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丑小鸭!你是天鹅!

“这个冬天真是一段苦难的日子，但他终于熬过来了，经受了锻炼。当温暖的春天到来时，丑小鸭长大了，变得强壮了。他试着舒展翅膀，没想到，双翅竟托着他飞了起来。他来到一座大花园，花园里有一条清澈的小河。丑小鸭低下头，在水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竟是一只美丽的白天鹅！几个孩子惊喜地嚷道：‘有一只新来的，他最漂亮！”’

喜欢安徒生，喜欢《丑小鸭》，每次读到这个结局，和读《史记·项羽本纪》的感觉一样。总觉得，司马迁一切不可言说的爱恨情仇、意气抱负被现实撕得粉碎，但司马迁无从辩驳，也无法辩驳。在世人的嘲笑中，他弯下腰来，把那些血淋淋的碎片拾掇起来，在一个又一个无法成眠的夜晚，将它们一针一线缝成自己心中的项羽。而他弯下的腰，也在《史记》的纵横捭阖中一点点直立起来，终成丰碑。

安徒生在写《丑小鸭》时，也是这样吧。“身材瘦长，面容丑陋，沉默寡言”——不同版本的文字对安徒生的记述都无法绕开这一现实。安徒生应该是不自信的，甚至面对爱情，他也退缩了。在童话中，他却如一棵绿油油、肥大大的植物，尽情舒展开来。所有的羞涩与怯懦、蔑视与嘲讽，被柔情的故事、清澈的语言一扫而光。他是自己笔下异国的王子、坚强的士兵、终成天鹅的丑小鸭……他破茧而出。若他生来英俊、谈吐出众，那么人世间又多一个风流浪子；而文坛则必会缺少一片单纯美丽到极致的星空。

2008年高考前，我的课堂上，由罗素《我为何而活》的名篇引发了讨论，一个叫做孙昕娇的女孩站起来说：“我就是想看看自己将来的样子，我为这而活！”那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平时不太爱说话，可说那句话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眼里的光——对未来的憧憬，对自我的期许，不畏不惧的韧劲儿。眼内有这种光的孩子，会变成天鹅吧！

人生是一个不断寻找自我的过程，不仅周围的人，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鸭子还是天鹅。司马迁生前遭受耻辱，“每念斯耻，汗发背而沾衣，居则忽忽不知所往”；安徒生羞涩自卑，历经坎坷……时光女神作出了公正的评价，司马迁和安徒生是天鹅，后人也觉得他们的确是。可他们在自己生活的时代，却始终过着丑小鸭被鸭打、被鸡啄的生活。

在网上看过一张照片，幼儿园的教室门口，一个男孩在零度的天气里被教师罚站。照片定格在那个瞬间，男孩却不会停留。他会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地长大，也许他会习惯于老师蔑视的表情，习惯于同学们窃窃的耻笑，会变得越来越“坚强”——“坚强”到下次再被罚站时，毫不在意地打个呼哨，在同学们的大笑中“骄傲”地走到门外……作为一名教师，我从心里害怕这种“习惯”和“坚强”，这是教育的耻辱！我真的不反对惩罚，惩罚不是教育的反面，而是教育的一种。但我也真的认为，当教育简单到只有对学生尊严的伤害，那只能说这教育停留在原始社会！

这就是不同于童话的现实：丑小鸭往往等不到长成天鹅的那一天！也许他被鸭子打死了，也许他被鸡啄得遍体鳞伤，还有可能他努力成为了一只真正的鸭子，加入鸡鸭群中对别的丑小鸭冷嘲热讽……

工作整整十年了，总觉得我们的学生中就有一群丑小鸭。他们有的自负，有的自卑，有的羞涩，有的懒惰，有的冲动，有的刻薄……他们早已在自己的过往中被周围和自己雕刻成不同的雏形：有的像鸡，有的像鸭……我们的责任在哪儿？也许就在于发现他们身上最初长出的那一片天鹅的羽毛，也许就在于努力帮他们拔出沾染在身上的鸡鸭羽毛，也许就在于在他们一瞬间眼波流转、放出光来的时候及时告诉他们：“你不是鸭子，你不该丑下去，你是只天鹅，应该学习天鹅的鸣叫和飞翔！”我们手里有把刻刀，而且会在他们成长的过程中给他们添上几下，是让他们更像鸡，还是更像鸭，或是更像天鹅？这当然非常重要。

因此，我们的判断就很关键，对那些丑丑的小鸭，先不要轻易下定论。据说法律在评判时有“疑罪从无”的原则，我们面对的学生，正处于成长的关键时期。先假设他们不是普通的鸡鸭，是最基本的职业道德。至于他们到底是鸡鸭还是天鹅，我认为，相信他们是天鹅，总比一开始就认定他们是鸡鸭更有温情、更有希望！即使他们将来不幸成为了鸡鸭，那么，受过天鹅教育的鸡鸭也是好鸡鸭。

相信天鹅的存在，努力保护丑丑的小鸭子们，使他们相信自己有成为天鹅的可能，用我们的宽容、耐心和智慧的教育方法，托起他们天鹅的翅膀，这难道不是教师的责任和义务吗？

回想起高考前的这几个月，几乎每天中午或者值班那天的晚上，都有学生来和我交流，多是语文一科的后进生，多谈学习，有时也谈生活。说心里话，我与学生交谈时感到口干舌燥，并兼有头痛欲裂的症状。话多伤神，这话是没错的。可我不忍心打断他们，那一双双渴盼的眼睛，让我告诉自己坚持再坚持。成绩出来后，好几个学生给我打电话。马文洁，那个天天列提纲让我谈意见的女孩考了115分；马健维，那个对我爱搭不理，我站在走廊上苦口婆心、软硬兼施，谈过好几次话的男孩考了115分；考前在我面前，因为语文成绩总是起伏而哭的康康达了一本线；周练时附加考了17分让我不时督促、不时提醒的曹鸣婕高考附加考了29分……嗨，工作了十年，我承认我还是很俗，他们考好了我那个高兴啊！当然，直到高考，也还是有后进生没有什么起色，八班有两个男生是我的遗憾，不说他们的名字了。可我相信，就凭他们考前几乎天天中午来办公室找我分析阅读的劲头，他们总有成为天鹅的那一天。

继续努力吧，我对自己说，能托着天鹅的翅膀就尽量托着；看到丑小鸭也不做打压他们的人……没准儿，再过十年，我也会长出天鹅的羽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