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丹真传》要旨略释

《金丹真传》，乃丹家最重要著述之一。《金丹真传》原传于孙教鸾。教鸾得异人安先生之传，在其子汝忠、汝孝的襄助下，实修效果昭然若揭。而汝忠、汝孝也因此而得教鸾之嫡传，遂著成《金丹真传》一书，羽翼圣经，垂示后代，受到丹家之重视。

《金丹真传》一书，以南派阴阳人元丹法为大旨，所作丹诗歌论，俱能发挥人元丹法之微言。此点即便古人也未尝有异论，诸如得此派嫡传之清康熙年间的存存子陶素耜与仇兆鳌，以及晚清的方内散人郑观应，还有著名的仙学泰斗陈撄宁先生等，俱作如是观。降及现代，蜀中张义尚与湖南谢昆仲突然提出，《金丹真传》之大旨，系龙虎三家相见的金鼎火符之道。张义尚此说得闻于其师，谢昆仲也得之师传。张氏著《东方绝学》，谢氏著《白话解》。张氏之作，未能得见，但从其连篇累牍宣传《金丹真传》为龙虎三家相见之说的文字，则能粗识其旨。谢氏《白话解》讲解详细，颇能知其所提倡的丹法大义。然而，余有所不能已于言者，敢为述之。

《金丹真传》非所谓“三家龙虎相见、金鼎火符”之道也，张义尚评价谢昆仲之著，俱是依师传误读《金丹真传》之要旨。余于张氏之评判，不及作辩(因为，我所知道的“龙虎三家相见”丹法，代表者非《金丹真传》一书，而是刘永年、翁葆光、若一子、龙眉子一系，另是一回事，姑不详论)，只是略说《金丹真传》九节功夫之要旨，以见与张说谢著之异途。倘若读者能虚心玩索，摒除偏一之见，或能首肯余言，然后知我不欺人也(余玩索《金丹真传》一书，至少有15年之久。虽与《金丹真传》一派别无师授，但能师友古人，熏闻圣言，智慧增上，得识脉望于丹经秘箧。不闻《参同契》云“千周灿彬彬兮，万遍将可睹。神明或告人兮，心灵忽自悟。探端索其绪兮，必得其门户。”余与《金丹真传》，庶几近之。又，马一《浮云诗》云：“吾生非我有，更何有于书，收之似留惑，此惑与生俱，书亡惑也尽，今乃入无余。”又云：“古之外道，无不读书，神仙家若葛洪、陶弘景，皆极博雅。今不独儒书束阁，即好外道者亦只是单传口诀，不解读书，故无往而不自安下劣，真可慨也!”)。

《金丹真传》九调，曾被陈撄宁先生判为：“繁琐无当，不如《悟真篇》之简易”(《中华仙学》第134页)。说《金丹真传》繁琐，的为确论。然说无当，恐未尽然。所谓繁琐者，因为《金丹真传》手续的确复杂麻烦。因《金丹真传》九调已经包囊了南派种种修法，内容之丰富，除清初汪启贤、汪启圣与谢昆仲著作之外，实难有与之比肩者(孙略而汪详。吾友某君尽得汪派秘笈，惊为不世之秘书。然秘笈在重帷密室中世袭之，而不能轻易窥见也)。今略释九律，未尽之意并附己见，以见此书的价值非一般泛泛丹经道书可以比拟。但为慎重起见，论述时也借用丹道术语，不作彻底的道破，明眼人当能默会于言外之意也。

筑基第一

此节即丹家所谓“开关展窍”之法。开关之法，有阴阳和清静两种。清静之法，即一般所言的清修方法。而阴阳开关，《修真大略》云：“筑基须进气补血”。进气之法，仇兆鳌云为“聚气开关法”，陶素耜称之“吹铁笛”。考明朝丹书，大抵流行此法。例如，《道元一》中就有此法，明朝大医学家李时珍巨著《本草纲目》中也略涉及此法皮毛(新出版的《道元一》以此法是糟粕为由，删除了此节。《道书集成》所收乃全本)，汪派之进气法最详，令人叹为观止。关于此法，可考仇兆鳌《悟真篇集注》之“聚气开关”一节，仇谓得自孙派口诀秘传。而张谢二人所谓的龙虎三家相见之法，实乃进气法所派生出来而自成系统者，然始终非《金丹真传》之要旨，充其量，只是细化推进进气一法。但最可痛惜者，却以此而非南派其它诸节功夫(观非南派人元丹法的批评意见，不外乎说因为甫一交接，则先天淳朴即散，而因此落于泥水下乘。此种批评乃悬想之言，将另著文论述。)而必以进气法为正宗，为皈依，岂不是应了俗语“拣了芝麻丢西瓜”之诮哉!

附识：进气之法，系补气补血、救老扶衰之小术，故丹家多有用之者。而陆西星却痛斥此法于《七破论》之“破邪论”中，但陆氏在《三藏真诠》居然阴行此法，可见此道盛行之不衰，至清季傅金铨、方内散人等，俱知此术，作丹家添油延命、开关通气之秘术。为读者能知悉此法，兹节录清康熙年汪肇开所传《添油接命金丹大道》，并选录清末华阳山人、方内散人丹诗，作《金丹真传》初节功夫之印证，用知源流渊源有自，非徒托空言也。

附录1：添油接命金丹大道，筑基二段功夫。

夫筑基者，身为丹基，筑之使其坚固也。橐筲者，是筑基之法器也。古云：“筑基先明橐，炼己铸剑为先。”夫筑基者，当补气血为先，然虚则补之使实，走则当追之使还，故必藉修补返还之法。药饵兼施，然后可以复乾健之体，立就丹基，以为修仙之根本。而修补返还功夫，种种不一。《参同契》中“下德为之，其用不休”者，此也。然补阳必用阴，补阴必用阳，竹破竹补，人损人还，取其同类。《悟真篇》曰：“同类易施功，非种难为巧”。修补者，补气血也。气与血原非两物，气周荣卫，融而返血；血行经络，复蒸而为气。惟气损则不能生血，血损亦不能生气，故皆先用补气。然气之运用也虚，虚则呼吸以出，故补气之法须多用。血之行也实，实则一入而不能复出，故补血之功略少。必以其虚者，补之于先，使吾之气已足，然后可以补血足。实使血有所归，气不补未有能补血者也。气血不补，未有能筑基者也。夫补气之功，每日不拘子午，凝神端坐，塞兑垂帘，一念归中，万缘放下，以面朝东静坐，却以鼻引清气入于口中，随以舌抵上腭，存想华池一穴，自然津生，就而之。待津生满口，却猛然咽下，务令汩汩然有声，随以意存想送至脐内一寸三分，安置既定讫，此所谓“龙行虎自奔”也。随即紧撮谷道，以意观想前所咽下之气，极力吸之，从尾闾提上夹脊双关，遵循而直上至于泥丸，入明堂，复落华池口中，如前汩汩然有声咽下，送至气海，安置定讫，此一次也。复又以鼻引清气咽如前，提至泥丸，入口，送至气海，此又一次也。第一日如是行七次于子时行起，第二日于午时行起。一日行功一次，以升七咽为一次；二日行功二次，二七一十四；三日行功三次，三七二十一。如此行七日，其功加至四十九。至四十九为止，第八日用橐固济，再于卯午酉三时，各进气一遍。先进口气十五次，进鼻气十五。第九日于三时内，各进气一遍，先进口气二十次，进鼻气二十。第十日于三时内，各进气一遍，先进口气二十五次，进鼻气二十五。第十一日于三时内，各进气一遍，先进口气三十次，进鼻气三十。第十二日于三时内，各进气一遍，先进口气三十五次，进鼻气三十五。第十三日于三时内，各进气一遍，先进

口气四十次，进鼻气四十。第十四日于三时内，各进气一遍，先进口气四十五次，进鼻气四十五。无论口鼻二气，俱要送窍中之窍。功夫纯熟，上下透彻，使心息相依，此为凝神入气穴，乃得称还丹。始得以神入气，终则以气入神，久则神凝气聚，返息为虚，使精气聚于此中不散，不可间断。久久行持，时时注念，渐演习熟，内阴阳自然交骺，身中夫妇，壶中乾坤，任督自合，玄牝自开，铅汞凝一刀圭。未炼真铅上药还，进中药积气为先。如孤阴筑基，积气不得先天，老阳终难成就，则亦何益之有哉?行之三七，即见奇效，不知其然而然之妙。看火候何如?再行三段功夫。

附录2：华阳山人《玄机妙诀》之一。

筑基第一进气补血取坎填离

既漏之身筑补宜，栽培须入水银池。

外求内应根基固，午后子前橐施。

不许龙涎空唾地，但寻凤髓密添肌。

复完乾体康而健，方向西山采嫩枝。

妙妙，两孔法窍，橐须施个中深奥。

取坎填离，复完成大造。

精从内守气外生，补足丹田老还少。

附录3：方内散人《南宗九律》之一

筑基

功资同类莫猜疑，橐开关首筑基。

赏月拈花须辨鼎，鼓琴敲竹为填离。

爻铢老嫩明真候，子午抽添补旧亏。

下士闻言修大笑，接梨寄柳也应知。

得药第二

丹家关键在于得药，若关不开，则无以得药。南派丹法，又特重鼎器。“后天中先天”，即后天鼎器所产者。此步一月只有一次，用壬阳而不用癸阴。

附识：李堪疏释之得药景况，描写太过夸张，不可尽信。

结丹第三

张崇烈云：“结丹者，采外来之药聚我之真，结而成丹也。”此步即第二步所得之效验，惟清修功夫与阴阳所占的比例是九比一也，非徒恃后天鼎器之药，否则欲望结丹，不也远乎?

附识：得药、结丹虽分两步，但原是一串功夫。因为，得药只在一时，而“六门紧闭、真主坐黄庭”的功夫却要行而不辍，否则，如何能将己汞炼得活泼圆明通神呢?

练已第四

此步是采弦前弦后之金花，即一月有两次得药的机会。此步最为关键，凡丹家所谓斗柄、铸剑、玉液诸功夫具在此节。此节功完，则玉液功成，小药已得，炼心已死，己汞亦干，活汞炼成死汞，方许求先天大药，还丹一步也。

附识：玉液功夫，一种是专修清静功夫。其实际的证验至少能达到胎息(1、非彻底的胎息功夫，只是能使呼吸绵绵若存，小药已得小周天已通。2、清静功夫的大周天已经完成。即清修的大药已得，乃真正的胎息功夫。此二者的差别：一是只得小药。因此，还需要得彼家金水累积而成大药。二是自己本身通过艰苦卓绝的修炼，只是借彼家的铅气，点化自己本身大药的阴质之性，然后才能变化成真正的大药)，方才许事鼎器之功。这是因为，南派用鼎，真息尤为重要。若无真息，岂能采药点化。明朝曹元白著的《道元一》一书，所阐明的正是此意，可以参阅。另一种是全部凭借阴阳鼎器而补元，来完成玉液还丹，见效比清修更为迅速，但条件不容易具备。《金丹真传》即第二种修法。就两种途径比较来看，清修功夫虽然下功全赖自力，但却是自己辛苦，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功夫上得了自己身上，不易退去。而阴阳修法，借假修真，见效来得快，但去得也快，而且最大的困难是炼心不如清修来得纯正，化城光影，亡羊歧路，往往因此而进修还丹一节，导致丹散鼎寒，功亏一篑，桶底脱而至于性命之虞。所以，玉液功夫的修炼完成后，要仔细勘辨是否真的达到了其指标，宁可多迁延岁月进修此步功夫，也不可轻易冒进还丹一节。

还丹第五

先天之大药，是最难寻得者，五千四八只此一日，一日只此一时，一时又分六候，六候只用二候之真，历来能在此步功夫讲求完成者，寥若凤毛麟角。

附识：还丹功夫，因为要用先天鼎器，这是南派丹法不变的成例，但时移世变，古人能行得通，现在的人却行不通。而且即使在古人社会环境中，也不容易达到此步功夫的要求。这是因为，对还丹中的先天鼎器的要求十分严格，基本上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因此，用我们现代人的目光来看待“还丹”一节，应当以存而不论的态度，才是最明智的。若要在修炼法门上选择，还是清静丹法才是最务实，最可行，最稳当，最安全的。当然，读者若能以南派修炼法诀而活用变革，因地制宜，量体裁衣，且又能结合现代生理学、心理学、性学等各种现代科学知识，作一番探索研究(美籍华人张绪通有若干著作是研究房中之学，也是一种尝试，但太过泥迹与粗重，是其不足。)则又未尝不能得琴瑟夫妻，在欲出欲之实效哉!

温养第六

先天大药得手，还丹已成，续当温养，仍用鼎器。此步一月有六候，为金为水，朝进暮退，防危虑险。此中最应注意者，即卯酉沐浴之讲究也。

附识：南派功夫中，清代的仇兆鳌认为，温养一节，除卯酉沐浴一节须特别注意之外，其它的手续基本与前面炼己功夫一样。这里要说明一点的是，虽然陶存存与仇兆鳌得孙派真传，但递相传授，修者都会因自己的接受程度与实际的修炼体验而有所变化。所以，仇陶二人的著作并非都是彻底的原封不动地把孙派丹经抄下来的，而是经过他们自己的淘炼与实践写出来的。例如，《金丹真传》之《修真入门》中说“补气之法，理出两端。有清静而补者，有阴阳而补者。”但孙氏经过比较说：“不若阴阳相补，有所凭藉，不大劳神，入门为易也。”仇兆鳌就认同这种比较的结果。而陶存存却说：“学道之士，能以清静通关，是上乘之法。”而补气的方法，只能用于“年力就衰，不能即应”之人。可见，同是一派嫡传，所见有如此不同。再者，后来崇拜陶存存的傅金铨，在《金丹真传》中对孙用清静补气的文字，下一批注说：“信乎?是否赖有此既漏之身一转?”很显然，傅金铨又是彻底否定清静补气开关之说，也否定了他崇拜的陶存存之清静补气说。

脱胎第七

此步完全不用鼎器，功已大还，修出神之事。

玄珠第八

仙家功夫，不在乎出神变化，而在于能即身成就，得形神俱妙之极致。功夫起首不离彼家，而终焉也不离此。唯所讲求者，百世罕睹，万世莫求。盖因世间做功夫能至出阳神者既稀，而神仙复由神仙做。故要得龙女之玄珠之后，方许真正的成就。唯此说只能存而不论可也。

附识：天元神丹，系服食天元丹头而得仙家最终之结果。而所谓天元丹头，先以真铅真汞烧炼而得真土白金，再以此白金铸鼎，招摄虚空精妙之物质，无中生有，妙质凝结，即所谓天元神丹也(可习玩《铜符铁券》、《三元大丹秘范》、《金匮藏书》诸书)。而《金丹真传》之龙女玄珠，即当修士本身之功夫已功致出神(是阳神，非阴神)，方能得感应之机，方能得此玄珠(藏传密宗往往倡言得空行勇父勇女之助，或疑此即所谓龙女玄珠之说。但实则有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度人经》曰：“玄座虚浮，悬一宝珠，大如黍米”。此珠即妙质凝结之物，其功效等同天元神丹。李堪云：“修真之士，饵而服之，身生羽翼，位列仙班”。此即得白日飞升之果也。

赴瑶池第九

功成而群仙庆贺。

附识：余昔读《金丹真传》，于第七、第八、第九节作有眉批，说道：“作书人、传书人、注书人，疏书人，他们的功夫都未能达到这三步功夫，都不是活神仙，他们又是如何对天界的事情了解得如此清楚呢?大概是得自古人的想像而信以为真吧。”古人炼丹，精修虔诚，所以得人神之交会，而幻想变成幻像(即我们所谓精神异常之人)。故益信仙家之瑶池琼宫仙班之真实(冯川编《荣格文集》第306页《心理学与宗教》一文，可资参证研究)。例如，白玉蟾真人，智慧绝顶，得仙家之正脉，苦修勤炼，但数数祈祷上仙哀悯能位列仙班，又因久无天诏而垂泪暗伤。又如，近代郑观应，一生笃信仙道，访求明师真人，晚年身衰，于是屡屡为文祷告上仙能赐丹药救老。这些都是从实修家逐渐变成幻想家或幻像家之人。所以，从他们的角度来看七、八、九三节功夫，又岂能说不是真实不虚的?

跋

本文以《金丹真传》为依据，尝试对仙家丹法中最敏感的人元丹法，作了一次粗浅的论述，这也是愚多年研究仙学人元丹法的一得之愚。本文偏向说理而少谈法诀，至若此中之火候，更是罔及。张伯端《悟真篇》云：“契论经歌讲至真，不将火候著于文。要知口诀通玄处，须共神仙仔细论。”若世间有知音同志阅之，当能相视莫逆，而“共相细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