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战“福利欧洲”

7月1日，英国首相托尼布莱尔正式从卢森堡首相让－克劳德容克（Jean-Claude Juncker）手中接过为期半年的欧盟轮值主席国的职位。

雄心勃勃的布莱尔随即宣布，英国在担任轮值主席期间将大力推动欧洲社会模式的改革，研究“在当前国际局势的变化下，欧洲现行社会模式能否持续下去”。

对这个问题，布莱尔本人早已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多数欧洲观察家认为，这看似平静的声明无异预示着，欧盟内部又一旷日持久的政治争端即将进入高潮。站在布莱尔对立面的，是以法国总统希拉克为首的“福利欧洲”的坚定捍卫者。此前的论争中，布莱尔已被批评为试图摒弃欧洲现行的优厚福利制度，转而推行竞争激烈、给劳动者福利较少的“盎格鲁－萨克逊”社会模式。

实际上，在法国和荷兰的全民公决于5月底6月初相继否决《欧盟宪法条约》后不久，又一轮政治危机的阴影就已经降临在欧盟的25个成员国上。在欧盟中期预算（2007年－2013年）问题上，英国和法国陷入激烈争吵，最终导致6月16日至17日的欧盟峰会以失败收场，没能达成预算协议。

“在欧盟预算的未来走向问题上，成员国之间的讨论一向是十分艰难的。”6月25日，在中国天津召开的亚欧财政部长会议前夕，欧盟经济及货币事务委员华金阿尔穆尼亚(Joaquin Almunia)接受了《财经》的专访。

阿尔穆尼亚说，他对预算问题采取“现实主义态度”。“我知道（达成预算协议）存在巨大困难……在历史上，欧盟成员国在讨论预算问题时从没能一次性达成协议。”阿尔穆尼亚说，欧盟成员国最晚应在2006年初，即奥地利接任欧盟轮值主席国后达成预算协议，否则难以在2007预算年度开始之前完成必要的准备工作。

此次争端看似始于英国的欧盟预算返款问题，但很快集中到欧盟的“共同农业政策”（Common Agricultural Policy，简称CAP）即对农业的补贴问题上。

随着英国接任欧盟轮值主席国，争论也逐渐上升到欧盟预算和欧洲前途的高度。卢森堡首相容克在欧盟峰会破裂后曾悻悻地说，导致峰会破裂的原因乃是“对欧洲前途的两种不同视野之间的交锋”。观察家认为，分别以法国和英国为代表的两种观点，冲突的焦点在于，“究竟应该保留欧洲传统的优厚福利制度，把大笔预算花在农业补贴和高额退休金上，还是应该大力改善教育和研发，促进欧洲的经济活力，从而与中国、印度等新兴经济体竞争？”

在6月23日向欧洲议会发表的演讲中，布莱尔再次猛烈抨击了欧洲现行的社会模式：“什么样的社会模式能够让欧洲2000万人失业，生产率远远落后于美国，让全欧洲的理工科毕业生少于印度，所有的指标不升反降？”他说，欧洲的社会模式的目标应该是“增进我们的竞争力，让人们应对全球化的趋势”。布莱尔多次提到，在欧盟的共同农业政策下，农业补贴占欧盟总预算（2005年约1060亿欧元）的44％，但欧盟的农业人口只占全部人口的5％，总产出不及欧盟GDP的2％。

新任法国总理多米尼克德维尔潘（Dominique de Villepin）则针锋相对地指出，花在CAP上的开销是“为了欧洲的现在与未来”。“我们要自我放弃全球食品出口的桂冠吗？绝对不会！”

此次会议上，布莱尔出人意料地表示，英国可以放弃从欧盟的返款，但他同时提出把取消返款与改革CAP相挂钩。目前，欧盟的农业补贴占预算的44%，其中法国受益最多。这一提议触及了众多欧盟国家的巨大利益，引起广泛争论。

尽管卢森堡首相容克费尽心机在英法之间斡旋，终因两国之间差异太大未能达成协议，欧盟峰会在争吵与指责中收场。与此同时，英法之间的摊牌也迫使更多的欧盟成员国表明自己的立场，为维护本国利益提出更多的要求。一时间，预算问题俨然成为欧盟今年面临的又一场经济－政治危机。

6月16日至17日的布鲁塞尔峰会失败后，多数欧盟成员国中弥漫着一股不满与焦躁的情绪。各国官员纷纷抱怨英国在最后一刻发难，没有给各国足够的反应时间，从而导致卢森堡主席任期内没能达成预算协议。

在6月26日天津举行的“亚欧财长会议”上，爱尔兰财政部长布赖恩考恩向《财经》间接表示了对英国“搅黄”欧盟预算的不满：“我们确信，2002年在布鲁塞尔达成的协议应该被遵守，因为我们的农民和农业已经据此作出了相关的安排；我认为，要解决预算问题，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基本原则。”

考恩所指的“2002年布鲁塞尔的协议”，是欧盟对共同农业政策作出最近一次改革，奠定了当前欧盟农业政策的基础。许多欧盟成员国据此认为，CAP改革是在不断发展的过程，英国要求彻底改革显得过于突、极端。包括阿尔穆尼亚和考恩在内的数位欧盟财政部长表示，在英国轮值主席国的任期内达成预算妥协有很大难度，他们更多地把希望放在2006年1月1日开始的奥地利主席任内。

“对于许多欧洲大陆领导人及民众来说，布莱尔阻挠欧盟预算的达成使他成为欧洲的‘坏孩子’。”《华尔街日报》7月1日的一篇报道说。

在欧洲大陆与英国陷入严重对立的局势下，波兰、捷克、匈牙利等欧盟新成员国的态度，成为双方未来角力中一个微妙而重要的因素。6月下旬，英法德等国高官纷纷访问波兰，寻求政治支持。

2004年加入欧盟的波兰有3860万人口，当年国民生产总值（购买力平价）4630亿美元，分别占十个新成员国总数的52％和45％。在2007年至2013年间，波兰预计总共将从欧盟预算中获得600亿－700亿欧元的援助。

与其他新成员国一样，波兰迫切希望预算早日通过，以免影响对本国的援助项目的顺利实施及资金到位。另外，农业在多数新成员国经济中占有相当比重，CAP下的农业补贴对这些国家也显得相当重要。因此，在峰会破裂后，新成员国对拒绝让步的英、法、德等大国，尤其是英国，普遍感到不满。

波兰的欧洲事务部长雅罗斯拉夫彼得拉斯（Jaroslaw Pietras）说：“我们认为，许多国家错在过分关注本国私利。”分析人士认为，欧盟预算争端不但可能给十个新成员国造成实际的损失，更让他们对进一步融入欧盟的前景感到不安。法国和荷兰否决欧盟宪法体现了“旧欧洲”许多选民对欧盟前途的怀疑，这可能导致政治家们在未来更多地把注意力转向本国利益，而不是欧盟作为一个整体的福祉。由于经济发展水平落后，新成员国必然成为欧盟预算的纯受益者。预算争端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老成员国不愿与新成员国分享财富的倾向。

出于这种忧虑，波兰总理马雷克贝尔卡（Marek Belka）在预算谈判的最后一刻主动提出，只要大国间能达成预算协议，新成员国自愿削减从预算中的受益。这一提议得到了新成员国的忍痛附和，但还是被布莱尔否决。《金融时报》报道说，如果在卢森堡轮值主席期间达成预算的话，波兰在2007年－2013年间本可得到近87亿欧元的结构改革资金；而如果在2006年上半年奥地利轮值主席国期间达成预算，部分资金可能延迟到位。最坏的可能是，如果2007年以前各方都无法就预算达成妥协，欧盟会启动临时预算。这样，波兰得到的资金则会几乎减半，只有46亿欧元。

尽管对欧盟大国怨气重重，迫切需要结构改革的新成员国们，可能在长期发展策略上更加接近英国的立场。

“这个问题对经济学家来说是十分明显的，对政治家来说则不尽然。”波兰财政部长米罗斯拉夫葛罗尼基（Miroslaw Gronicki）在6月24日的一次采访中对《财经》说。葛罗尼基说，他支持逐渐削减农业补贴，把更多的资金用在科技研发和高等教育方面。

“十个新成员国的人均GDP(比起老成员国来说)当然要低得多，所以，我们的问题是，究竟需要在补贴上获得更多的资金，还是把资金用在基础设施建设，尤其是交通和电信方面？”葛罗尼基说，后者更加重要，因为改善基础设施有利于促进贸易、促进新成员国融入欧盟。

“但是问题是，我们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多少发言权。”葛罗尼基说，“我认为，将来我们只会看到（大国）削减对预算的贡献。”

本刊特约研究员 康理诚 实习研究员 安耐林对此文亦有贡献名词解释

“欧盟共同农业政策”

欧盟共同农业政策（CAP）最初由欧洲经济共同体（European Economic Community）于1960年提出，通过进口关税、生产补贴和价格保障等干预措施，该政策把欧洲农产品价格保持在较高水平，以保障欧洲农民和农业的利益。到20世纪80年代，CAP占欧盟预算总额四分之三以上。近年来，这一比例逐渐下降。目前占欧盟预算44％，主要补贴法国、西班牙和葡萄牙等农业大国。随着2004年10个新成员国的加入，CAP总额即将膨胀，且相当一部分将流向新成员国。

CAP的批评者认为，欧盟对农民的补贴构成了对发展中国家农业的不正当竞争，人为抬高欧洲市场农产品价格25％－80％。另外，一些欧盟成员认为CAP偏袒某些国家，对其他国家有失公平。据此，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夫人于1984年为英国获得了从欧盟预算中返款的权利。

近年来，欧盟对CAP进行了一些重大改革。1992年，欧盟削减了对谷物和养牛业的补贴，并设立资金鼓励农民将土地退出生产，降低畜牧业生产强度，以改善环境。2000年－2003年的改革使补贴数额与种植品种脱钩，进一步强调转向强调环保、食品安全和动物保护。

亚当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