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蕾故事:“白活了三十年?”

拍戏的时候,郝蕾突然特别难过,她突然觉得既然大家合作这么愉快,这样的合作在有限的生命中能有几次?后来,郝蕾一回头,就掉下了眼泪。

郝蕾无疑是美丽、丰满而炽烈的。在电视观众眼中,她是各大卫视热播电视剧《我的兄弟叫顺溜》中的“顺溜他姐”。顺溜为姐姐而战,最终成为了英雄。在电影观众眼中,《白银帝国》在无数次推迟上映后,终于拨云见日于8月底上映,并在6月锦上添花地获得了上海电影节评委会奖。郝蕾扮演杜筠清,是晋商康老爷的太太和他第三个儿子的初恋情人。张铁林和郭富城扮演的这对父子一生都爱她。在话剧观众的眼中,郝蕾是《恋爱的犀牛》中高唱着“所有光芒都向我涌来,所有氧气都被我吸干”的明明,在犀牛饲养员马路发疯地爱着她的时候,她在发疯地爱着一个从来没露过面的艺术家。而在一批铁杆影迷的心中,郝蕾更像余虹,那个躺在干涸的游泳池边,念着日记的姑娘,从图门到北京、深圳再到柏林,余虹的爱情破碎了一次又一次。与此同时,郝蕾本人的感情经历,也历来是媒体关注的焦点。她的每一任男友都是跟她一样具有极强爆发力的演员,每一段恋爱也显得轰轰烈烈。在电影胶片与八卦口水的共同记录下,郝蕾和她所扮演的姑娘们,成为了激情、勇气、青春等一切美好易逝词汇的最佳注脚。去年,郝蕾开办了自己的电影工作室。她拍电影、演电影。不拍戏的时候,郝蕾一天可以看五、六部电影。除了明星博客,她还开辟了专门的电影博客。郝蕾对本刊记者说:“电影是给别人制造梦的艺术,我骄傲自己从事着一个活在梦里的职业。”

天蝎座AB型复仇女神

接受本刊记者访问那天,她在拍摄电视剧《新人鱼小姐》。那天她有29场戏,从凌晨拍到深夜。29场戏是一个恐怖的数字,每天休息的时间,只有晚饭后的半小时。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好多天。郝蕾利用一天里唯一休息时间接受了访问。郝蕾夸《新人鱼小姐》的剧组是自己多年少见的好剧组,为了证明自己没说漂亮话,郝蕾反问记者:“你见过每天这么累,情绪还这么好的演员吗?”

郝蕾坦承,自己在接《新人鱼小姐》的时候,既没看过剧本,也没看过韩国电视剧《人鱼小姐》。那时候,郝蕾的情绪非常低落,每天什么都不想做。她的经纪人徐艺恒对她说:“我觉得你应该开始工作,调整自己的情绪。”郝蕾一直很信任这个经纪人,于是点头签了合同。合同签完,得知剧组已经开拍了没有郝蕾的部分,徐艺恒催郝蕾赶紧看剧本,导演要跟她聊。徐艺恒一连催了好几天,郝蕾被逼得没法子,只好开始百无聊赖地看剧本。

看到第七集的时候,郝蕾本来是躺在床上,一下子被震得坐起来了。她觉得这个戏写的太好了。在此之前,郝蕾看过太多“烂到完全不靠谱的境界”的剧本。《新人鱼小姐》的设计环环相扣,智慧含量很高。讲的是女编剧殷丽英的复仇故事。丽英的爸爸在年轻的时候,与另外一个女人结婚生子,抛弃了丽英和妈妈。成年以后的丽英,利用自己的美貌和智慧对那个女人和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展开复仇。

郝蕾看到剧本20集的时候,已经两次把剧本扔在地上,说自己没法演。她很纠结,因为丽英太厉害了,她抢走了同父异母的妹妹的男朋友诸望,几乎把妹妹逼上绝路。郝蕾心里非常清楚,这样的女人,是不能随便演的,因为随便演是绝对演不好的。

最开始的时候,郝蕾和扮演诸望的于小伟都特别瞧不起自己的角色。俩人都觉得自己是坏人。在杀青前一天,于小伟说下一部,他可能就不来了。郝蕾问为什么,于小伟说,在下一部里,诸望会跟丽英结婚。郝蕾问他为什么结了婚就不来了。于小伟听朋友说,韩国版的剧情发展是诸望与丽英结婚后,又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了。于小伟说这样的人,自己演不了。丽英毕竟还有一个复仇的理由。于小伟从个人角度,实在无法接受朝三暮四的感情。在这点上,郝蕾也一样。不过从另外一方面,郝蕾认为《新人鱼小姐》是个有教育意义的戏。它让观众看看今天的社会现状。丽英是非常有智慧的女孩,郝蕾经常跟导演说,自己应该学习丽英是如何用理智去处理情感的。

从郝蕾演第一场戏开始,她就觉得殷丽英一定跟自己一样,是天蝎座AB型血的女生。天蝎座AB型女生天生一颗柔软而敏感的心,但是同样不会失去智商和逻辑。她聪明、懂事,有招数。诸望为什么会落入圈套?是因为他不懂拒绝。郝蕾补充道,当然现在大部分男人都不知道“拒绝”两个字怎么写。可在大多数时候,郝蕾觉得诸望太傻了。想到这里,郝蕾突然觉得于小伟是最合适演诸望的人选,因为他是双鱼座。与天蝎座相反,双鱼座是十二星座中最有感情而最没有理智的星座。郝蕾和于小伟把两个角色想成天蝎和双鱼:“这两个珠联璧合的星座,一见面就一定会走到一起!”

杜筠清的魅力

《新人鱼小姐》的高强度作业,对于郝蕾来说不算什么。最近上映的大片《白银帝国》才是一块真正难啃的骨头。张铁林扮演的康老爷和郭富城扮演的三少爷都是从头讲起,唯有郝蕾扮演的杜筠清是劈开了,从中间往两头讲。《白银帝国》的小说给了杜筠清很大的空间,把她的心路历程写的一波三折。杜筠清一开始回到山西,认识三少爷,两人相爱。之后,杜筠清迫于父亲的压力,嫁给老爷。杜筠清心存不满开始折腾,老爷整治她不成。杜筠清最终也对三少爷失望,老爷只好把她送走。但电影的容量比不了长篇小说。一开场,杜筠清已经嫁给了老爷。她与三少爷的初恋回忆,都是通过闪回表现的。杜筠清与三少爷闪回的每场戏,都在山盟海誓。两个人在现实中的每场戏,都是生离死别。每场戏几乎都要间隔几年的时间。杜筠清是《白银帝国》中唯一的女性,她的“水份”却被榨得最干,在表演上,杜筠清的戏没有任何铺陈、循序渐进,甚至连一处过场戏也没有。

第一次做电影导演的姚树华,之前大部分时间在大学教书。姚树华跟她讲的更多的是“意识形态”和“精神层面”的问题,戏怎么演,到底还得靠郝蕾自己去琢磨。郝蕾的体会是,不同的人在基本情绪上的读解都差不多的,但越到精神层面就越不一样。姚树华要什么,郝蕾只能意会。她演出几种方案,供导演去挑选。这是郝蕾与姚树华的沟通方式。

杜筠清的心,始终在三少爷身上。她喝过洋墨水,与少爷自由恋爱,却终究把自己困在深宅大院。杜筠清坚决不与老爷同房,老爷迫切要为家里留后,了杜筠清。她反抗不成,马上找了洋大夫做手术切除子宫。在杜筠清的时代,不能生育的女性会陷入极大恐慌和自责,她们通常会“通情达理”地主动为丈夫寻找“能生养”的女子以求自保。从这点上看,这个女子身上有着极其刚烈的一面。但郝蕾说,杜筠清的魅力不在于刚烈。相反,她的魅力恰恰在于隐忍。

郝蕾站在女性角度,很佩服杜筠清:“很难有人爱一个人,爱到一直放在心里这么多年,而且为了他,非常安稳地在一个如此寂寞,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一座地狱的地方,一呆就是八年。”郝蕾欣赏杜筠清,既在于她的从未放弃爱情,更因为她在不放弃爱情的同时,又从未试图争取过爱情。这对一个女性来说太难了。这是郝蕾最近才悟出的道理,她甚至在演戏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深刻的理解。

杜筠清与三少爷的爱情,是郝蕾演出过的最特别的爱情。郭富城饰演三少爷给杜筠清的回馈也很特别。杜筠清一直希望三少爷不要变成老爷那样唯利是图的商人。而杜筠清的精神也最终影响了晋商精神的继承人三少爷。三少爷把几代祖先攒下的九窖银子在纸币作废的情况下兑给穷人。晋商“仁义”的信条,与爱人的心愿奇迹般地结合在一起。在整个《白银帝国》中,郝蕾最喜欢的一句台词是:“就算我化成灰,我的心也会粘在你身上。”

与郭富城的三次“生离死别”

谈起和戏中的爱人郭富城演对手戏,郝蕾觉得非常有意思。她之前与郭富城并不认识。两个人见面的第一场戏,恰是杜筠清离开康家,准备留洋之前,见三少爷最后一面。那时候三少爷以为杜筠清死了。拍戏之前,虽然郝蕾跟郭富城连面也没见过,但配合很默契。郝蕾把这种感觉称之为“似是故人来”。在那场戏中,郝蕾和郭富城要拿起儿时一本小人书,哭着告别恋人。当时天气特别冷,工作人员可以在工作间隙到车里休息,而为了配合灯光、机器和马匹,郝蕾和郭富城必须在树林里一直站着。那场戏拍了三天,郝蕾连着哭了三天。郝蕾的化装师给她补妆的时候说:“你怎么还在哭?我都睡了好几觉了。”

与郭富城第二次见面,时间一下子跳回到了十几年前,杜筠清与三少爷第一次见面。那时候,杜筠清还是三少爷的英语老师。留着长辫子的富家少爷对这个穿西式蓬蓬裙的留洋女教师一见倾心。那时候,在拍摄中,郝蕾跟郭富城已经成了朋友。在戏里,两个却要表现初恋的朦胧感。郝蕾有点不好意思,跟郭富城开玩笑,说他们俩是“老黄瓜刷绿漆”。郭富城不懂,郝蕾告诉郭富城,老黄瓜刷绿漆就是“装嫩”的意思。好在郭富城和郝蕾都是老江湖。他们一个演了二十多年戏,另外一个也演了十几年,虽然是在“装嫩”,但两个人还是顺利地完成了这场戏。

两个人第三次见面,是杜筠清跟三少爷骑马的离别戏。拍完那场戏,郝蕾的戏就杀青了。那时候郝蕾和郭富城已经认识四个多月,成为感情上已经非常知心的朋友,郭富城一见面就问郝蕾是不是拍完这场戏就回北京了?郝蕾说是。郭富城问她为什么不留下来陪大家吃顿饭再走?郝蕾说自己在北京有工作。郭富城也没强求,照例开始拍戏。剧本原来的情节是杜筠清从马上下来,跟三少爷说我走了,然后径直离去。拍戏的时候,郝蕾突然特别难过,她突然觉得既然大家合作这么愉快,这样的合作在有限的生命中能有几次?自己为什么不能留下吃个饭呢?后来,郝蕾一回头,就掉下了眼泪。其实,郝蕾并没有设计自己回头的时候要掉眼泪的细节。放在平时,她会觉得这样设计太刻意。

在后来的两三年中,《白银帝国》屡次传出上映的消息,最后都无疾而终。郝蕾想象《白银帝国》应该是一部节奏很慢的电影。后来,《白银帝国》参加了柏林电影节。郝蕾因为拍戏没去德国。从柏林回来的郭富城和张铁林分别给郝蕾打过电话,他们异口同声地说:“真得很好。”郝蕾也没当回事。去上海电影节开幕式的那一天,晚上剧组的人一起出去吃饭,郭富城坐在郝蕾旁边说:“我真的不骗你,真的非常好。”郝蕾说:“你别忽悠我了!”这回,郭富城听懂了“忽悠”是什么意思了:“我没法跟你说,明天你自己看了就知道了。”第二天,郝蕾看完了以后,全体成员在后台候场。郝蕾看到郭富城,就走过去拥抱他。郝蕾对郭富城说:“你真的没有骗我!”

非职业的“顺溜”的职业姐姐

郝蕾是个自信的职业演员。对于许多影视剧里选用的非职业演员,她心里一直有点打怵。她怕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在拍贾樟柯的短片《河上的爱情》的时候,她遭遇了“非职业”演员王宏伟。“非职业”演员王宏伟的“职业”,倒把郝蕾吓了一跳。郝蕾习惯背台词之后,加入自己的发挥。而王宏伟会按照剧本,一个字都不差地把台词说出来。这反衬得郝蕾“自由散漫”了。后来,在电视剧《我的兄弟叫顺溜》中,郝蕾遇到了能量更强大的“非职业”演员王宝强。王宝强没有“职业训练”过的真诚和热情,让郝蕾很意外。两个人的关系就像亲姐弟。在现场,王宝强说起郝蕾,一口一个“我姐”。

郝蕾认识《我的兄弟叫顺溜》的导演花箐,还是在电影《颐和园》。在《颐和园》中,花箐是摄影指导。花箐在拍摄的时候,有戴耳机的习惯。有一次他们一起拍摄一个镜头,导演娄烨让花箐从郝蕾的特写拉回全景。娄烨在耳机里跟花箐说“拉全景”。花箐没有动。娄烨喊了四遍,花箐还是没有动,执著地推着郝蕾的特写。机器一停,娄烨笑着说:“其实我喊第二遍的时候,就应该停了。”郝蕾认为,这是一个导演对摄影师的最好夸奖。花箐是她所见到的,少有的能把精神与机器合二为一的摄影师。后来得知花箐在拍《我的兄弟叫顺溜》,顺溜还缺一个姐姐的时候,郝蕾义不容辞地出演姐姐这个角色。在戏的中后部分,姐姐被日本人。郝蕾回忆那场戏拍了很长时间,因为花菁希望全部的戏都连在一起拍,所以表演起来难度很高。郝蕾在拍那场戏的时候,按照剧情的规定乱喊乱叫。这时候,站在一边的王宝强看不下去了。他走上前去“指挥”跟郝蕾配戏的演员:“你们别这样抓我姐,你们应该这么抓,这么抓,再这么抓……”尽管如此,郝蕾拍完那场戏以后,浑身上下都磕了很多处瘀青。但她觉得这一切还是值得的。顺溜一直为姐姐而战,她是顺溜心中幸福的代名词。如果顺溜的姐姐不这么惨烈的话,顺溜后面的戏就没那么感人了。

郝蕾在《我的兄弟叫顺溜》中戏份并不多。她本来以为这部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后来直到街上有人开始管她叫“顺溜他姐”的时候,郝蕾才意识到:“顺溜”火了。她挺高兴的,仿佛又觉得自己跟“顺溜”有点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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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蕾:我一直以为自己在深刻地体会人生

大众电影:你的性格受爸爸的影响多一点,还是妈妈的影响多一点?

郝蕾:我的座右铭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父母在我童年时代给我的是“水深火热”的教育。遇到任何事,我妈永远是一团火,把我烧起来,而我爸永远是一盆水,“啪”地一下浇灭。妈妈永远在鼓励我,爸爸永远在打击我。所以我从来不认为我去了哪里,获得了某种成绩我就特别骄傲。相反,我也从来不因为某件事的挫折,就认为自己特别失败。我内心深处没有特别两极的体验。在生活上,也没有极度的高兴或者沮丧过。我父母从小注重对我独立性的培养,所以我从小的思想特别独立,在这一点上,我特别感谢他们。我的父母都是政府机关的工作人员,家庭状况属于比一般的家庭稍好一点,所以我从来没觉得钱特别重要,在经济上几乎从来没有什么危机感。

大众电影:你的每一部戏包括每一段感情,一直很受关注。你觉得自己是一个幸福主义者,还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郝蕾:今天早上我在杂志上看见这样一番话:带着一颗敏感的心,不断向上地追逐幸福。我觉得这句话特别好。最近我在看很多有关灵魂修行的书。有一本书叫《预见未知的自己》,它是一个系列丛书,我买了40多本,送给我的朋友们。现在,尤其我身边的人,不缺吃不缺穿,但是唯独没有自己。所以我经常跟我的朋友们说,看完这本书,我就知道前面那些年真是白活了。我觉得我这三十年在干什么?白活了三十年!我一直以为我在深刻体会我的人生,深刻感悟我的人生。我立志要做一个好演员,可是我体会的、感悟的只是我们的情绪,不是真正的东西。

大众电影:你演了这么多年戏,最近一次想“电影到底在我生命中意味着什么”这个问题是在什么时候?

郝蕾:昨天。

大众电影:拍戏这么紧张,还有功夫想这么宏大的主题?

郝蕾:昨天的凌晨,最后一场戏,是于小伟杀青的那场戏。那场戏的内容是这样的,丽英在荡秋千,诸望推着我,此刻的丽英非常幸福。后来,她突然愣在那儿了,诸望说你怎么了?不高兴了吗?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话?丽英说没有,然后回忆起自己小时候,父亲抛弃了她。妈妈在医院生弟弟,自己一个人在公园里荡秋千。别人的孩子都是爸爸妈妈陪着,却没有人帮丽英推秋千,她很羡慕别人家的孩子。然后于小伟的台词是:“以后我帮你推秋千,不要难过,把过去难过的事情忘了吧。”演到这段儿的时候,我很有感触。在生活中很多无法得到、无法奢望的情感,作为一个演员,都有机会体验。都说电影是一个梦,我突然发现我是一个一直活在梦里的人。我可以有机会活在梦里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在上海电影节领奖的时候,也说过这样一句话,我是给别人制造梦的人,所以特别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