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义强:文人收藏世家的继任者

时间:2022-05-16 02:33:58

只是为了一个收藏,为了一个艺术的愿望,真正可以把自己的房产卖掉,把自己银行的钱取出来去追求的这种人非常少,所谓真正的收藏家,他是不在乎少吃一点,少住一点,或者少用一点,但他希望能有一个好的艺术品收藏在他家中。我相信将来的发展肯定是这样,现在只不过是大浪淘沙。

――王义强

1999年,纽约佳士得中国古代书画拍卖的现场,有华人收藏家魁首之称的王季迁端坐其间,在场准备参与竞投的台湾富商也紧紧盯着这位书画收藏大家,因为这场拍卖上将出现一件难得一见的古画珍品一一宋代宫廷画家郭熙的《秋山行旅图》,买家们对这件从地下室搜罗来的古画心中都无几分确定,但只要王季迁举手竞投,《秋山行旅图》必将成为本场拍卖各路买家竞相争抢的重点对象。

郭熙的作品一开始竞拍,就有5位买家参与了这张作品的争夺,价格从7万美元一直飙升到100万,此时,两家美国博物馆退出,一位台湾买家继续追逐到134万才肯罢手,另外一位买家仍然举牌跟进,而此时端坐在拍场中的王季迁一直未举出自己的号牌,买家心中已经开始犯起嘀咕,最终决定放弃竞买,郭熙的这张作品以143.25万美元落槌。

此时,就在佳士得拍卖现场楼上的王义强紧握电话的手才松开,祖孙两人此时的心情可想而知,就在拍卖之前,王季迁见到此画激动不已,寝食难安,最终决定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竞投这件作品,并且选用了电话竞投的方式由王义强帮助自己的爷爷王季迁竞得了这件稀世珍品。

1999年低迷的中国画市场因为这件作品创下的天价,又开始重新为世人所关注,而王义强作为大收藏家王季迁的孙子也在当时起伏跌宕的书画收藏中耳濡目染,逐渐成为了一位对中国古代书画情有独钟的收藏家,他的收藏理念和自己的祖父一脉相承,他的收藏之路也有许多值得我们去学习和借鉴。

古画的魅力最终征服了这个年轻人

迷茫,或许是很多年轻人都要经历的一个阶段,王义强也不例外,这位当初的小伙子一开始对中国画并不是非常有兴趣,王季迁曾经指导他从齐白石的绘画开始学起,但是和当时的很多年轻人一样,将国画的博大精深和油画直观的画面效果相比,年轻人还是更加喜欢后者。

“一开始我对国画没什么感觉,1982年开始学画的时候就没感觉,我觉得怎么这么简单呢?当时我祖父就让我学齐白石,我觉得太简单,根本不理解齐白石好在什么地方。中国画都是一种‘形式’,齐白石画的虾、鱼、蟹,几笔带过,你觉得自己画得也挺像的,但是齐白石好在什么地方我们不理解,齐白石是继之后有一定创意性的艺术家,他能够把一个实物用他的简单思路过滤之后很形象地画在纸上,而我们二十几岁哪懂啊,我们去抄他,他画个虾,我们抄个虾很像,其实根本不是。”

也许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之下,王义强的大学选择了双学位,一个是当时在美国非常吃香的电脑专业,这在当时出于很现实的考虑――就业,在后来发现实在不喜欢电脑之后,他又加了一个绘画专业。在此之后王义强进入一家名为“哈夫纳”的美国画廊担任经理,这家画廊老板在中国从事天然气生意的同时还和中国各个美院和美术家协会的艺术家联系紧密,艾轩、王沂东等等艺术家在美国的展览也在此举办过,但是到20世纪80年代末因为政治环境的变化,这家画廊也就没有再营业。

《收藏・拍卖》:您后来怎么又对国画感兴趣了呢?

王义强:当时不会画油画的时候,觉得我什么时候能画出苏州风景来真的是很幸福的事情,而当我画成的时候,就觉得很无聊了,它像照片一样,没有内涵。而反过来看中国画,它真是不一样,有一种神韵、内涵在里边,这种感觉让你说不上来,你在慢慢的品这个味道,中国画就是这样的,你不是一眼可以看透的,油画则不然,肖像也好,风景也好,看个一两天就腻了,它只不过是装饰而已。但是中国画不一样,中国画有很多个人的东西,每个画家有不同的味道,你看石涛有他的味道,然后你看倪瓒,又有另外的味道。当时我们学这个就是一种感受,我们感受大师是怎么样一种表达方式,我们通过毛笔感受他画的东西,你要是想有一种非常好的自己的思维,能够把一件好东西表达在画上,那已经是一种创造了,如果不经过几十年的创作积累,是不可能有这种成果的。

你回过头再看“四王”的作品有他的味道,北宋宫廷画家的画也有一种味道,他们完全是出自本能的创造性创作,而不是抄袭。任何艺术品只要是抄袭而没有经过自己艺术品位的沉淀或者过滤,那不可能是好东西的。如果我喜欢石涛的画,我画得和石涛一样就完了,我特别喜欢齐白石,画得和他一模一样也完了,然后我看到一个梅瓶放在桌子上,我把它抄得非常像也完了,你只不过是一个工具,像照相机一样,如果你看到一个梅瓶,你看到这个家具以后,你可以用你自己的对于艺术的品位和过滤把它用你自己的方式表达出来,而且表达得非常恰当,表达得非常完美,这才是好艺术。

当说起中国的古代书画时,王义强更加健谈,对于中国文化的喜爱溢于言表,对于当前中国画创作的不满意也同样溢于言表,这也是他最终选择古画的原因之一。他用了一个很“通俗”,甚至有点儿低俗的例子来衡量艺术品的价值和他所欣赏的艺术家的才气:“艺术品为什么值钱?不是说你随便画个鸟儿、画个猴子就值钱,我是买你的天赋,买你的才气,就是你能够观察历代的东西,观察大自然,然后通过你自己能够表达出来,而且表达的非常好,我愿意花100万去买你这个才能,这才是艺术的根本。”他将艺术作品同人的品性也做了对比,作品真假其实只是收藏的一方面,关键是品位和对艺术品的判断,什么好和什么不好很关键。就像做人一样,人好不好和作品好不好是一样的,绘画是分好坏的,分等级的。所谓好的收藏是最上层的一段,收藏它最有历史价值,最有审美价值,最有创意价值,这才是王义强眼中好的收藏。

“当今我们这方面已经非常弱,中国人的创意,现在的画家的创意性非常差,都是在互相抄袭,所以这个不是我们追求的,我们追求的是宋元明清历代的杰出画家,追求他们好的、有创意的东西,而不是抄袭别人的。如果说现在要是有的画家能够画得非常好,能够和古代画家在这方面相比较,那我也会很喜欢收藏他的东西,但是现在没有,看不到。”

西方的漠视,让他开始了自己的收藏之路

王义强在祖父的引荐下也在一家著名的拍卖公司的纽约分部工作了一段时间,学习和熟悉中国艺术品的市场收藏状况,然而在那个时候,中国在大多数西方人的眼中依然还是那个符号化的“神秘国度”,拍卖场上真正在购买中国艺术品的收藏家仅仅只有几十人的规模,这让当时的拍卖公司对于中国书画的拍卖一度十分漠视,这让王义强很受伤。而国外所缺少的中国传统文化氛围,也让他更愿意回中国,在中国他可以找到很多有共同语言而不仅仅是吃吃牛排、喝喝红酒的朋友。

《收藏・拍卖》:当时在国外的拍行做中国书画拍卖的感受如何?

王义强:上世纪80年代刚刚开始拍卖的时候,好多人都是非常热爱的,包括外国人都很热爱的,都希望能够买点中国艺术品,因为他们有的人喜欢 东方艺术品,他们买了以后往往有的时候买错。拍卖行有的时候要顾及营业额的问题,你要是做不到一定的额度工作就丢了,所以过三年的拍卖行,就再也不想干了,因为有的时候你要做一些违心的事情,珍贵拍品有限,有些根本就达不到拍卖标准的也往里放了,现在的拍卖行也面临这个问题,他没有这么多艺术品,全世界两家最大的拍卖公司已经拍了这么多年,在美国的拍卖行大的有两家,小的再有两到三家,就包含了90%以上的好艺术品,没有再多。

《收藏・拍卖》:市场已经挖掘过度了是吗?

王义强:已经过度了。1999年纽约的中国书画部门关掉之后,就转移到了香港,当时我建议他们不要关掉,因为中国书画不是没有买家,也不是没有钱,而是没有找到好的作品。我一直劝了他们好多年,但是中国画当时在总部那里只是小芝麻一样的东西,根本不把中国画当回事。

《收藏・拍卖》:国外收这些书画大多就当个工艺品吗?

王义强:有些人买画挂在家里是为了配他的东方家具,当然也有很多人是为了收藏,但后来因为牵扯真假问题让收藏变得越来越复杂,而市场上的东西少了,拍卖行就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往上堆,外国人一开始也受到了伤害,后来就撤掉了。

《收藏・拍卖》:您是什么时候开始考虑往中国这边多跑一跑,您之前好像在美国比较多吧?

王义强:实际上我不做拍卖公司以后就开始了,我在美国生活可以说很舒适,你可以整天非常悠哉,不用担心什么事情,也没什么压力,但是你会感觉很空虚,因为我们喜欢玩文化的东西,希望能够在一个文化环境里交些有共同语言的朋友。在纽约我可以交到很多不同的朋友,但是没办法聊,所以我现在最开心的就是和我们同行人在一起有共同语言在聊,就像你是记者,你对这个感兴趣,我们有很多共同语言在聊,我在纽约有钱的朋友有开饭店的,有做企业的,有做贸易的大律师,还有会计师,大家可以坐一块吃牛排,但你没什么话好聊,他们会说对我这个行业感兴趣,我就给他介绍一下我这个行业是怎么回事,仅此而已,而到中国来,我们都是和顶级拍卖行或者顶级拍卖行主管一起聊。所以我离开拍卖公司以后就开始玩儿我自己的收藏,1998年的时候,上海那边开始特别活跃,东西也不错,因为上海的东西和老藏家比较多,当时北京的拍卖行也到上海去征集,所以那个时候我买到一些好东西,实际上我加速收藏的这个过程,就是我推掉拍卖公司的工作之后。

《收藏・拍卖》:您当时是自己买,还有人帮您长眼?

王义强:我祖父有时候认为我买的这是些小东西,他当时买的一般都是最顶级的东西,我在旁边可能是1200到1500美元这样的小价位来买,有时候我私下买到以后就给他看,前期我在纽约买了一些便宜东西,后来到国内都在佳士得那卖掉,当时香港佳士得价钱也比纽约高了,我曾经有一张3000美元买的作品在那里拍到了将近10万美元,还有一张1700美元的作品卖到了290万人民币。

那个时候你能捡到漏,而且你捡了以后别人看后也很赞叹,我们不是说一定要在乎赚多少钱,这对我是一种很大的认可和鼓励,凭我们这么多年的经历在现场能够买到一两件好东西会让人非常高兴。

《收藏・拍卖》:您能够掌握书画鉴赏的技能应该需要比较长的时间吧?

王义强:我实际上受家庭的影响,我们家的收藏从明朝就开始了,我的祖父是明代宰相王鳌的14代孙,清代画家王武是王鳌的6代孙,我是16代,就这么一代代传承下来,我之所以受家里影响,是因为我整天听祖父在我耳边说这些事情。他非常喜欢中国艺术,也希望更多的人喜欢中国艺术,所以外国人来他也讲,中国人来他也讲,中国画家来或者中国老专家过来他们就讨论,他不停地在讲,所以我在旁边听久了,就会潜移默化地接受这些东西。

皇宫还是博物馆?

中国书画从金融危机之后开始了井喷一样的发展,“亿元”这个之前从来想都不敢想的价位在一个个新晋买家不断举起的号牌上一次又一次刷新,我们也从最初的惊诧质疑到今天的习以为常,再到期待出现新的亿元纪录。而中国的收藏也极具特色,新晋买家为了能够迅速的成为一个收藏家,乾隆皇帝成为他们的定心丸,借由中国人的宫廷情节和《石渠宝笈》以及皇帝的深远影响,为自己所购买的藏品寻找保证。然而随着市场的冷静,大家在习惯了亿元之后,还是从新回来讨论,皇宫?美术馆?哪个才是最值得我们去关注的。王义强作为书香世家之后,自然也将目光投向了更加具有文人气息和符合博物馆收藏级别的藏品。他希望通过自己现在不断游走于拍卖、收藏之间的角色,玩出自己乐趣,同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好事,把收藏往好的方向引导一下。

《收藏・拍卖》:现在文人气的作品还是低价位的。

王义强:但这是不对的,人们收藏的意识还没有真正步入正轨。好东西是以它的艺术价值,包括它在中国美术史上的风格、地位而确定它的好坏,不能说一张东西进了宫就是好的。

《收藏・拍卖》:现在很多藏家都是冲着皇家去的。

王义强:因为好多人进来都不懂,他希望快速地赚钱,而且能快速得到保证――既然乾隆帮我担保了,收错了也没关系,反正皇帝收过了就有它的价值。而对于我们来说,如果是好的作品而且进过宫那当然很好,但如果是一般的作品或者是假的,即使是乾隆收藏过的我们也不会动。

《收藏・拍卖》:您可以介绍一下您的收藏体系或者脉络吗?

王义强:我们家的收藏还是以文人气为主,包括依据中国美术史的发展进行的收藏。其实讲“某某人的收藏”,“某某博物馆的收藏”无可厚非,但从历史的角度讲,收藏范围会更加广泛。现在市场的投资倾向比较重,还没有冷静到收藏的层面,因为真正的收藏家,他会不遗余力的去花钱买好东西,他不是为了马上赢利而为之,他是热爱绘画艺术的。所以以往的收藏家,像吴湖帆、徐邦达等等,他们不是想买了马上能赚到多少钱,如果总是把钱和价值放在第一位,就很难成为一个好的收藏家。

所以简单地讲,我们的社会收藏,或者我们将来大众化的收藏应该是沿着博物馆的路线走的。所以我们现在希望市场上的这些买家能够慢慢的往博物馆系统靠拢,这不但会从收藏上影响别人,也会在整个社会上产生影响,这样的收藏家对社会的贡献或者服务,会让收藏者的思想不同,这不单单的是赚钱,收藏家会想着要为社会做点引导性的工作,让大家知道文人画是什么东西,文人崇拜的是什么东西。

《收藏・拍卖》:那您看您在美国拍卖公司经过的状况,然后中国现在又是这样的投资氛围,这种想法会不会让您比较痛苦?

王义强:也不是,我认为这是个过程,每一个社会包括西方社会都是这样,关键是怎么样引导,如果我们能够起到引导作用,或者能够让艺术收藏路线受我们一点影响我们就很开心了,我们希望收藏风尚沿着对艺术的欣赏和崇拜的方向走,收藏对于平常百姓的影响可以体现在方方面面,艺术因为它的完美无缺而被人们欣赏,人们可以用这样的欣赏角度衡量生活中的其他事情,这才是艺术的真正价值所在。

我希望第一批富起来的人能够从这个角度思考,将艺术作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这样对他们的生活会有非常好的影响,你光有钱没有意思的,没什么好玩儿的,你要是能懂得怎么欣赏艺术,那才是非常完美的组合,你还可以用文化来教育下一代;同时对社会产生一些影响,如果有更多的人来这样做,那这个社会会变得更完美,所以这是一个理想的方向,但是你不能强迫人家去欣赏绘画,这是一个需要时间来完成的过程。另外艺术也会让人变得更善良,我相信是这样的,不管是音乐也好,还是美术也好。

在采访的最后,王义强说的话很让人感到意外,在现在我们不断提及投资的时代,作为一个收藏家该如何去寻找自己的方向呢?王义强的想法或许值得我们去多多思考,采访之中他多次提及倪瓒,他说倪瓒是一个家境殷实而又弃之不顾,闲云野鹤的画家,所以古时候的收藏家如果没有一张倪瓒的作品就会被称之为不够“雅”,而喜欢倪瓒也说明了一个人的心境和品格,这或许也就印证了他在采访最后提出来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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