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达阵地 第19期

张技师所在的雷达站靠近海边,每年夏季都会遇到四五次台风袭击。

每次接到台风警报,张技师就会想,老站长的短信应该快到了吧!这时他会不由自主地拿起手机看一看。自从老站长转业回北方老家后,只要有台风来袭,张技师就会收到老站长的一条短信:注意台风。六年来老站长没有遗漏过一次,就像是赴一场风雨无阻的约定。张技师知道,老站长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北太平洋上空的风云变幻。

张技师比老站长年长七岁。之所以在站长前面加个“老”字,是因为在老站长之后,张技师又经历了两任站长。张技师会经常给官兵,尤其是新兵蛋子讲老站长的轶事,比如老站长是如何在军事比武中勇拿第一的,是如何带领球队冲锋陷阵的,是如何智擒偷食连队饲料的野狗的……官兵们知道了老站长曾经是张技师主管雷达排的新兵,老站长新兵时好学上进,经常跟着张技师跑雷达电路图,新兵第一年就成了值班骨干,上雷达值班眼到手到,还因为重大演习空情保障出色立了三等功,后来保送上了军校,军校毕业后又回来任张技师主管雷达排的排长,然后是副站长,再然后是站长。老站长成了有名的“不挪窝”。

张技师评书一样的讲述,让新兵们觉得老站长像是一个传说,除了崇拜还是崇拜,只有还剩余的几个老士官知道,张技师是用夸张的语言在渲染着老站长的轶事,因为老站长曾经救了张技师。

六年前的那场台风是史无前例的,来得异常迅猛,简直就是一场浩劫。台风以天昏地暗、摧枯拉朽的阵势席卷了雷达站。雷达站的大部分老树被连根拔起折断,窗玻璃被横飞的树枝、石子击碎。老站长、张技师担心雷达天线承受不了台风的蹂躏而受损,决定在雷达天线的固定钢丝绳上再加上一根,确保兵器安全。就在老站长他们在风雨中加固时,台风风力骤然升级,钢丝绳松动弹跳起来,朝着张技师飞了过来。在关键时刻,老站长一脚将张技师从天线平台上踹了下去,而钢丝绳却刷到了老站长的右眼。后经全力抢救,老站长的右眼保住了,但是却丧失了视力。后来老站长因身体原因不适合部队工作提出转业,回了北方老家。老站长离开连队那天,张技师陪着老站长上了雷达阵地。张技师知道,老站长的成长进步,取得的荣誉都和这部雷达有关。老站长抚摸着雷达天线,良久才说,好好照顾它,它就是我的眼睛。

老站长终于“挪窝”了,而张技师比老站长更有名,成了第一号“不挪窝”。

上级领导好几次找张技师谈话,说,你在基层奉献多年了,想不想进机关?

还是基层好。张技师回答。

你这样的技术适合进机关。

我更适合在基层。

张技师谢绝了领导的好意,表示坚决不离开雷达站。他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雷达上,每次周月维护,他都检查、测试、校准,像呵护自己的孩子。他闭着眼都能说出哪块电路板在什么位置,哪个输出口的电压应该是多少……简直是如数家珍。此型号雷达张技师是权威,全旅没有人能比得过他。

张技师的爱人劝张技师早点儿转业,说,像你这样年龄偏大、学历偏低的干部没啥发展后劲,还是早点回来吧!恰好地方单位有个工作适合你。张技师不为所动。爱人说的次数多了,张技师火了,脸红脖子粗地说,年龄偏大、学历偏低怎么了,我虽然是个中专生,哪样工作干得不如人了?爱人丢下一句你那个破雷达比孩子还亲,以后再也不提转业的事了。

尽管张技师疼孩子一样呵护着他那部雷达,但是雷达毕竟服役了有十五个年头了,器件磨损严重,性能越来越不稳定,大病小病不断,有的时候甚至不能担负正常的值班。好在张技师了解雷达的脾性,见招拆招,总能够应付过去。

不过,张技师负责的这部雷达真的是不行了,白天还可以,晚上显示屏上全是雪花,根本就掌握不了目标,只能请示关机。上级业务部门派技术骨干前来调研,最后也没定个结论。张技师心里清楚,他的这部雷达到了该退役的时候了,要不是他尽心尽力维护得好,早就换下来入库了,哪儿还能撑到现在?人老了不也是这个道理,器官总是会退化的。

在张技师的建议下,站里向上级打了报告,希望能换一部新雷达。不久旅长下连检查工作,张技师又提了这个问题。旅长说上面正在考虑换装,计划换一部新型雷达,就是参加国庆六十周年阅兵的那种雷达。张技师听了,心里宽慰了很多。

站里又接到了台风警报。这已经是今年第四次台风警报了。张技师心想,这应该是今年最后一次台风了吧!突然,他的手机响了两声,张技师没有打开看,他知道,肯定是老站长的短信:注意台风。

张技师有个想法,等雷达换装了,他就申请转业。转业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老站长。

他要告诉老站长一句话:我们,完成了任务。

(摘自《百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