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白 第11期

一

记得谁说过，青春就是精力过剩的躁动期。

所以在阿亮对程建说出下面这句话时，程建没有感到半点惊讶。“我要去向暗恋的女孩表白！”他信誓旦旦地说，明显下了许久决心。“哦。”程建继续认真地吃着那碗拉面。

“喂！你就不给点反应！”阿亮响亮的嗓门引未了食堂里不少人的目光。程建歪着脑袋想了想，回道：“祝好运，再见。”

放学后，程建还是没能逃脱阿亮的拉扯，被阿亮拉着鬼鬼祟祟地像贼一样跟在“心动女孩”的后面，当程建看见前面是两个倩影时，表情难以控制地一变。“你喜欢的女生是哪个？”程建抓着他的领子问。“温雅啊，左面长发的那个。”阿亮被程建的举动吓了一跳。

程建心里松了口气，幸好天黑，阿亮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放下戒备的程建卯足了劲要往前冲去看那女生的模样，结果被阿亮像死猪一样抱着腿，拖着无法上前。“你能不能男人点，不是要告白嘛！”程建继续使劲要往前冲。“不能是现在，我们今儿就只是打探敌情。”阿亮仰着脸哀求地看着程建。

于是明月当空，程建只是欣赏了一路阿亮的“心动女孩”姣好的背影。

“你根本就不懂恋爱的人的心情啊！”阿亮有些幽怨地说。程建没好气地回应：“可我懂回家晚了被家长批斗的可怜孩子的心情啊。”“获得爱情是需要付出代价的！”阿亮说这句时热血得像漫画的男猪脚。“是暗恋。”程建及时地纠正。

当阿亮和程建终于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时，阿亮那可怜巴巴的神态立刻一扫而光，转而有要开导程建的趋势。阿亮扮深沉状，语重心长地跟程建说：“等你有了自己喜欢的女生就懂了，你我已经不在一个境界上了。”

“喂，程建，你没有喜欢的女生吧？”阿亮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事儿一样，拉着程建问道。程建的头偏向窗外，没理他的问题，手机的短信提示在兜里发出震动。程建打开盖，屏幕上显出内容，仿佛字里行间本身透出光泽一般：“你放学时，和总在一起的呆子跟着我们干嘛？——婉盈”

程建简短地回了一句“因为有人到期了”，便小心地合上了手机。程建抬起头来，看见阿亮一张写满好奇的大脸。

“恶灵退散！”程建按着阿亮的大脸把他往远处推。“谁啊？谁啊！”阿亮不依不饶地继续像个大地鼠往程建身上拱，“我以为你除了手机报和10086的欠费通知外，就接不到任何短信呢！”“别把我和你这个社交低能儿相提并论！”程建抗议道。

“那到底是谁啊？”阿亮的目光已经不再是好奇了，简直充满了幽怨，程建抵不过他，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朋友。”阿亮一下抓住问题的要害，继续问：“男生女生？”程建犹豫了一下，回道：“女生……”

阿亮像饱受打击一下，跌坐回来，整个路上都在喃喃自语地重复：“女生朋友的短信！”

终于落得安静了。程建望着窗外茫茫夜色，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甜意，其实阿亮再凝练一下词汇就好了，把“女生朋友”改成“女友”。

和阿亮的“心动女生”一起回家的女生，就是给程建发短信的女生——婉盈，程建和她共同拥有着在这个世界上只属于他们的秘密。

二

程建和阿亮在别人眼里就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优质学生。各门成绩的分数优秀，还是每次课堂提问冷场时的救星，甚得老师们欢心。若不论命中率的话，阿亮有一手漂亮的过人投篮动作，而程建喜欢在绿茵场上奔跑，直至精疲力竭。

或好或坏的评论，在他们的背后也从未断过，像一堵无形的墙围堵着程建和阿亮。这让他们变成了班里的一种符号，一种让他人尚未结交，便轻易下结论的符号。其实，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只有这些资优生们才知道，自己有多孤独，又有多叛逆。

比如，程建秘密地恋爱了，而阿亮则要轰轰烈烈地去追一个女孩。

“我决定了！”中午吃饭时，阿亮把拉面一扫而光，一拍桌子说道：“今天就跟她表白！”程建看着他一脸决然的表情，明显还残留着昨晚失眠的证据。“好吧，我陪你！”程建笑着回答。

阿亮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甚至像王家卫的电影一样，一遍遍地排练过可能发生的情景。可是刚要踏出门的那一刹那，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积压已久的云终于化成了雨，倾盆而降。

阿亮呆呆地看着温雅的老爸撑着伞到教室把她接到车里，一大一小的两个男人隔空隔雨互不相望。阿亮的心里真苦，因为温雅无论如何也不知道，现在的雨幕中有一个叫阿亮的傻鸟正心情复杂地望着她。

程建无法体会阿亮复杂的心情，手机在兜里震动，程建拿出来看了眼短信，把手中的伞留给阿亮，自己悄悄地离开了。

“你真的没带伞吗？”

“嗯，没带。”

程建走在婉盈的身边，离这么近，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扑通扑通用力地跳动着。而且还是在同一把伞下，雨幕这时似乎分外讨人喜欢，像细密的珠帘，短暂地将程建和婉盈与这个世界隔绝开来。

“只是这一次特例哦，因为下雨。”婉盈在程建身边小声地说。程建点点头，感受着能为她撑伞遮风避雨的欣喜，虽然淋湿了半边身子，但心里的某个地方却悄然无声地燃烧着。

程建心里想，都是阿亮那个冲动的家伙影响了自己，否则也不会想要和婉盈见面，还耍赖一样丢掉自己的伞装作没带，要求她送自己去车站。

“就当做是同学之间的相互帮助吧！”当时的程建是这么厚着脸皮对她说的。

在交往之初程建和婉盈有过约定：高中时只以短信的方式互相联系，如果能把这份恋情延续到高中结束，程建会和婉盈报考同一所大学，那时再真正意义上地在一起。像是天方夜谭吧，在今天，即使面对面都难以跨越，他们居然会决定谈一场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的恋爱，会被阿亮骂作“”吧。所以，程建对自己的死党很干脆地保守了这个秘密。

“车来了，你不走吗？”婉盈问。

“再等等吧，人太多了。”程建很开心能找到和自己一样的人，如果真的肆无忌惮地去谈一场恋爱未必真的好，但他跟婉盈却可以细水长流。

“你知道吗？我一直坚信未来我们会在一起。”程建没有看婉盈的表情，而是盯着前方雨幕说。

没有回答，没有任何声音。

公交车慢悠悠地驶进了车站。在程建踏上车门的那一刹那，后面传来她的声音：“我也相信。”程建猛然回过头，车门在程建眼前合上。但那一刹，程建依然捕捉到了，婉盈与自己一样坚定的目光。

三

“怎么了，不再去表白了吗？”

篮球场上，程建筋疲力竭地坐在阴凉下，头顶那棵硕大如棚的法国梧桐把阳光切成细碎的光斑，程建喜欢体力耗尽时身体缓慢重启的状态，平时纷杂的思绪这时被生理的疲惫统统挤出脑外。

“在等待一个一击必杀的时机，我不会让命运大魔王再一次阻止我了。”阿亮比划了一个搭弓射箭的动作，嘴里发出“咻”声音。

阿亮的告白史，真是很好地诠释了“苦逼”二字的精髓。继上次下雨告白未遂后，阿亮又实施了三次告白计划：第一次，阿亮背着书包刚走到教室门口，被迎面进来的班主任叫住参加临时测验：第二次，快放学时阿亮闹肚子，结果没带纸也没带手机，等了半个小时才被打扫卫生的阿姨解救出来，早已人去楼空；第三次，阿亮顺利尾随住了放学回家的温雅，就在他要拍肩张口的一瞬间，一只芊芊玉手落在他的肩上，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的阿亮受惊地回过头，结果更惊讶的事情发生了，一个小师妹要跟他表白。

程建看着阿亮乐观明媚到傻的脸庞，神情不由得一黯。就在昨天晚上，程建趴在书桌上百无聊赖地做着功课，手机嗡的一声：“下个月温雅就要转校了，叫那个呆子快点。”程建的心“咯噔”一下！

四

程建告诉阿亮这件事时，阿亮久久地沉默不语，从那天开始只要有空他就围着操场一圈一圈地跑，直到筋疲力竭，气喘如牛地躺在跑道上望着天空。程建为他的狠劲感到害怕：“喂，你想干嘛啊？”“追逐命运的脚步！”他的回答依旧狗血得仿佛漫画里的男主角。

阿亮把矿泉水“咕咚咕咚”地大口灌下半瓶，然后把剩下的全浇在头上。“你说，什么是青春？”他忽然抬起头，愣愣地看着程建。

“青春？”程建拖着长音思索着，脑海中浮出一幅幅不知所谓的画面，最后定格在为婉盈撑着伞的那一幕，“青春是一段可以犯傻但绝不能留下遗憾的时光。”

“喂，问这么哲学的问题干嘛？跑步把脑子跑坏了

阿亮打开程建摸向他脑袋的手，忽然叹了口气，喃喃自语：“不后悔么？”

当晚，在程建正应付着作业时，又收到一条信息，这次是阿亮发的：“去向婉盈打探温雅离开的行程安排，越详细越好。还有，不要把我当笨蛋，你以为我看不出婉盈和你的关系吗？”程建很淡定地回了一句：“等。”

温雅不和自己的父母一起离开，原因好像是想和大家上完最后的一节课，再由婉盈陪着去长途汽车站坐大巴走。第二天，程建向阿亮汇报完掌握的情报，阿亮盯着新买的城市地图研究良久。

“你打算干吗？”程建看着他双眼发出异样的神采，揣测不安地问。阿亮抬起头，郑重地说：“哥们，我要做一件这辈子最傻的事。”

阿亮觉得自己的肺快炸开了，他竭尽全力地奔跑到前面的车站。

大巴刚刚开到，里面靠窗的座位有个女孩吃惊地张着大嘴看着阿亮满头大汗朝她挥舞着双手。

这是大巴起点站发出后经过的第三个车站，也是离学校最近的一个站。阿亮靠双腿和极其熟稔的地形路线，专挑小路捷径，终于在这辆大巴经过时赶到。在车子即将开动的那一瞬间，阿亮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横幅，如同旗帜一样被风撕扯着展开，红色的布料上歪歪扭扭地用白色的胶带拼出两个大字

“再见！”

大巴缓缓地开过。

再见了，温雅。阿亮掏出手机，写道：“我叫李亮，你也许对我没有任何印象，即使如此……”他啰啰嗦嗦打了将近200字，然后按上那个早已背熟却从未拨过的号码发了出去。

短信刚发出去，就立刻得到了回复，只看了开头阿亮的头就嗡地一下大了。

“你好，我认识你的。可是，我只是出去旅游很快就回来的呀！”

KFC里，程建不顾周围人诧异的目光，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我真没想到你这么狡猾，能想出这么一个主意。”婉盈一贯温顺的眼神这时闪烁着狡黠的光泽：“谁让你的朋友太二，搞得全世界都知道他喜欢温雅，自己还不敢说。”

这时，程建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着阿亮的号码。打死也不能接，程建默默将手机调到了静音。

程建看着眼前傲娇的少女，又想象了一下阿亮被整的惨样，窗外阳光洒进来仿佛给这一切镀上了一层淡金色，他嘴角上翘，忍不住悠悠叹道：“青春，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