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壮族乜洛甲崇拜和花婆崇拜

时间:2022-05-20 03:00:20

[摘要]壮族乜洛甲崇拜和花婆崇拜在起源与原型及其意象结构等方面存在不同,因此不能随便认为“花婆崇拜是从乜洛甲崇拜演化而来的”或者“花婆崇拜的原型是乜洛甲崇拜”。

[关键词]壮族 乜洛甲崇拜 花婆崇拜

[作者简介]覃守达,广西教育学院中文系讲师,广西南宁530023

[中图分类号]B9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2728(2009)07-0101-04

一直以来,学术界有许多人都在研究壮族乜洛甲崇拜和花婆崇拜,但得到的结论都似乎大同小异,均认为壮族乜洛甲崇拜和花婆崇拜是一脉相承的,二者实质相同,即均为原始母性神崇拜或女性生殖生育崇拜。这样的结论很容易把此两种崇拜混淆甚至误导人们把花婆当作乜洛甲的化身来崇拜,自然而然地,乜洛甲被大部分人遗忘了。这不仅在学术界容易发生,而且民间也容易发生,至今,壮族地区许多祈求生子的人只懂得花婆或花神或花王或花王圣母等等,对于壮族始祖母神或创世女神,乜洛甲却不清楚。其实,壮族乜洛甲崇拜和花婆崇拜在起源与原型及其意象结构等方面存在不同,因此不能随便认为“花婆崇拜是从乜洛甲崇拜演化而来的”或者“花婆崇拜的原型是乜洛甲崇拜”。

一、起源不同

任何神灵崇拜或者神话的产生都是与当时的社会生产力有关,而这些神灵崇拜或神话大都涉及到男性神灵和女性神灵,因此必然存在性别生产力对比以及性别话语领导权问题。人类学的许多有力的论据表明,最早的人类社会的产生首先与女性的生殖生育有密切关系,而女性的生殖生育是一种女性生产力,在早期人类看来,这是一种具有极为神秘的自然力量即神灵力量的生产力,最老的母亲或老祖母代表着这种神力或生产力,因此由最老的母亲或老祖母掌管的母系氏族社会是人类最早的社会,所有的人只知其母而不知其父,或者根本没有父亲的观念,人们自觉地接受母性话语并确认了母性领导权。从社会的性别生产力角度来看,这是因为当时的人类群体大都依靠妇女的劳动:在男人们出外抗敌或打猎的漫长时间里和恶劣的环境中,只能依靠妇女抚养后代、护理老人,她们在老祖母领导下,采集可食的植物的根、茎、叶以及花草等。有人生病了,就设法治疗。设想,如果没有她们,单靠男人。人类一开始的生命存活和发展是不可能的。显然,在这时候,女性集体的生产力总量远远超过于男性生产力总量,因此成为了社会的领导力量。当时的人们科学认识能力极为低下,相反地,关于“万物有灵”的思维却十分活跃,加上人们所用所吃的基本上均为妇女提供,就连后代子孙都经由妇女的生殖道所生出来的,因而便产生了原始母性神崇拜或创世女神的崇拜。在反映这种崇拜的许多神话故事里,这样的母性神或创世女神不仅生或造出人类,而且在生或造出人类之前,以超自然的力量和法术造出天地万物。不管这样的神话故事如何奇幻,都是在当时的原始妇女劳动生产以及母系氏族社会生产关系的基础上产生的。毫无疑问,壮族乜洛甲崇拜及其神话也是如此产生的。追究根底,壮族乜洛甲崇拜及其神话直接起源于壮族原始母系氏族社会时期的妇女劳动生产(包括孕育并产出后代的生产)。

壮族乜洛甲崇拜及其神话产生以后,在神话思维的夸张想象之下,渐渐远离实际的原始始祖母的形象,被后来的麽公或巫师们在经文中变形为一个从天地之间的一朵花朵中生长出来的创世女神。显然,“花”作为植物的生殖器官,具有自然无性繁殖的生育力量;用神话思维强调乜洛甲从花朵中生长出来,就是要说明乜洛甲具有强大的生育天地、万物、人类的能力之自然基础,这与原始母系氏族社会时期的妇女劳动生产(包括孕育并产出后代的生产)是有内在联系的。因为当时的妇女在采集劳动中遇见众多花朵,发现大都能够产籽结果,与女性孕育产子是相似的,而花之柔嫩、鲜艳、可爱之态,又是与女性特有的体态和美丽相似,在神话思维的作用下,当时的人们确信,这个世界包括天地、万物、人类,应该由一个具有花一样的自然力量的女性神灵无性繁殖地“生”(――或雅称为“创造”)出来的。于是,自然而然地,创世女神乜洛甲被想象为由花朵中生长出来的,只有这样,她才会具有花一样的自然神力来创造出天地、万物、人类。这是典型的原始神话意识形态想象性畸变的产物,它进一步真实地暗示了壮族创世女神乜洛甲崇拜与当时的妇女劳动生产有直接的内在关系,也就是说,壮族乜洛甲崇拜及其神话只能直接起源于壮族原始母系氏族社会时期的妇女劳动生产(包括孕育并产出后代的生产)。

如果在没有认真分析以上所说的壮族乜洛甲崇拜及其神话起源问题的情况下,随便根据壮族乜洛甲和后来盛行的花婆崇拜中“花婆”都从花朵中生长出来以及都涉及到妇女生育,来论证花婆崇拜和乜洛甲崇拜是一致的,那么在人类历史上、在文化人类学理论上便陷入了主观武断和混淆概念的困境之中。有些学者早就看到了这一点,他们从生育神角度来论证花婆崇拜是从乜洛甲崇拜演变而来的,“当然这一演变的契机还在于父权取代母权这一不可避免的社会历史结果。正因为此,宗教神域中的女神高高无上的地位也会受到男神的威胁,甚至有的被迫让位于男神,祖母神的神辉暗淡了,只能屈尊地做一个专司生育的偶像神。这或许就是‘花婆’神产生的原因。花婆神的原生型,当为古越族共同信奉的始祖母神”。这里的论证给人留下三大问题:乜洛甲是创世女神,亲自生或造出天地、万物和人类;而花婆神根本没有亲自生育,只是主管生育的女神,按理说,根本无法具备乜洛甲的创生能力,也根本不能称为“生育大神”,又如何见得花婆崇拜是从乜洛甲崇拜中演变而来呢?――既然无法解决这个问题,又如何进一步论证花婆神原生型是乜洛甲呢?再者。即使在父权取代母权的社会里。人们依然崇拜始祖母神或创世女神,没有必要把始祖母神或创世女神降格为地位低下的花婆神,难道说乜洛甲会经过父权社会胁迫之下就屈尊地变身为只主管生育问题的花婆吗?

事实上,创世女神乜洛甲崇拜观念并没有随着母系氏族社会的消亡而消亡,或者乜洛甲并没有真正被迫降格为地位低下的花婆神,在民间,依然存在乜洛甲崇拜。花婆神是花婆神,不是乜洛甲,更不是乜洛甲的演化或变身,因此花婆崇拜应另有其起源之处。正如乜洛甲崇拜一样,花婆崇拜的产生也必然有其根源。从花婆神被排名在许多男神之后来看,花婆崇拜应该是父权取代母权的社会过渡时期开始萌芽的。也就是说,花婆崇拜最早应该起源于父权取代母权的需要,或者说起源于男性生产力总量远远超过女性生产力总量而导致男性神灵统治整个神权社会的需要。因此,花婆只不过是男性神灵统治过程中负责管理生育的女性神,由于受到“花”之神力崇拜和命花习俗的影响,父权社会依然沿用“花魂”的说法,虚构出一位年纪相当老的女人即花婆(有些壮族也称为“床头婆婆”)来专门管理充满“花魂”的花园,每一个孩子都有自己

的“花魂”,因此具有“花魂”的花儿叫做小孩的“命花”。由此,民间便产生花婆送花送子或妇女求花求子的习俗。毫无疑问,可以进一步地认为。花婆崇拜起源于父权取代母权后民间求子并保佑孩子健康成长的需要。

在民间,时至今日。诸如此类的花婆崇拜观念和习俗在广西仫佬族、毛南族、布依族、侗族、瑶族等民族中都存在着,但这些民族并不存在壮族的乜洛甲崇拜。由此可见,壮族乜洛甲崇拜和花婆崇拜由于起源不同,因而发展也不同。

二、原型不同

神话作为一种原始的、集体性情结欲念或原型意象或图腾崇拜或仪式信仰或理想愿望等等的话语变形表达的机制,是可以通过审美的文化方式和意识形态的塑造方式潜存下来,成为后代文化艺术表达的内在的象征机理。因此,神话是不会消失殆尽的,而是以各种类型、形态、意象、影象、符号等等话语方式来达到其集体性情结欲念表达的目的。列维―斯特劳斯认为,神话可以是变化的,但在时间上是永不消亡的,“因为这些变化遵循着一种神话素材的保存原则,按照这条原则,任何一个神话永远可以产生于另一个神话”。结构人类学向人们揭示了神话是一种集体无意识话语结构,一旦产生,就会变成一种神话产生的原则;或可以说,神话意识形态所特有的话语衍生的功能能够满足不同时代的人们的情感、欲望的表达需要。因此,许多人认为,乜洛甲神话可能衍生出花婆神话,或者花婆神话可能产生于乜洛甲神话。然而,直到今日,关于这一点还没有令人满意的定论。

显然,神话作为一种集体无意识话语结构,即作为一种原型记忆的集成,是关于某种族群远古经验的回忆,是通过各种想象和虚构的古老神秘的意象结构来达成这种记忆或回忆的表述。这些表述原型的意象结构是由一些象征性的符号(包括口头文字或经文等)来组织起来的,随着时代改变并适应不同时代的需要而被改变或重组,因此,它们被称为神话的表层结构(或神话素结构)。在这表层结构里面所包含的原型,即作为一种集体无意识话语结构,被称为神话的深层结构。当然,这种分析神话的理论方法被指责为分裂的“二元结构”,但是它确实具有相当的说服力。我们不妨运用这种理论方法来分析和论证壮族乜洛甲神话和花婆神话,以更好地弄清楚乜洛甲原型与花婆原型及其意象结构问题。

根据壮族民间传唱的关于乜洛甲神话故事得知:乜洛甲,也称“姆洛甲”或“姆六甲”或“米六甲”等――这些大概是麽公所唱的壮语之汉译音,按照壮语音分析,此名称中的“乜”、“姆”、“米”等均意为“母亲”,而“洛甲”、“六甲”等均意为“岩洞”,这两种壮语符号称呼作为意象组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完整的意象结构象征性地隐含着壮族远古先民的集体无意识话语结构,即一种深刻的关于母亲的原型记忆或欲望情结等。按其所涉及到的“母亲”之意,可断定该原型记忆或欲望情结等当发生在母系氏族社会,是关于母亲的集体无意识崇拜,而这个母亲不是一般的母亲即不是凡人,她是天地、万物和人类最终产生的创造主或创世女神。壮族《姆六甲》神话中对她是这样描述的:

天地分开后,一片荒漠之大地上长出杂草,草上长出一朵花,花里长出一位赤身、披头散发的女人,这就是姆六甲。她吹一口气。升到上面便成了天空,天空破漏了,抓把棉花去补就成为白云。天空造成了,她发现天小地大,盖不住,便用针线把地边缝缀起来。最后把线一扯,地缩小了,天能盖得住了。然而地又不平了,大地边沿都起了皱纹,高突起来的就是山,低洼下去的就成了江河湖海。她没有丈夫,只要赤身露体地爬到高山上,让风一吹,就可以怀孕,但孩子从腋下生下来。并撒尿和泥捏成人,后采杨桃和辣椒让人抢,抢到杨桃的是女孩,抢到辣椒的是男孩。她见地上太寂寞,便又造了各种生物。她的生殖器很大,像个大岩洞。当风雨一来。各种动物就躲进里面去。她还给人类造出月亮和田地,摘星来做灯……。

根据这些描述可知,乜洛甲或姆六甲的生殖能力,与凡人不同,天地间最先产生的是她一个女人,没有男人与之,她感风受孕,孩子不是从女性正常的生殖道中产出,而是从腋下生出;同时,乜洛甲或姆六甲还能撒尿和泥捏成人。她的生殖器很大,像个大岩洞,当风雨一来,各种动物就躲进里面去。事实上,这种对女性生殖及生殖器官之规律和作用的认识是不符合实际的,也是不科学的,存在一种无知、好奇而又十分崇拜的敬意,这只有在母系氏族社会时期科学认识水平低至近乎为零的原始神话思维作用下才能发生。也正因为如此。这样的描述才真实地暗示出当时壮族原始先民确实存在关于母亲生殖或生殖器官的集体无意识的表象记忆,并且他们确信正如人是女人或母亲生出的一样,在没有人类之前必有一位女人或母亲生出人类,并且“造出”天地万物,而这一“造出”与“生出”同义,因为她并不是和后来凡间女人或母亲那样由正常的生殖道生出孩子来。因此,与其说乜洛甲或姆六甲“生出”孩子不如说她“造出”孩子。其实,乜洛甲或姆六甲作为创世女神,被神话思维变形为浑身上下都可以“生出”或“造出”事物来,这与凡间女人或母亲由正常的生殖道生出孩子来相似,因此,乜洛甲或姆六甲原型就在于壮族先民关于母亲生殖或生殖器官的集体无意识的表象记忆,在意象象征上便用喻指母亲生殖或生殖器官的“岩洞”(壮语音为“洛甲”、“六甲”)来称呼,即她浑身上下都具备犹如女人或母亲生殖或生殖器官的功能,故称她为“乜洛甲”,也称“姆洛甲”或“姆六甲”或“米六甲”等。

根据壮族民间流传的花婆神话,花婆也称“花神”或“花王”或“花王圣母”等,传说她是花中长出来的花之神、花之王,管理花山上所有的花之魂,每一花之魂对应人间将生或已生的孩子的命。想要或就要生小孩的妇女都要祈求花婆送花即送子:小孩生病了,必是他/她的命花缺水或长害虫,小孩的母亲就要祈求花婆给小孩的命花浇水或除去虫害,有时,还要给小孩招魂等等。毫无疑问,花婆虽然是花中长出来的,但是她根本不具备创世女神乜洛甲的生殖能力。花婆根本不亲自生小孩,她只是花之精灵造成的神灵幻象,因此,她的原型应是花本身,这是母系氏族社会转变为父系氏族社会以后产生的。壮族先民把花与小孩的灵魂或命相互指称,这样的花被称为小孩的“命花”,在“万物有灵”观念作用下,想象出有一个专门管理“命花”的花之精灵造成的花神或花王,并且在小孩的床头或家中神龛上安设一个花婆神位,以保佑小孩。这是壮族先民在缺医少药等恶劣生活环境中的神话虚构,是一种美好的心愿实现的意识形态幻象机制,显然,这完全是在花之有灵的原始集体无意识的表象记忆基础上幻化出来的意象结构。

以上通过对乜洛甲神话和花婆神话的原型及其意象结构的分析论证,不难看出,乜洛甲和花婆各自有其神话原型及其意象结构,因此,我们不能随便认为“花婆崇拜是从乜洛甲崇拜演化而来的”或者“花婆崇拜的原型是乜洛甲崇拜”。

[参考文献]

[1]李路阳,吴浩,广西傩文化探幽[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93。

[2]列维―斯特劳斯,结构人类学――巫术、宗教、艺术、神话[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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