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号街车》:一部现代精神悲剧

时间:2022-05-18 05:35:25

《欲望号街车》:一部现代精神悲剧

现代精神悲剧主要描述现代人精神上的生存困境,虽然人在精神上的生存困境依然与外在的个人与社会的冲突相联系,其关注的焦点是人自身的悲剧性精神世界和心理世界,是现代个人的内在真实处境。现代个人在精神上的生存困境,主要是精神领域中美好的东西不断失落的问题,更确切地说,是内在非人化问题。在现代精神悲剧中,精神失落或非人化,其向度是朝内的,指向人自身,指向自我,涉及自主和自我确定。在西方现代社会中,随着上帝的死亡,随着人文主义精神的迷失,随着工业文明和科技文明的迅速推进,高度技术化,物质化,非精神化越来越成为一种趋势。在心与物的关系方面,心与物的对立越来越严重。并且,物不仅对心的压力越来越大,而且越来越侵入心的领地,力图将其物化。于是,人逐渐游离于主导的文化价值,在精神和心理上遭遇种种困境和危机,人对现代悲剧命运的认知从社会和社会意识的层面突入主体精神和心理的层面,深切意识到人的精神危机与人的生存的密切关系。悲剧性精神危机的戏剧空间是一个个人心理空间,也是一个社会心理空间,其戏剧时间是一个过去与现在互相渗透的时间,而未来则常以乌托邦的固定时间模式时隐时现。卡尔・雅斯贝尔斯认为:“人是精神,人作为人的状况乃是一种精神状况”。而且他还认为人的生活状况与时代的精神状况密切相关。人的精神不仅有理性的一面还有非理性的一面,现代精神悲剧的“精神”主要不是理性的精神,而是非理性的精神,是梦、幻觉、本能、欲望,是原始主义的精神,是具有神话的模糊性尺度的精神。现代精神悲剧就是从这些方面来探索现代个人精神上的困境与人的生存的真实性关系。

田纳西・威廉斯是现代美国戏剧史上的一位杰出的戏剧大师。其作品《欲望号街车》常常被人们称作美国戏剧史上的两大巨著之一(另一部是尤金・奥尼尔《漫长的一天到黑夜》)。戏剧《欲望号街车》正是对现代人的灵魂的探索,对现代个人精神上的生存困境的关注。此剧揭示了人物内心的冲突和矛盾,那对现在的生活的欲望和过去的生活阴影之间永不停息的矛盾和冲突。这种冲突集中反映在女主人公布兰奇身上。人们在此剧中可以看到人的精神在生存困境中的挣扎,可以看到悲剧的无可避免。

女主人公布兰奇原生活在美国南方庄园,她的亲人一个接一个死去,最后连庄园也失去了。布兰奇是一个被遗忘的人,一个完全孤立无援的人,她乘坐欲望号街车从美国南方庄园来到北方新奥尔良的“天堂”路其妹妹斯特拉和妹夫斯坦利的家中,她试图来此寻找能容纳她的一片天地,来寻找天堂。她对妹妹说,“我想和你们在一起,我得和你们在一起,我不能再孤零零地过下去了I”这说明她有着对生活的欲望,她想活下去。但她所来到的新奥尔良的“天堂”路却是个黑人、白人、有色人的杂居区,在这纷杂的地方充斥着黑人音乐,特别是蓝色爵士音乐,到处是拉丁美洲的影响,到处是墨西哥湾的风情,人们跳着充满激情的疯狂的舞蹈,夜晚充满着骚动、到处是暴力、赌场和的所在,布兰奇正是在这样一个地方寻找天堂。她虽然来到北方,却生活在一个与北方现实格格不入的梦幻世界里,始终摆脱不开对那曾经生活过的南方庄园的浪漫幻想和回忆。在过去,尤其是17世纪以后,人们头脑中的美国南方,是大庄园主的天下,那里有高雅的欧洲文化,有神气的公子哥儿和动人的淑女。他们过着高贵的生活,举止文明……美国的南北战争摧毁了公子哥儿和淑女们浪漫的生活,可是人们,特别是庄园主的后代仍然怀念那旧日的一切,而且给庄园生活涂上一层神秘的色彩,他们认为一个伟大的南方文化被北方俗不可耐的商业文化取代了,那回忆中的一切仍旧十分美好。布兰奇正是这颓废衰败然而又充满浪漫幻想和回忆的南方代表。她身穿一身像苹果花、梨花那样的白色衣裙,像从一个高贵庄园里走来的……然而这白色并不是纯洁的白色,并不是雪花般的白色,而是一种白中透黄的飞蛾的白色,是褪了色的白色。布兰奇也正如一只飞蛾,将被这滚滚前进的车轮碾死。

布兰奇的到来打破了妹妹和妹夫家庭的平静和和谐。她一来到这里就表现出对妹妹这庸俗低级的生活方式的不满,不停地提醒妹妹不要忘记她们过去的日子,不要忘记南方庄园主的生活方式。她不断地提醒妹妹:斯坦利同她们不是一类人,说他是“一头野兽”。她对妹妹说:“可怜的妹妹,小妹妹,你怎么能这样呢,天哪!……”她千方百计地让妹妹因为嫁给了斯坦利这样的人而感到羞耻、内疚。然而妹妹斯特拉已经离不开斯坦利了,她对自己的生活感到满足,她对丈夫健康魁梧的身体所吸引,被斯坦利对她的爱所感动,她需要他,也完全依赖着他。现在布兰奇来了,她要从斯坦利手中夺回妹妹,要让妹妹“觉醒”,让她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要忘了南方的传统和文化。

可妹夫斯坦利已根据自己的意愿把妻子斯特拉塑造成自己社会圈子里的一员。在布兰奇涉足他们的领土前,这对夫妇尽管吵吵闹闹,但他们过得很和谐,斯坦利已经把妻子“改造”得很不错了。布兰奇这位不速之客给斯坦利的生活造成了威胁,从她跨进这个家庭的那一刻起她就试图破坏他的和谐生活,威胁着这个家庭。妹夫斯坦利是北方生活的典型代表,他身强力壮,凶猛,粗俗,一个赌博老手,却代表着一种新生力量,一种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那讲求实际、追求享受、积极竞争的一代人。他是一个到处游说的推销员,常常开着车兜售产品,他有着自己的推销范围,他既现实又精明能干,充满了自信心,是一种新型的推销员。这里是他的领地,这样一头凶猛的野兽,一个食肉的野人,决不能容忍一个外来者来侵犯他的领地,他千方百计把布兰奇打倒,把斯特拉赢过来。斯特拉成了斯坦利和布兰奇之间的争夺对象,这其实是美国南北两种传统和文化的矛盾和撞击,而不只是个人之间的矛盾。

布兰奇欲以文雅的坌副装备打败斯坦利,她连续撒了两个谎。第一个谎言称曾遗弃她的男友米奇送来一束花,向她为自己的无礼而道歉。但她不接受,因为“故意的粗鲁是不能原谅的”。另一个是她谎称一个昔日的崇拜者打电报来邀请她去加勒比海乘游艇游弋,而这个崇拜者是位绅士,对她没有别的更多的要求:她希望这是真实的,因为这是她的生活理想,这是她的价值所系,但是这时的文雅只附丽于最后的虚幻了。她对斯坦利说:“一个文雅的女人,一个有知识有教养的女人,能够丰富一个男人的生活――无法估量!这一切我全都有,这是不会消逝的。肉体的美会消逝,是暂时的拥有。但是思想的美、精神的丰富、心灵的温柔――这一切我都有――是不会消逝的!只会成长!一年一年的增加!真奇怪,人家会称我是个空乏的女人!当我心中珍藏者这一切财富。”她说的是真心话,这里有恐惧,也有希望。她恐惧肉体美的消失,希望文雅足以补偿。但斯坦利既粗野又讲究实际,还有狐狸般的敏感,怎么能指望像斯坦利这样的人对 她开恩,对她有善心呢。他对布兰奇的文雅一开始就不顺眼,她是他生活方式的一个威胁,他本能地憎恨她的做作的文雅,他感到受了侮辱,他要一步步破坏布兰奇的希望和幻想。他设法对布兰奇的情况做了调查,揭穿了她的一切,让她不光彩的过去曝了光。在第十场斯坦利对布兰奇说:“哪儿来的什么百万富翁!米奇并没有带着玫瑰花来,我知道他在哪儿……完全是一派他妈的胡思乱想!全是谎言、欺骗和诡计!”对此,布兰奇无言以对,她被彻底打败了。

布兰奇始终背着沉重的包袱,她不能忘却以往,不仅仅是那充满着死亡气息的庄园,她还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十分内疚和悔恨。当她发现丈夫是个同性恋者的时候,她受到了伤害。她不顾丈夫的恳求,对他十分残酷,说了难听的话去挖苦他,对他毫无同情心,将他拒之千里,终究导致丈夫的自杀。丈夫的自杀给她套上了永远不能解脱的精神枷锁,使她的灵魂不能得到安宁。她将永远谴责自己,觉得把丈夫推向死亡深渊的正是她自己。

她的所作所为都是她内心极度痛苦和矛盾的表现。实际上她也是一个充满幻想和浪漫情调的人,和妹妹一样她也充满着对生活的追求和欲望,也希望自己有一个归宿。正是这个原因她才来到这天堂路的。而且她还是一个有教养的人,她在一所中学教书,懂得文学,她是全剧唯一使用合乎语法的、正确的英语讲话的人。她的家庭出身高贵,确实比天堂路的这些人高雅,可她内心的温柔之情无处倾注,她是一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人,一个陌生人,一个外人,有着一颗被扭曲了的心。在丈夫死后由于极度痛苦和空虚她和士兵们、有钱人胡混过,甚至勾引过自己年方十几岁的男学生,而且为此被学校开除了。这痛苦不堪而又无法摆脱的历史更使她戴上更沉重的枷锁。她十分在乎自己的“形象”以致不能老老实实告诉其他人她自己的不光彩的过去。从本质上她是一个具有传统思想的人,抓住一些就旧观念不放,完全生活在自己虚构的梦幻世界里,表演这南方淑女的角色,然而她不得不去应付自己的“欲望”。她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人物,思考得太多了,顾虑也太多了。她的悲剧在于她的包袱太重,摆脱不掉过去的阴影,沉溺于过去的回忆,不能毅然离开贝尔・雷维庄园,以致在现实和回忆中痛苦地挣扎,成了其殉葬品。

F H.隆德雷说:“布兰奇往往被看作是衰微的传统、美、陷于反对主流进程中粗野生命力的败仗中之文雅的象征”。她是消逝的美,褪色的美女。她像蛾一样盲目地飞旋,渴望找到保护来抵抗肉体美的褪色和年老的危险,从这里产生了痛苦的现在与理想的过去的矛盾。她挣扎着竭力要维护体面与文雅,这是她仅剩下的价值,与过去的梦的唯一的联系。由此,她需要别人特别对待她,然而这反而造成了她与别人的疏离。与过去的美相系的文雅是她的优势也是她的弱点,她以一种绝望的努力“抓住风中的瞬间,”为了使自己对现在仍抱有希望。

在最后一幕中,病态的布兰奇终于由于神经错乱而被送进疯人院。失去了青春,也失去了最后可能寻找的家。她被驱逐出了现实,现实征服了理想,或者说,现实粉碎了理想。布兰奇这只扑向灯火的飞蛾是注定要毁灭的,她与南方的贝尔・雷维庄园一样腐朽。她的世界是美丽岸,也是个美丽梦,一个退去的文雅处所,死亡处所,必须加以排斥,假如生存要继续下去。以过去的梦、美、文雅为代价的牺牲都是必须的,布兰奇是这牺牲的象征。她用她的病净化了那非人性的环境,然而,继续生存下去的世界也可能是一个没有美和梦的世界。在这世界里,只留下没有灵魂的人,一片荒野。

从剧中对女主人公布兰奇从南方庄园来到北方“天堂”路,走向神经错乱忘却一切这一全过程的描述,人们不难看到,她面对无助、无依而又无奈的现实,顺命运而甚感酸楚,逆命运而倍受磨难;完全顺应北方文化而深感失落,一味恪守南方传统却遭遇尴尬。作者把小说中的人物放置于这样的“两难”之中以展示南北两种文化在主人公精神世界的激烈冲突,用冲突中的抗争展示悲剧人物的多维命运。由于布兰奇逐渐游离于主导的文化价值,其在精神和心理上也势必遭遇种种困境和危机,其悲剧命运也就不可避免。从布兰奇自身的悲剧性精神世界和心理世界,人们可以深刻地体会到作为现代个人在精神上的生存困境,其精神在生存困境中的挣扎以及悲剧的不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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