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豫章诗社考论

黄庭坚外甥徐俯约于元祜六年在南昌与当地诗人结社唱和，后人称为豫章诗社。大观年间，诗社吸引了一批游宦江西的诗人参与其中，成为当时最为活跃的诗社。诗社探讨句法，倡导学习六朝诗歌的流丽，注重物象写实。比起标举理趣的元祐诗风来说，这是一个很大的变化，对南宋诗歌创作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诗社的参与者吕本中作《江西诗社宗派图》与此有密切关系，《宗派图》中所列绝大多数诗人分别属于当时的豫章诗社、临川诗社和庐山诗社，而这些诗人与豫章诗社诗人多有往来，可以说，豫章诗社对江西诗派的提出起了重要作用。

[关键词]豫章诗社；诗学思想；江西诗派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518X12012)06－0096－05

周子翼(1972－)，男，江西南昌大学中文系副教授，文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古代文学。(江西南昌　330031)

本文系江西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北宋豫章诗社与江西诗派形成之关系”的阶段性成果。

北宋大观四年(1110)前后，徐俯在豫章(今江西南昌)与诗人结社唱和，切磋诗歌创作，后人称“豫章诗社”。有关记载见于张元斡《苏养直诗帖跋尾六篇》(其一)，跋文说：“往在豫章问句法于东湖先生徐师川，是时洪刍驹父、弟炎玉父、苏坚伯固、子庠养直、潘淳子真、吕本中居仁、汪藻彦章、向子趋伯恭，为同社诗酒之乐，予既冠矣，亦获攘臂其间，大观庚寅辛卯岁也。”该跋题于绍兴二十八年(1158)，记述了诗社活动的地点、人物、时间。辛卯是政和元年(1111)。这是宋人文献中有关豫章诗社最明确的记载，其中不少参与者被吕本中列入江西诗派。对于豫章诗社的研究，今人欧阳光在《宋元诗社研究丛稿》中，对诗社成员作了简要介绍，认为诗社成立对江西诗派形成具有重要意义。王琦珍在《黄庭坚与江西诗派》一书中认为参与豫章诗社活动的远不止张元斡所列，他是通过考察江西诗派成员往来唱和诗作而得出结论。这些研究，对我们深入了解活动于北宋末期的豫章诗社有很大帮助，然而，他们或因著作体制限制，或因所论主旨局限，对诗社始末的考述十分粗略，对诗社所讨论的诗学理论止于分析黄庭坚的影响，对同时期的庐山诗社、临川诗社的影响则根本没有涉及，而这些问题的探讨对进一步认识江西诗派的形成以及南宋诗风的转变都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所以，笔者不揣浅陋，试作论述，以期能够补苴罅漏。

一、豫章诗社的相关背景与始末

在徐俯组织豫章诗社以前，北宋市井文人结社已经是比较普遍的现象。吴可在《藏海诗话》中说：“幼年闻北方有诗社，一切人皆预焉。屠儿为《蜘蛛》诗，流传海内。”又说：“元祐间，荣天和先生客金陵，僦居清化市，为学馆，质库王十四郎、酒肆王念四郎、货角梳陈仁叔皆在席下，余人不复能记。诸公多为平仄之学，似乎北方诗社。”

吴可所谓北方诗社是指宋室南渡前市井中结社雅聚的情况，市井中的这种风气，自是文人风雅相尚的结果。欧阳光《宋元诗社研究丛稿》中列出北宋可考诗社约十数家，足见文人结社风气之盛。豫章诗社活动在北宋大观四年前后，政治上，崇宁元年(1102)立元祐党人碑，禁元祐学术，而崇宁五年(1106)因天象变异，毁元祐党人碑，元祐学术开始解禁，暂得平静。从诗坛的情况看，曾经活跃于诗坛的大家，如欧阳修、王安石、苏轼、秦观、陈师道、黄庭坚等在大观四年前均已相继去世，只有苏辙、张耒在世，苏辙两年后去世，张耒四年后去世。而陈与义这时25岁，尚未在诗坛形成影响。可以说，豫章诗社活动于大家凋零的宋诗发展低谷时期。

豫章诗社成立与结束的确切时间没有文献记载，张元斡记载豫章诗社活动在大观四年与政和元年，这只是张元斡参与诗社活动的时间，不是豫章诗社的起止时间。洪朋在《次韵徐十见招》中云“赏心不减远公社，到眼全胜匡俗庐”，从诗意看，徐俯是以诗社相招。据韦海英在《江西诗派诸家考论》中考证，洪朋卒于崇宁元年(1102)，诗社必在此前成立。往上推，元符二年(1099)至元符三年徐俯是否回南昌已不可考。而据韦海英考证，洪朋元符二年在太湖(今属安徽)从李广心游，元符三年在京师与王直方交往。又黄庭坚《与徐师川书四首》(之一)云：

师川外甥奉议：辱书，恩意千万。审官守厌管库之烦，得官观之禄以奉亲，杜门读书有味，欣慰无量……承以乡中岁歉，寓居同安……潘邠老居忧，莫不贫否?”

潘邠老，即潘大临，其父潘鲠卒于元符元年(1098)十月，即书信写于元符元年十月后不久。同安即舒州，可知元符元年十月前徐俯即辞去管库之职，寓居舒州。另外，黄庭坚《与徐师川书四首》(之二)云：“甥能忍夏蚊之喵肤而从莹中游，真旷世之奇事也。”书信题为崇宁元年作。莹中即陈璀，崇宁元年在泰州，则崇宁元年夏，徐俯在泰州。这说明徐俯、洪朋在元符元年至崇宁元年这一段时期内没有在江西见面的机会，徐俯不可能以诗社招洪朋，豫章结社也是不可能的。从谢逸《寄徐师川》中的“相望建业只千里，不见徐侯今七年”可知徐俯有在今南京任职的经历，其时间当在元符元年以前的绍圣年间(1094—1097)。洪朋《送师川》诗云：“忽思赤壁过吾弟，更向舒州迎细君”，因元韦占五年(1090)洪刍在黄州，徐俯先往拜访，然后往舒州迎娶吕温卿之女，这一年，徐俯16岁，诗中也未及结社之事，或许此时尚未结社。而徐俯在婚后往来于南昌与舒州两地，洪刍《送师川还龙舒》诗云：“瀚岳西山各滞留，江头相遇话神州……明日东湖人已散，朝云南浦水空流”，从“东湖人已散”中可以推测出，徐俯在娶亲返回南昌之后开始结社唱和。综合上述材料，我们可以推测豫章诗社结社时间约在元祐六年(1091)左右，最初的参与者可能只是与徐俯有亲缘关系的四洪兄弟、李彭兄弟。

《王直方诗话》记载：

癸未(即崇宁二年，1103)正月三日，徐师川(俯)、胡少汲(直孺)、谢夷季、林子仁(敏功)、潘邠老(大临)、吴君裕、饶次守(节)、杨信祖(符)、吴迪吉(贺)见过，会饮于赋归堂，亦可为一时之盛。

从时间上看，徐俯当在崇宁元年秋冬季节入京。崇宁元年九月诏中书省开具元符臣僚章疏姓名，分正上、正中、正下，邪上尤甚、邪上、邪中、邪下，徐俯列邪下。也许徐俯入京与这一政治背景有关。谢逸在《闻徐师川自京归豫章》中云：“满城恶少弋凫雁，对面故人风马牛，别后梦寒灯火夜，归来眼冷江湖秋”，徐俯可能是因为这样的政治原因在崇宁二年的秋季从京师回豫章。而崇宁二年，元祐更加深入，“冬十一月庚辰，以元祐学术政事聚徒传授者，委监司察举，必罚无赦”，这一禁令到崇宁五年(1106)正月解除，可以推断这一段时间豫章诗社不应有活动。李彭的《奉同伯固驹甫师川圣功养直及阿虎寻春因赋问柳寻花到野亭分得野字》中有“归酌顾建康，我实陪樽下”、“他时傥重来，更结离骚社”等句。所谓“顾建康”，当是徐俯此前曾在建康任职，至此尚未有新职。诗题中有伯固，即苏坚，据郑永晓《黄庭坚年谱新编》考证，大观三年十一月，“苏坚、蒋津等护送山谷之丧归葬分宁”。可见，诗作于大观四年初春。从诗题看，参与这次雅聚活动的有苏坚、洪刍、徐俯、徐圣功、苏庠、阿虎，其中阿虎不详。没有张元斡、向子諲、汪藻、洪炎、吕本中、潘淳等人，这说明大观四年春季这些人还没有机会聚到一起。而向子諲《酒边词》(卷上)《水调歌头》序云：“大观庚寅闰八月秋，芗林老、顾子美、汪彦章、蒲庭鉴，时在诸公幕府间，从游者洪驹父、徐师川、苏仰固、及李商老兄弟，是夕登临赋咏乐甚。”所记大观四年八月雅聚中有李彭，则李彭在这年八月返回南昌再次参与诗社活动，而或许张元斡这次没有参与。向子锺又有《浣溪沙》词，题注云：“政和壬辰正月，豫章龟潭作。时徐师川、洪驹父、汪彦章携酒来作别。”政和壬辰即政和二年(1112)，“作别”是为向子諲离开南昌饯行。从这些有关诗社活动的作品中可以看出，自大观四年至政和二年，诗社活动频繁，参与者有游宦南昌的士人，如汪藻、吕本中、向子諲、张元斡、顾子美等，其成员组织是开放的，聚会也是随兴相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