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河探秘(一)

时间:2022-05-18 02:39:53

黑河探秘(一)

走进合黎山

2009年的7月,我决心沿着黑河到其中游的合黎山一带考察,体验一下80年前中瑞西北科学考察团戈壁组穿越这里的地理环境。热情的高台同仁盛文宏等人陪同我们,沿着黑河西岸一路北上,经过宣化镇、黑泉乡不久,越过了黑河大桥,进入罗城乡。绿洲中屋舍零星错落,湖滩上飞禽起伏啼鸣,一幅黑河中游地广人稀、孤寂荒僻、清凉静逸的绿洲农耕文明景象。又行三四十公里,过侯庄村不久,荒碛取代绿洲,断断续续的明代长城蜿蜒爬行在公路东端,一座坚实高大的城墙挺立在路西,天城村到了。天成村过去叫镇夷,是当年明代镇夷千户所的驻地。明太祖朱元璋为了巩固边防,在沿边要塞封王建国,设置都、司、卫、所建制。它以5600军人为一卫,管辖5五个千户所。以1120人为一千户所,管辖10个百户所。每百户所有兵112人,管辖10个小旗。千户所既理民政,又管理军队。那时高台境内有两个军政单位,一个是高台守御千户所,另一个是镇夷千户所。所以这里有“先有天城村,后有高台县”的说法,早年城里还有“白府”、“阎府”和关帝庙等古建筑。现在城里面仍然居住着天城村上千居民。

镇夷镇很小,但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西凉王李暠的儿子李歆曾经在这里屯兵,防备北凉沮渠蒙逊的来犯。清代著名大将军年羹尧在平定青海的罗布藏丹津的叛乱后,也曾驻守这里。从这里跨过黑河后,向西经盐池乡北、双井子北、营盘、界碑墩可进入肃州。若沿着黑河东岸北行,穿过合黎山三峡,经过金塔向北可到黑河下游的额济纳。1930年,西北科学考察团戈壁组的贝格曼一行从这里穿过合黎山向北,经肩水金关,回到了额济纳河流域,相继发现了1万多枚汉代简牍,从而震惊世界考古界。

这条路对徒步者来说是一条宽阔的大道,而对驾车族来说,俨然是个“死胡同”。我们在一片开阔的沙碛里奔驰10多公里后,走近一处山前。盛文宏介绍说:“这就是合黎山,属于合黎山的西端,黑河过峡后向北流入金塔。”我们来到山口前的正义峡,明代称其为镇夷峡。正义峡当然无法和长江三峡的雄壮和险要相比,但在这平坦的荒漠地带能有这么一座陡峭壁立的石峡也颇为壮观,它被称为黑河三峡中的第一峡。往北还有阎公峡和赵家峡。接近正义峡前的赵家山湾时,映入眼帘的是雄居山头的一座座烽火台。我环视四周的山头,居然就有六七座之多,以至广角镜头都无法囊括。查看地图得知,东有苦水墩,西有高墩、垒墩子、三十里墩,北有野鸭墩、芒墩和荒墩。这里说的“墩”是烽火台的墩台,实际上就是颓毁后仅存的墩基。在这么一片区域,有这么密集的烽火台相互照应,实为罕见,充分说明了此地在军事战略上的极端重要性,素有“天城锁钥”之说。

进入正义峡山湾,一处很小的水文站孤寂地掩映在一片树林里,一辆测量水文的天车悬挂在河道的铁索上。我们下车前往,恰好遇到一位水文站的中年工作人员,他告诉我们,这处水文站建于1943年,是黑河流域年代最久的水文站。黑河水历来是张掖、金塔和额济纳几片绿洲的生命之水,造就了这几片绿洲沃野。长期以来,上下游之间为了水经常发生争斗,在用水高峰时,往往因分水发生械斗,以至经常出现人命事件。《金塔县志》记载说,陕甘总督年羹尧一次在黑河一带巡视时,因缺水告状的百姓跪倒一片,哭声连天。后来,年羹尧专门会同甘肃府、道、州、县做了商议,制定了黑河《均水制度》,并立一块石碑于黑河岸边。碑文这样写道:“芒种前十日,甘州、高台黑河各渠闭口,向镇夷均水十日,前七天浇灌镇夷五堡,后三天浇灌毛(目)双(城)。”很可惜,这块石碑现在已不知去向。

沿着“S”形的河岸,拐过正义峡山湾约莫1公里,就到了阎公峡。峡里别有一番景致,两岸山势高峻,河谷绿树浓荫,河边有几百亩耕作精细的庄稼地,几处茅棚悠然坐落其中。我们的喧嚣打破了这里长年的宁静。我看了一下汽车的里程表,这里距离县城刚好74.5公里。小路前面有一大片石丘突兀。陪同的朋友说:“那巨石就是人们说的‘金龟探水’。那个突出的石头是,后面的是龟身。”我们攀登到“龟”身上,竟是平展展的百米平台。东侧,立着一个石碑。碑文说明,这里安葬着清代甘肃提督阎相师。阎相师的曾祖父叫阎维,是明代万历年间湖北的贡生,出任过高台镇夷千户所千户,后来世居高台。康熙三十年(1691),阎相师出生于高台。他幼年好文喜武,投军从戎后屡立战功,成为清代一名智勇双全的名将,后来官位到了掌管甘肃全省军务大权的甘肃提督。乾隆二十七年(1762),因病退职回家养病,当年去世。乾隆皇帝特加封其太子太保荣衔,赐白银1000两办理丧事,并给阎相师赐了这块石碑。碑文上的评价很高,上面写着:“从征戈壁,威行葱岭之西;跃马埯(土该为山)嵫,勋策凌烟之上。”后来有诗人云:“金龟探水第一景,雅壁酒亭座无人。鹁鸽仙洞隔河望,提督古墓树碑文。”奇怪的是,这里只有墓碑,却没有坟墓,至于阎相师之墓究竟在哪里,没有人能够说清。

回头西望,阡陌纵横,鸟语花香。我们走到一处茅棚前打听,走出母女俩。她们热情地先请我们棚下小座,赶忙切了一小桌西瓜,招待我们。女人又回头从杏树上摘下一筐杏子,让大家品尝。少女告诉我们,她叫蔡文卉,在他乡教书。“我们农闲时住在峡外十几公里外的天城村,农忙时就来到峡里住上一段。我这几天放假,就到峡里帮助家里干些农活。”“现在村里人的生活都有很大的变化。我家四口人,年收入3万多,因为有学生上学,算个中等收入。不少人家都已经住上了小康楼哩。”大家在瓜棚下乘凉品瓜,别有一番舒畅和惬意。我不由地感叹这峡谷里难得地静谧、恬淡、自在和安逸:“到哪里去找桃花源,这不就是名副其实的世外桃源吗?”

秋末的黄昏来得总是很快,山的阴影压了下来。过了阎家峡,就是赵家峡,那是金塔县的地界了。据说水流到这里后,由于水量聚集,几乎是奔腾而出,狂奔而去,因此说赵家峡最险。“能不能从这里到达金塔的芨芨乡,直达鼎新镇?”“应该是可以的,到金塔最多也就七八公里路。只是现在路面太差,一般的汽车过不去,只有高底盘、宽轮胎的越野车估计可以。”

为实现穿越合黎山的愿望,我特地于2010年5月从金塔南下,期盼从北向南穿过赵家峡。那天,我从金塔县城北上90多公里,先到达鼎新镇,也就是上世纪毛目县的县城。在黑河灌区水利管理所,与秦所长交谈。秦所长告诉我:“黑河在金塔县主要浇灌县东北的鼎新,有9万亩土地。在南面40多公里的黑河上游建设了大墩门水库进行水量调节。过去没有向下游调水时,每年向下游的额济纳旗绿洲放水也就6亿方。政府下令实行调水后,现在一般达到8.5亿方,去年泄洪达到11亿方。每年,我们只能从眼前流过的数亿方河水中使用9000万方,这些水根本就不够用,所以这些年里,我们又在黑河的沿岸边上修建了大小11个水库。”“年羹尧的均水法,现在这里还在沿用吗?”我很有兴趣地问他。“这些年由于土地在增加,具体均水量上有些变化,但总的原则没有变。”

接着,我们沿着黑河的东岸掉头向南,相继经过了小绿洲里的沙枣墩烽火台和高腰墩水库。驶出绿洲不远,是一片耀眼的荒芜戈壁。孤单的路东边始终有一条笔直的渠道,它是东干渠。大约走了17公里,眼前出现一片绿洲,我们到了芨芨村。“这么快就到了,不是很远嘛……那是因为我们的车速快,感觉就不远。可是在过去那个年代,这20公里路全是在沙漠和戈壁上择路而行的,少说也要走上半天。” 芨芨乡,黑河东岸上一个孤零零的小乡镇。它距金塔县城不过三四十公里,由于黑河的阻隔,致使县城的人要到这里,不得不先北上90公里后过黑河大桥,再南下20多公里到这个边远的乡村。

可惜那天天色已晚,经赵家峡穿越合黎山的计划再一次落空。我们实在无法和以往脚踏实地的前人相比,甚感惭愧。他们骑着骆驼,在沙漠里一步一步地艰难行进,即使没有路,他们也会踩出路来。而心浮气躁的我们,企图在短时间里逾越,必然会脚下无路。

金关要隘

以前我只知道河西走廊西部有个阳关和玉门关,而位于金塔的金关却不知晓。直到我补上了金关和附近的地湾城和大湾城这一课后,才意识到金关的重要性完全不亚于阳关和玉门关,它是通往漠北草原的重要关口。

到金塔的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商量次日的路线。“不就是100多公里吗?”“嘿,虽说100多公里,但去过那里的还真没有几个人。特别是沙漠里的那一二十公里,根本就没有路。”“关键是车的问题,有一段铁路一般车根本翻不过去。即使进到了沙窝里,肯定也会囊在里面。”“我看还是得借上移动公司的宽轮子皮卡,那车底盘高,马力大。”李国民果断地拨通电话,从朋友那里借上了皮卡。

次日一早,我拉开窗帘一看,天竟是一脸的阴沉。来一次这里多不容易,我为此准备了多长时间,老天爷怎么在关键时候不配合?“不能再等了,按原计划,出发!”我和李国民、赵立云、王亮、贺永胜、司机欧阳、小王分乘两辆汽车向北驶去。过了新的黑河大桥,经过鼎新镇后,便进入沙漠地带向东北方向的东风航天城。金塔县博物馆的赵立云1974年从兰州来金塔插队,至今已有36年。已经50多岁的他,对金塔充满了感情,一路上如数家珍地给我作着介绍。

慢慢地,阴沉的天气有了转机,终于露出了少许的亮光。约行100公里,赵立云指着左前方说:“金关就在那方向,现在停车吧!这辆越野过不去,我们都挤到皮卡上吧。”眼前是一片平坦的沙碛连着一片昏黄的天穹,一条寂寞的铁路与公路隔着沙碛相望。我刚一下车,一股透凉的劲风袭来,晴朗的野外竟一点也看不出有风。“这都5月了,穿着薄羊毛衫和外套还不行。”我只好钻进车里添加了棉夹克。皮卡顺着沙碛驶上枕木,在铁轨之间扭动着,就像跳舞一样。当它跳过障碍后,我们直奔西北方向。老赵指的路恰到好处,前往金关的路上全是沙碛,好在比较平坦,汽车可以放开行驶。四五公里之遥,远远地就看见了一处土堆。外面有铁栅栏护卫,前面是一块黑色的石碑。当我们伫立在一人多高、不过十几平方米的土堆前阅读碑文时,很难相信它就是自古以来闻名遐迩的肩水金关。据说百年前还残存有关门和其他房屋、障坞等残迹。仅仅百年,无情的岁月和强劲的西北风,使它失去了当年威震漠北、叱咤风云的雄姿,只剩下关城的一部分台基。2009年,为了抢救仅存的一点痕迹,文物部门在土堆表面上做了防雨冲刷的处理,同时也为了防止骆驼啃吃,对风化的土质,特意做了防护处理。“为什么当时非要在这里建关口呢?”赵立云快人快语地说:“我们到西边的黑河边一看就明白了。”说着我们随他向西北方向的低洼河床走去。百十米之后,跳下2米深的河岸,踩到软乎乎的河沙之上。河水水量不大,却很清澈,静静地流淌着。除了呼呼的风声外,这里没有其他任何声音。老赵指着地图说:“我对金关特别做了些研究,那时候关口本身离不开水源,我发现这里恰好是黑河流经途中最细的一段。刚好是当时黑河绿洲的边缘。这样离水源近,来回渡河方便。另外,建筑关城所用的松木都是来自祁连山的林区,可以靠黑河水运到这里。因此建在这里是很有道理的。”

金关也称肩水金关。据说是因为金关雄踞在黑河河畔,好像要把黑河扛在自己的肩头,因而得名。它是河西走廊上一道抵御匈奴南下骚扰的天然屏障,是丝绸之路通向漠北草原的一处重要关隘,来往的商贾行人都要在这里报关、检查,才能通行。西汉时,汉武帝为加强居延的军事防御,特地在张掖郡下设立了居延都尉和肩水都尉。都尉有都尉府,住在比较大的城里,一般称为城。都尉府的下属机构叫侯官,管理着塞,侯官住的城小,一般称为鄣。侯官的下一级机构是部,部的下一级是燧。他们分工很细,构成了一个较为严密的瞭望防御系统。当时肩水金关属于肩水都尉属下的侯官管辖,驻军达到2000多人。它的军事地位不亚于敦煌的阳关和玉门关。但由于它远离丝绸之路主干道近200多公里,不在交通大动脉上,2000年来的史书缺载,仅《盐铁论》(复古篇)提到过,还讹作为“扇水都尉”,描写它的诗词在传播上受到局限,所以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据史书记载,当时作为金关主体的关门,设在烽燧北边的长城上。进出这里的人和车辆、马匹都要通过关北黑河上的一座浮桥或吊桥,在关门下办理通行手续。汉代,进出边关有一套严格的“符传”、“过所”制度。“符传”或“过所”就如同现在的介绍信、证明之类的东西。当时都写在木简上,表述得很仔细。对当事人的身高、年龄、长相、肤色等都有描述。比如当时的居延令派遣一名叫王丰的亭长依照一道诏书的旨意到酒泉、敦煌和张掖等地去买马。王丰这个亭长,是侯官之下级别较高的烽燧上的首领。他拿的过所要求经过的关口和渡口给予放行,途中的相关驿站也应该为他提供食宿。其所持的过所是这样写的:

元延二年十月已酉,居延令尚,丞忠,移过所县道河津关,遣亭长王丰,以诏书买骑马酒泉、敦煌、张掖郡,当舍传舍从者如律令。守令史诩,左褒。十月丁亥出。

还有后来出土的一枚相当于介绍信的木简上写着:

永始五年闰月已巳朔丙子,北乡啬夫忠敢言之,义成里崔自当,自言为家市居延,谨案自当毋官狱征事,当得取传谒移肩水金关,居延索关,如律令,椽宴令史建。

意思是说,崔自当这个人,他想到肩水金关、居延索关去做买卖。此过所证明他身世清白,没有官司,各处可以放行。

“来一趟很不容易,我们借这个机会到附近的两个城看看吧。”我们调头向南,步行约700米,就看到一座巍峨屹立的城鄣,它就是地湾城,保存得很完整。此城原来有三处坞院和一座城鄣。我们进到城中,西边有一眼四五米高的门洞,墙体足有2米厚。老赵指着墙体中间成排的洞穴说,从它的高度推测,这里面曾有两层房屋。估计上面一层是士兵瞭望警戒的地方,下面一层是住宿的地方。研究表明,地湾城的城鄣是肩水侯官的治所。1986年曾在这里发掘出千枚汉简,不少木简上就记载着“肩水侯官”或“肩水侯长”字样。另外,此城的规模符合侯官一级的标准。

“东大湾城还要往南。”我们继续向南,汽车不时在小沙丘间迂回,路越来越不好走。“靠东,尽量靠东走!不敢往西,西边全是沙窝,一旦陷进去可就麻烦了。”老赵不断地提醒司机小王。皮卡在起伏的沙丘之间的黑色沙碛地上穿来穿去,就像没有笼头的野马,忽左忽右,尽情驰骋。这对长期被约束在红绿灯下的开车族来说,真是过把车瘾的好地方。“在这沙地上开车,千万不敢停,始终要靠那股猛劲冲。一旦停下来,再启动时,就很容易在沙窝里打滑。”我们在颠簸和扭动中越过一座座沙丘,一片片沙碛。正当小王尽情撒野时,忽然,前面的沙碛没有了延伸,如同到了断头崖一般。他一个紧急刹车,几米外竟是深深的沙谷。小王赶忙调头继续寻路。

“过了这一段8公里的沙漠后,再向西有5公里就差不多了。”我们随着皮卡的跳跃而跳跃。前行一阵后,眼前漫无边际的沙碛上有了一些车轮的印记,我们在上面择路而行。慢慢地,远方一处宏大的城廓从沙丘后面露了出来。走近一看,工程之浩大,令人惊叹,南北略长、东西较窄的坚固城墙至今仍有10米之高。围墙都两三百米之长。这里正是肩水都尉府的所在地,正是前面说的相当于军区副司令员的住所。此地出土的文物研究价值极高,1988年1月,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三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从大湾城北墙的豁口向西望去,2公里之外的河岸上同样屹立着一座巍峨壮观的城池,那是西大湾城。“要是到对岸,还要走多少路?”老赵说:“那就远了!你算嘛,我们从这里出到公路上往南走几十公里,再过了黑河大桥,还要沿河的西岸又往北走,路不好。算下来至少要上百公里。”

2000多年前的先民,仅凭着简陋的工具在边远广袤的荒漠里能建成如此伟大的杰作,使我们不得不佩服他们的匠心。从战略上看,最北面的肩水金关,由一线的侯长直接把守,是防御和作战的先锋;往南有地湾城,肩水侯官其中迂回缓冲,以此接应;再往南是级别更高的肩水都尉,他可以在更安全的都尉府里坐镇指挥。更不可思议的事是,虽然黑河是西南—东北的不规则走向。而地湾城和肩水金关、大湾城的方位却都建造得正南正北。那时,他们究竟靠什么如此准确的定位?

此次沙漠寻访,真是让人长了见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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