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影子

时间:2022-05-20 09:15:36

影子跟着我东南西北地捕捉镜头已经好些年。今晨,当我在朝霞中举起相机摆弄的时候,它忽然说话了:也给我来一张吧!

我有点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细高个儿,心想:这就是影子吗?它长大了!长久以来,我几乎已经忘记了它的存在。

当我还是一个小学生的时候,影子是我最最好的朋友。我敢发誓,没有谁比它更了解我了。我一向是个不大合群也不太乖的小孩,喜欢独自做些别人没做过的事,例如我决定发明三十二种以学校为起点不同的回家路线,我要仔细地记录下来,装订成一册“到我家的方法”。而协助完成这个冒险计划的,非影子莫属了。它永远支持我的一举一动,就算没有半个人理会,也绝对、死心塌地地陪着我完成每一件事情,包括我生气的时候使劲去踩它,也绝不喊疼。

菜市街成为我们最早的探险地,那儿有无数条小巷弄等着我们在里头穿穿梭梭。而每到午后,菜市街总显得空荡安静,连最嗦的癞痢狗都懒洋洋地躺在水果摊阴影里,任绿头苍蝇围在肚皮上开小组会。反正,那么炎热的夏天,大人们摇扇子都忙不过来了,哪会特别注意一个路过的小孩呢?

结果有一天,我们摸到了一条黑糊糊的秘密通道。说穿了,那个通道其实是许多栋老砖房子的“中间”,由于靠得很近,屋檐交接在一块儿,就成了一个两头开口,其余地带完全封闭的高扁盒子。又长又窄像望远镜的尽头透进一束光来,里头似乎隐藏了无数秘密。这个神秘通道里头有些什么?到底又会通到哪儿?站在杂货店门口猜想了老半天打不定主意,倒是斜着的半截影子很兴奋地鼓动着:怕什么,进去瞧瞧,一瞧便知。

鼓起勇气,一头栽了进去,眼前忽地黑了,我们有一种掉进墨缸里的感觉。通道里漫出一股阴湿的气息,像发了霉的元本山海苔,腥腥的。昏暗中,我们的嗅觉变得格外敏锐,甚至嗅出了死老鼠的味道。哎呀我怕,怕更多的活老鼠从脚跟边窜出来;怕蜘蛛网突然蒙住脸;怕蟑螂怕壁虎怕鼻涕虫,我,我怕蛇,怕吸血鬼,更怕蒙面狼人突然现身。

我们被恐惧包围着不敢再向前。我的手肘不时擦撞到湿粘的墙壁,吓得不断跳将起来,我不知道又踩到了什么东西,鞋底竟发出一连串水泡破裂的怪声音。后悔使人更紧张,我气自己干吗要听影子的话,钻进这个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洞洞,要是蹦出来一个怪物张嘴一口把我们吃掉怎么办?愈想愈多愈害怕。

影子,影子!我急急地呼唤,把书包紧紧地搂近胸口当做挡箭牌。

“我在这儿!”影子开口了,“不要害怕,跑!快跑!闭住呼吸什么都别想地向前跑!前头有光,光让我们看得清楚,让我们远离黑暗,远离危险。”

可是我的两条腿被恐惧粘住了,抬都抬不起来。不行,一定要离开这儿,别做胆小鬼,别哭,别喊,跑!快跑!影子用力推我。

通道口的亮光一圈圈扩大了,我发狂地向前冲,终于冲出了黑暗。当明朗的蓝天朝着我微笑,我激动地拥抱住影子。长到这么大,头一次体会到光明是这么可贵。

黑色的神秘通道的确存在着一种怪物,就叫做“黑”。“黑”得让你不知道会看见什么,触到什么,发生什么。“黑”得让人发慌发虚窒息,像大石头沉进了深幽的海沟。

从此以后,我尽可能远离黑暗的陌生地,对“探险”这件事的兴趣,也“突”一下,降到了冰点。也就没有完成三十二种伟大的“回家方法”。

这个“冒险童年”的秘密,只有影子知道。我想,理应为它留下一张纪念照,也好提醒自己,曾经在黑暗里,影子是唯一伴着我的朋友。

咔嚓!

(选自《班长下台》,湖北少年儿童出版社)

童心、童趣、童年的美好记忆,能引人共鸣。

代表作品:散文集《思想猫》《长着翅膀游英国》《美丽眼睛看世界》《哈玛!哈玛!伊斯坦堡》等。

荣誉:曾任台湾《联合报》记者。采访过三毛、林海音、余光中等大批知名学者、作家,她在《联合报》发表文章时的署名是“著名记者桂文亚”,这是报社给她的特殊荣誉。

名言:生命之美,在于对愚昧的同情、痛苦的忍耐、失败的理解。

馋嘴的童年

桂文亚一直以来擅长的文体是散文。她的散文,写到很多童年时的天真和顽皮,幽默十足,令人忍俊不禁。

她写童年偷尝胡姥姥的青辣椒,用的是童话的笔法:

终于有一天忍不住了。悄悄拉开靠在走道边上胡姥姥的食厨,从大碗里轻轻捏出一条鼓出几个焦黄泡泡、油滋滋、沾了盐巴的青辣椒,张嘴就是一口……然后像尾巴着了火的蝌蚪,一头钻进厨房的大水缸里,咕噜咕嘟,咕噜咕嘟……

她写童年偷抓虾米干的惨状:

“汪!”转角忽然蹿出两条狗,一黑一黄,一前一后地追逐着。我吓得倒退三步,一脚踩上了一堆未干的牛粪。我大叫一声,想立刻抽回另一只脚,身子却一斜,把书包给甩掉了!我赶紧伸出手来抢救书包,完全忘了手里捏着的那把虾米干。完了!虾米干飞得一地都是,书包也掉在牛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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