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西地坑院忧思

时间:2022-05-17 07:52:53

位于秦晋豫黄河三角区的河南省陕县,分布着以张汴塬、张村塬、尔凡塬为代表的许多黄土台阶平原,塬上的人们世代居住在地平面下一种俗称“地坑院”的民居中。1990年以前,当你走进这里的村庄,映入眼帘的不是常见的砖瓦房舍,而是成排成行的地下深坑,坑里人声喧嚷,犬吠鸡鸣。“见树不见房,进村不见人,炊烟平地起,树枝脚下摇”是当时农村的真实写照。如今,这种奇特的村落景观,正在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古老的地坑院悄无声息地存衰减消逝。

回眸:见证地坑院的古老光辉

公元1139年,风雨飘摇的南宋朝廷,在西北打了一个小胜仗,欣喜若狂的皇帝派秘书少监郑刚中到河南、陕西一带安抚当地军民,以示皇恩浩荡。郑刚中一行路过豫西时,发现当地居民竟然住在地平面下的深坑里,感到十分惊讶。回到临安后,便把他一路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出版了一本《西征道里记》,书里写道:“自荥阳以西,皆土山,人多穴居。”“初若掘井,深三丈,即旁穿之。”“系牛马,置碾磨,积粟凿井,无不可者。”这是关于豫西地坑院最早的文字记述。

1936年,德国建筑师包・鲁道夫斯基(Rudofsky Bernal)从一位在中国工作过的德籍邮政飞行员那里得到了四张豫西地坑院村落的航拍照片,细细审视后,这位见多识广的建筑师,还是被这种奇特的民居形式震撼了,在他的《没有建筑师的建筑》一书中,不吝笔墨地赞誉地坑院为“大胆的创作、洗练的手法、抽象的语言、严密的造型”。这是国内外第一次用文字和图片结合的形式对地坑院做的介绍。

共和国成立后,社会稳定,人口自然增长率不断攀高。1970年到1990年,建国后出生的人,逐渐进入婚龄,居所需求压力遽然增大,而农民手中的货币量极少,花钱盖房几乎是一种奢望。但挖凿地坑院只要人手多,肯吃苦,用很少的钱就能完成,这对黄土台阶平原农民来说,无疑是最优选择。现在我们所看到的地坑院,绝大多数都是那时候建造的。当时,无论你走进塬上哪一个村里,都能看到蔚为壮观的坑式矩阵村庄。

2007年,三门峡市一个摄影爱好者,乘坐警用直升机不经意间拍到一个排列十分规整的地坑院村庄,冲洗后,成了展示地坑院风采的经典作品。遗憾的是,在地面上一直找不到这个村落的具置。2008年春雪后,陕县的摄影爱好者张儒雷、员江波,用同样的方式拍到了同样的照片,雪后的地坑院村庄,更显风姿绰约,美轮美奂。2010年11月,陕县文化馆的同志终于查到了这个村庄的名字――张汴乡北营村半坡伞自然村。实地查看后,令人惊喜的是这里的地坑院,几乎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环顾:再也寻觅不到当年地坑院村落的迷人风貌

北营村的地坑院共有30多座,呈六纵五横排列,砖瓦房很少,从照片和电子地图观看,每一座地坑院的真实面貌清晰可辨,“地平线下的村庄”自此才得以完整地展现。这里的人们大部分还住在地坑院内,这是陕县唯一基本保留原状的地坑院村落,庆幸?遗憾?

行走在陕县三道塬上,环顾每一个村庄,除北营村外,已经寻觅不到当年排列规整的地坑院村庄了。昔日热闹辉煌、光滑鲜亮,人们栖居的地坑院,被1990年后新盖的砖瓦房屋划割得七零八碎,在摇曳的荒草丛中,破败不堪地萎缩着,在长年累月的风雨侵蚀下,无可奈何地坍塌陷落!还有人居住的个别地坑院,由于主人随时期盼“鸟枪换炮”,住上宽敞明亮的房屋,也懒得拔除窑洞上面的荒草,更不用说用石磙碾压了,他们勉强凑合着,生活在无尽的希望之中。

现在,每年都有数以百计的地坑院或在电闪雷鸣中轰然塌陷,或在推土机、挖掘机的轰鸣声中,被夷为平地。此情此景,在当地农民看来,早已司空见惯,认为这是地坑院理所当然的最后归宿。庆幸的是,仍有大面积的地坑院存在。

好在,令人欣慰的是,陕县地坑院群落已被河南省政府命名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地坑院民俗”被列入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地坑院营造技艺”被列入部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中国民协命名陕县为“中国地坑院文化之乡”。西张村镇庙上村几经周折,由政府某些部门出面整修了十几座地坑院,被辟为旅游景点,近两年又招商引资,请国内著名院校做详细规划,拟投资5000余万元,对全村80多座地坑院进行开发。但由于种种原因,项目进展缓慢,“只闻楼梯响,不见人下来。”

有些人为了保留老宅基业,抑或是发现地坑院本身的文化价值和未来的增值潜力,他们重新修整了自家的地坑院。无论出于什么动机,这对地坑院民居的保护来说,部是一种值得肯定的积极行为。但在修整过程中,使用过多的现代材料,如钢筋水泥、铝合金、防盗门等,失去了地坑院民居的本真性。

濒危:传承千年的营造技艺薪火难续

一个比较专业的说法:“地坑院是典型的减法营造的负建筑形态。”是“没有建筑师的建筑”。其建造过程,就是通过人工挖凿的方式,减少自然体量,形成空间,供人居住。这是一个简单但很繁重的体力劳动,技术要求并不高,只要有力气谁都可以干。在陕县塬上的村里,随便拉住一个50岁以上的人问,90%以上的人都干过这种活。

但在几个关键点上,却是极为有讲究的,那是少数人才能掌握的细活。一是“方院子”,需要懂八卦的阴阳先生看地形,定方位,下桩线等;二是洗刷崖壁、窑壁,丈量确定窑的高低、宽窄的人,这也是一个有技术含量的工作,俗称“土工”;三是做崖边四周拦马墙、落水檐以及扎窑隔、做窑脸、垒窑腿等工序的“泥瓦匠”;四是做门窗的“木匠”。这些不是建筑师的匠人,掌握着祖祖辈辈口传心授的基本原则和约定俗成的基本量度和数据,尽管那些数据和量度不是那么准确严格,但却是自成体系的一套完整技艺。

1990年后,塬上的村庄再也没有建造过一座地坑院。没有了建筑实体,那些民间匠人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随着时光的流逝,技艺的搁置,地坑院营造技艺出现“人亡艺息”将是不可避免的。2010年6月,地坑院营造技艺列入第三批部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这给处于濒危状态的技艺带来了新的希望。

期待:寻找契合点,形成合力

地坑院是我国最古老的生土建筑,它嵌凹在地表中,潜掩于地面下,其建筑形态、修建方式、营造技艺独一无二;而附着在其上交织着河洛之韵与秦晋之风的古老语言、民俗风情、民间传说和夏文化中尚黑的色彩偏爱等,更是令人耳目一新的文化形态。此外,地坑院天然的防风、防火、防盗、隔音、遮尘功能和冬暖夏凉、低碳排放的特性,使得地坑院不仅具有杰出的历史、科学和文化价值,而且也具有旅游和生态价值。因此,对地坑院的抢救保护无疑是必要而紧迫的。

然而,抢救保护工作为何如此被动和艰难呢?其主要原因是各个层面没有达成共识,形成合力。

对原住民来说,住在地坑院是贫穷落后的代名词,是人格的羞辱,孩子找对象,只要一听说还住在地坑院里,那十有八九是要黄的。在这样的氖围下,谁还愿意住地坑院呢?他们拼死拼活也要盖上几间房子,以光耀门楣,延续香火。谁又能说他们的要求不合理?据统计,在每一万座地坑院中居住的居民仅占10%,而在这10%之中多为高龄老人和贫困户,如今大部分百姓都已搬出地坑院,住上了新房。

对政府而言,陕县有一万余座地坑院,若都保护起来,需要的资金将是天文数字,县级财政是承受不起的。况且那么多废弃不用的地坑院长期荒芜,把它们推平复耕,不也是一件利国利民的事情吗?政府的想法不合情合理吗?

长期关注、研究地坑院的当地文化工作者和专家学者,则拿福建土楼和江南水乡的保护来比较,福建永宁县2300座土楼都得到了保护,陕县一万余座地坑院就不能保护吗?

各执一词,理由看起来都是那么充足,合情合理,如何找到契合点成为摆在人们面前的难题,但人们有理由相信问题终究会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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