨厌着,还能坚持到现在,就是因为你,因为你深爱着苏宝,爱屋及乌,也深深喜欢和关心着他的弟妹。”

我和苏柔、苏亚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不该相信他的话。骗人的吧?一定是骗人的!我怎么可能不是父母亲生的?

沈三祥笑眯眯地蹲下来,捏捏苏亚的脸蛋,“你们以后要对姜果姐姐好一点,要千方百计讨她喜欢哦,这样一来,你们也就有‘低保’了。”

我觉得,有什么软绵绵、湿漉漉、黏糊糊的东西堵在心口,身体里一股无名之火窜来窜去,找不到出口。

原来父母遗书中的遗产就是我,而我这个“遗产”竟然像个般主动送上门!

想起当初我索要遗产时苏宝那欲言又止的表情,显然他早就知道我非父母亲生,他早就知道我是凡人,是父母的“低保”,是他的姜伯伯赠与他的“遗产”!是啊,他之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肯把“遗产”还给我,是因为,他没办法把“遗产”还给“遗产”啊!

“姜果姐姐,你会一直喜欢我们,爱我们吗?”苏亚拉着我的手轻轻摇晃着。

“以前会,但现在不会了!我不是什么遗产,更不是你们赖以为生的食物!你们全都是虚伪的感情骗子!”我甩开他的手,夺门而出。

假的,都是假的!父母十八年的疼爱,原来仅仅是为了他们的“最低生活保障”!因为我的存在,他们才可以放心大胆地、不计回报地做好人吧?如果我的父母没有死,如果有一天他们真的得到了人们的爱戴,甚至得到了凡人们供奉的香火,他们还会需要我吗?还会爱我吗?

那么苏宝呢?他也不是真爱我吧?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我爱你”,从来没有!我只是他的“低保”而已,因为我,他才有底气留在这个该死的小镇,他才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假装伟大地、冠冕堂皇地做他的神仙梦!

我跑出小镇,沿着国道一路狂奔。我不知道自己要奔向哪里,奔向谁。

我只是一笔离家出走的遗产而已,真可笑。

2

我从早晨奔跑到中午,从中午奔跑到下午,当晚霞铺满西方的天空时,我机械地挪动着脚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跑到了“死亡路段”。

新焊接上的栏杆散发着刺鼻的油漆味,栏杆后面的庄稼歪歪斜斜地铺在地上,那是枉死在这里的司机们挣扎过的痕迹。

沈三祥踏着祥云,悠哉哉地飘落在我眼前,问:“累了?不跑了?”

我蹲坐在地上,垂着头,随手捡起一块碎石,在柏油路上画着糟乱的线条。

“我说过,我是来拯救你的。其实我一直都在苏家镇,我知道苏家兄妹根本没有身份妄想症,我知道,真正需要拯救的人,是你。可怜的孩子,在这整整十八年的生命里,你心目中最美好的亲情,最珍贵的爱情,只不过是一场可悲又可耻的利用罢了。”

听到这些,我的眼泪再也无法遏制。

“别哭,孩子,”沈三祥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我已经替你报仇了,那些没用的、愚蠢的神仙,根本没有资格假装善良地留在凡间。”

“什么?!”我泪眼迷离地抬起头,“你、你把苏宝怎么样了?”

“苏宝?苏宝根本无须我动手,没有了你的爱,你觉得他们三兄妹还能活下去吗?我说的‘报仇’,意思是,”沈三祥微笑着,轻飘飘地说,“我,沈大仙人,帮你解决了那对伪善的父母。”

“什么?!”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你!你!你!是你杀了我爸妈!!!”

“算是吧……”沈三祥微微皱起眉头,很认真地想了想,“但也不完全是。你别急,听我慢慢说。其实吧,我和你父母无冤无仇,他们领养你当‘低保’也是生活所迫,我也不是那种正义感爆棚、喜欢多管闲事的神仙,当然不会仅仅为这么点小事儿就随随便便杀死两个神仙,对吧?可我不多管闲事,你父母偏要狗拿耗子啊!你说,我在一个闭塞的小山区里散播点瘟疫怎么了?我又不是要把那一村子的人全都害死,我也就是意思一下,然后再出面治好他们,让他们给我盖个小庙,逢年过年、闲着没事儿上点香火,我就这点追求!可你父母,自己没有香火吃吧,还不让别人吃,偏偏跑到那去瞎折腾,这不是给我添乱嘛!我申明一下,你父母是因为自不量力没有抵御瘟疫的法力,才死的,我可没动他们一根手指头!”

“你!你算什么神仙!魔鬼,你分明是魔鬼!”我怒道。

即便我如何怨恨自己的父母,他们毕竟对我有养育之恩,怎么能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被这邪神害死了呢!

沈三祥并未生气,仍笑眯眯、慢悠悠地说:“其实吧,神仙和魔鬼都差不多,神仙为爱而存在,魔鬼靠憎恨维持生命,大家都是为了生存,都不容易。无论我是神仙也好,魔鬼也罢,你一个没有慧根的凡人,能奈我何?”

我怒不可遏地将手中的小石子儿甩向他,可那石子儿还未触及他,就已经碎成了粉末。

“啧啧啧,”沈三祥贱兮兮地笑着,“别冲动,姑娘,冲动是魔鬼。我看你没有做神仙的慧根,倒有成为魔鬼的潜质,你若成了魔,那我可就真惹不起了。你想想,你父母死了,苏宝三兄妹又因为失去唯一一个凡人的爱而烟消云散了,若你再变成魔鬼,那可就真成人间惨剧了。我这个做神仙的,可不能袖手旁观!”

是啊,我的父母已经被这邪神杀死,苏宝也因我的一时冲动而灰飞烟灭……现在仔细想想,苏宝最初时对我的躲闪,不是不喜欢我,不是不爱我,他只是不确定这份爱是否纯粹,是否还掺杂着其他什么。他最初的躲闪和拒绝,恰恰是因为他爱得认真,爱得深沉,恰恰是因为他不想让我成为所谓的“低保”啊!

苏宝说过,他问了自己的心,他确定自己不会辜负我的爱,而我,却最终辜负了他,害死了他……最可恨的是,此时此刻,面对沈三祥这个罪魁祸首,我却什么都做不了!这世界上,再无爱我的,再无我爱的,与其这样窝囊地活着,倒不如变成魔鬼,痛快淋漓地报仇雪恨!

“消消气!”沈三祥将我拽到路边,“小心车!你若在这种情绪下被撞死了,那可真就成魔了,别冲动,冷静,冷静!”

我猛地推开他,冲向呼啸而过的汽车。

夕阳瞬间陷入地平线,黑夜吞没了晚霞,恍然间,曾在这里枉死的司机们汇聚过来,和我融为一体……

在急剧的刹车声里,沈三祥笑弯了腰。

我想,我又上当了……

3

我的愤怒和绝望,再加上枉死的司机们的怨恨,终于造就了一只真正的魔鬼,死亡路段的魔鬼传说,已经不再是传说。

都是沈三祥害的!我要报仇,为了父母,为了苏宝,为了苏柔和苏亚,为了我自己,也为了那些可怜的司机们!

要报仇就要获得法力,要获得法力,就必须得到凡人的惧怕和厌恶,这样的憎恨和畏惧越深、越多,我报仇的胜算就越大。

我给自己取了个响亮的名号,噬心魔。

只要在太阳落入地平线时,途经这里的人,无论是过往的司机,还是附近的乡民,全部会因心脏麻痹而死,不分男女,无论老幼,更不管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为了报仇,我必须尽快地聚集能量。

“噬心魔”的名号很快响彻四乡五里,人人都谈论着我,人人又惧怕着我。

因为我的存在,只要太阳开始西沉,途经这里的长途车司机们便会在苏家镇打尖住宿,于是,苏家镇重新很快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和繁荣。

我焦躁,不安,愤怒,我想冲进那该死的小镇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可魔鬼不是万能的,魔鬼也有命中注定的束缚,就像那些被困在自己死亡之地的厉鬼们一样,我也只能徘徊在这该死的路段,守株待兔,日复一日,只要逾越一步,就会被刺眼的阳光融化。

有时候,沈三祥会得意洋洋地来看望我,他比以前更加强大了,俨然成为苏家镇的守护神,人人家里都设着香案,供奉着他,香火不断。

“蠢货,”他说,“不过,我喜欢你的愚蠢。”

是啊,我是个十足的蠢货。

苏家镇的乡民就是受他怂恿,才想出了利用杀人来制造恐怖传言的生财之路,他们之所以能够完美地将杀人现场伪装成普通车祸的样子,完全是沈三祥的功劳。只不过那时,一切都在暗中进行,只有几个知道内情的乡民暗中为他供奉香火。

我们搬来苏家镇时,他并没有将苏宝三兄妹放在眼里,像这样一根筋的落魄神仙,对他没有丝毫威胁,他只是像看笑话一样,看着他们傻乎乎地被凡人愚弄。

是我,是我让他意识到危机的存在!

当我四处在网络上发帖求助时,他深切感受到我对苏宝的那种强烈的感情,而这种感情,很可能成为苏宝的强大支撑。于是他谎称是心理学博士,从我这里套取了关于他们,关于我的所有故事,进而发现,我的父母和他之间,竟然还有那样可悲的渊源。

于是,他开始等待时机。在这期间,苏宝揭穿了苏家镇“死亡路段”的阴谋,此举不但断了苏家镇的财路,也断了他在苏家镇的香火,这彻底激怒了他!

而我这笔愚蠢的遗产,一步步陷入他的圈套,最终成为被他利用的筹码。

我清楚地知道,我继续杀人作恶,只会让他的香火更加旺盛,可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无法遏制内心深处的悲伤,我想变得强大!可我每强大一点,供奉他的人就会多一点,而他的法力,也会随之变得更加强大。

我知道,我可能永远无法超越他的步伐,这是一个永无止境的恶性循环,但我像一头失控的野兽,无法停止。

【第五章 为爱作战】

1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月,或者一年,或者三五年,时间在我无法停止的徘徊中,变得莫若两可。

我已经很久没有杀人了,这并非我弃恶从善,也不是因为我放弃了愤怒和仇恨,而是“日落不过苏家镇”,已经像“三碗不过景阳冈”一样,成为了约定俗成的习惯,苏家镇成为附近最繁华富足的小镇。

而我本身,似乎早已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就连沈三祥都许久不来刺激我了。

突然有一天,当夕阳坠入地平线时,国道上走来三个人,一个魁梧的男人,一个婀娜的少女,还有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他们昂首挺胸,步履坚定。

踏入“死亡路段”时,他们停下来,围城一圈,像运动员一样将手掌搭在一起,大喊一声:“神仙爱作战!为爱而战!加油!”

完成了这十分滑稽的自我激励仪式后,他们转过身,望着我。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魔鬼之外,就只有神仙能看到我!

“苏宝!苏柔!苏亚!”我声嘶力竭地大叫着扑向他们,却被环绕在他们周围的神圣光环弹了回来。

是了,他们不再是我的苏宝,我的苏柔,我的苏亚,他们已经成长为真正的、法力强大的神仙,而我,却是作恶多端的噬心魔。我悲凉地笑着,他们是来收伏魔鬼的!

苏宝笑了笑,像初见那天一样,憨厚淳朴,温暖得连冬天都会融化。

“姜果,”当他叫出我名字的那一刻,我彻底愣住了,多少年了?我早已忘记,我曾经是一个可爱丰润的少女,有着这样一个可爱丰润的名字。

“我的姜果,”苏宝伸出手。

我犹豫着,不敢近前,“你……你是来收回你的遗产的吗?”

苏宝温柔地笑着,掏出一张泛黄的信纸,那是我父亲临终前写给他的信。

贤侄:

不知你还记得我这个姜伯伯吗?

当年我一时糊涂,决定领养凡人的婴儿来维持神仙最基本的生活所需,因此而与你父亲决裂。虽然领养婴儿的初衷有些龌龊,但当我们把她抱回家那一刻,就已经真正地爱上了她。

请你相信姜伯伯,这份爱不掺有任何杂质,不求任何回报,就算她将来会离弃我们,我们也仍深深爱着她。

可惜现在,我们感染了奇怪的瘟疫,将不久于人世。

我们这一生没什么积蓄,唯一珍贵的东西,就是我们的女儿,姜果。

我知道,自从你父母去世后,你一人拉扯着年幼的弟弟妹妹,生活负担一定很重,而我这个与你们绝交多年的伯伯提出这样的请求,确实有几分冒昧。

但恳请你不要拒绝我们,恳请!恳请!再恳请!哪怕……哪怕你把她当作姜伯伯留给你的遗产也好,也请一定要接受伯伯最后的请求!

姜果是我们生命中最珍爱的人,请你一定要珍惜她,疼爱她。

苏宝慢慢走向我,“你是姜伯伯赠与我的,最珍贵、最美好的遗产,你只属于我。来,我们回家。”

这时,苏亚突然转头对苏柔说:“姐,你觉不觉得老哥的台词很像一部韩剧的名字?叫什么?灿烂的遗产还是光辉的遗产什么的?”

苏柔恶狠狠地拍了他后脑勺一下,低声道:“这么煽情的时刻,你别打岔!”

我突然笑了,仿佛又回到了美好的姜果时代。

苏宝的手融化了我的愤怒,融化了我的仇恨,似乎只要有苏家三兄妹在,连沈三祥都不像以前那么可恨了。

“我以为……我以为你们死了……我以为我害死了你们!其实我没有真正怨恨过你们,我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们……”我放声大哭。

苏宝轻轻拥住我,拍打着我的背,“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就算你变成魔鬼,就算你被愤怒和仇恨淹没,你灵魂深处,也仍爱着我们。就是因为你的爱,我们才能活下来,我们才能用你赋予我们的生命,去寻找真正的获得爱的方法。是你告诉我,爱,不仅仅是付出,也包括索取。”

“行了吧,老哥!”苏亚说道,“姜果姐姐,跟你直说了吧,要不是为了救你,我哥这老顽固,才不会虚心接受别人的建议,改变与人相处的方式呢!”

苏柔推了推了苏宝,“哥,拿出来啊,带姜果姐回家啊!”

苏宝一愣,急忙从衣兜里掏出一枚精致的戒指。翡翠绿的指环上,镶嵌着一颗剔透的浆果。

我自作多情地伸出手,谁知他竟然戴在了自己手指上,“姜果,走,回家了!”

他再次握住我的手,一股暖流顺着指尖涌入我的心里,涌入我灵魂深处。我化作一道红光,姜果钻进了“浆果”。

“神仙爱作战!为爱而战!加油!”这三个神道道的家伙,再次手搭手大叫着。

2

对了,沈三祥。

自从“日落不过苏家镇”变成像“三碗不过景阳冈”一样的习俗之后,不单“噬心魔”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连“守护神”也变得可有可无了。

反正无论有没有噬心魔,无论有没有守护神,日落前途经苏家镇的司机们都会留宿在这里,那么这神仙的香火,不供也罢。

没有了香火,沈三祥只好又到别处谋求发展了,据说境遇不太好。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他的那些小伎俩越来越不好使,几乎沦落到沿街乞爱的地步了。

跟着苏宝再次回到苏家镇时,这里已经和过去大不相同,俨然已经发展成了一个小城市。

我问苏宝:“苏家镇人心中的魔鬼,都被驱除了吗?”

“嗯。”苏宝说,“但驱除魔鬼的人,并不是我。”

“是谁?”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苏宝故作神秘地带着我绕过曾经的故居,来到祠堂。

祠堂被修缮得很精细,小院中间的大香炉里,青烟渺渺,苏家镇先人们的灵位整齐地摆放在正殿。正殿后面,有一个新建的偏殿,殿中赫然供着“神女姜果之灵位”。

“喂!他们为什么要供奉一个魔鬼!”我不由惊叫道。

苏宝说:“虽然你是主动撞向货车的,但那位司机很内疚,他出钱修缮了祠堂,供上了你的神位。但真正为你燃香祈福的,却是苏家镇的乡民,因为是你给苏家镇带来了真正的繁荣。因为你,他们无须作恶,便能留住过往的旅人。他们无须背负良心的不安,无须忍受内心的谴责,无须胆战心惊担心东窗事发。是你,我的姜果,是你替他们承担了所有的罪孽,背负了所有的恶名,所以他们才能放下心中的恶念,坦然地接受由你带给他们的谋生之路。他们惧你,怕你,却又敬你,谢你,因此供奉你。你以为凡人只供奉神仙吗?古往今来,很多魔鬼的香火比神仙还旺呢,他们以为供奉魔鬼,魔鬼便会消失,便不再加害他们,只可惜啊,香火供奉对魔鬼来说,只是毫无用处的东西罢了。”

苏亚插嘴道:“老哥,看你把凡人的心思分析得头头是道,这两年的书没白读啊!”

苏宝笑道:“没办法,这年头做神做魔做人都不容易,神仙也要懂点心理学!”

3

我现在有点搞不清楚,我到底是神女?还是魔鬼?

每每我提出这个问题,苏宝就会说:“一笔小小的遗产而已,哪来这么多问题?你只需要知道,你是我的姜果,就足够了!”

其实吧,好人和坏人,好报或恶报,有时候很难区分。

比如我。

在变成魔鬼之后,失去理智的我曾伤害过许多无辜的人,老天惩罚我,让我永生永世,只能住在苏宝的戒指里。

但我曾经是好人,也阴差阳错给苏家镇带来了繁荣,所以老天奖赏我,让我永生永世,都住在苏宝的戒指里。

4

我并非劝你行善,也非诱你作恶。

我只想说,这年头就连做神仙都要学会如何爱,如何为爱作战,何况是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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