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 第9期

时间:2022-05-14 10:12:51

阿蕊是个妖精。一个男人和一个妖精通常只能保持一种关系:身体的关系。

阿蕊是我在某天晚上从酒吧拣回来的,她在我要离开的时候,扯着我的胳膊说,这位叔叔,我今天没有地方住,你带我回家吧。

我29岁,并不是很老,还没有找到想要的那个女人。我在等。

那天我去酒吧的时候,阿蕊正坐在吧台发呆,面前杯子里是一些液体混合物,一会儿拿过来摇晃片刻,又放下,无聊了,又拿起来摇晃。

其实,我已碰到她很多次了,只是一直不曾接近。我对过于模糊的事情有一点儿防范,怕有意外的麻烦。但也会偶尔留意她,她看起来年龄模糊来历模糊,有着16岁的面容26岁的眼神,有时候她比我走的早,有时候我比她走的早。也有那么一些时候她定定地看我,隔得那么近,每次我都觉察到她的眼神里有一些若有所思的东西。我不去迎合,对我而言,艳遇或者叫遇艳更加合适。

可是,我没想到她会忽然在那个晚上走过来叫我叔叔,我想她是故意的。可是,我竟然没有拒绝,鬼知道为什么我会喜欢她这样叫我。

我回身看着她。叔叔不是好人,你想好了。

她好象认真地想了一下,抿了抿嘴唇,继而笑了,有点儿狡黠,有点儿邪气。我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个词:妖精。

魔鬼词典上说:妖精就是女人诅咒男人盼望出现的动物。

那个晚上,妖精在我的世界里出现了。

那个晚上,她在我的房子里吃饭,呼噜呼噜喝水,光着脚走来走去,很像一个和我真的有什么关系的小孩。叔叔,我饿了。她眨巴眨巴眼睛。我去冰箱取了鸡腿,在微波炉里热了端给她,我说别叫我叔叔了,我没那么老的。她伸手抓了鸡腿填到口中,抬起头看着手说,我害怕不叫你叔叔,你不带我回来。

然后,她贪婪地舔了舔手指。

我看着她笑起来,你还是叫我叔叔吧。

竟然还是吃完东西舔手指的小孩。我越发地好奇,这样一个女孩,她到底是什么来历呢?我当然不问,但是有种种想象。一个那么晚了独自待在酒吧的女孩,不会是单纯的。

她盯着不知道哪个台的动画片很认真地看,笑得前仰后合。我忽然觉得累和无趣,看了她片刻说,你看电视吧,我明天还要上班,我先睡了。隔壁的卧室有张小床,单子和枕头都是新的。

她应了一声,眼睛依旧盯在电视屏幕上。这样地无所谓,完全像待在自己家里。

我走了一半停下来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阿蕊。她夹了一片薯片放到口中,头也不抬。我完全失去兴趣,走进屋里把门关上,开了空调,拉过被蒙过头,抵挡住客厅里电视传来的唧唧喳喳的声音。

竟然很快睡着了,两小时前的那点儿酒精适时地起了作用,只在睡去前模糊地想了一下,不知道外面那个叫阿蕊的小女子,是不是个入室行窃的小偷。

不晓得为什么忽然间醒了过来,把蒙在头上的毛毯拉掉,慢慢坐起来时,冷不防碰到了另一张脸。透过窗帘的城市午夜的灯火中,阿蕊睁着两只大眼睛很逼近地坐在我面前。

一把丢掉手里的毛毯,却将只穿了内裤的身体完全暴露了出来。阿蕊“噗嗤”一声笑了。没有惊悸,没有慌张。她的锁骨和手臂的肌肤呈现的一种原始的诱惑,腾地一下点燃了我身体内已经熄灭了的欲望,我翻身将她裹进了怀里。没有丝毫的拒绝,她依旧吃吃地笑着,在我怀里如一头小野兽一样翻转着,将自己淹没进去。

阿蕊就这样走进我的生活。我晓得和这样一个妖精样的女孩,我们靠近的只是身体,说到底,是一种身体的关系,和爱无关,和结局无关。渐渐地,我感觉到累了,她的不懂事她的任性让我累。

那天晚上因单位的事情很不顺心,很颓然地回来。打开灯,阿蕊猛然从卧室跳出来,只穿了一套鹅黄色毛绒绒的小内衣,带着色迷迷的笑容,张牙舞爪地冲过来。

闪过身,将她推到一边。她愕然地看着我,一脸的无辜。要么放荡如妖精,要么无知如婴儿。我忽然觉得无法忍受她在我的生活中继续存在。

阿蕊,我将她丢在沙发上的衣服套在她身上,你走吧。

她定在那里,衣服从她身上滑到地板上。她只定了很短的时间,弯腰把衣服拣起来,叹了口气。叔叔,我看过一句话,一个人不能永远容忍一个妖精为所欲为。我不相信。我以为你喜欢妖精,可到底,我还是只能做你一时的妲己。

阿蕊利落地将衣服穿好,狐媚地在门口消失。

阿蕊彻底在我生活中消失,我开始接受同事或朋友的安排,频繁地相亲。如此终于按照正常的途径认识了小陌。她的长相、声音、微笑沉默,以及言语中的深刻,都符合我的愿望。

于是,在阿蕊离开3个月后,我开始在另一个人女人引导下,过上正常的生活。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稳妥,我们各自有着光明磊落的职业和背景,受过良好的教育,作息时间正常,买菜在家里煮饭,晚饭后看新闻或者体育比赛,或者有点儿深度的历史剧,倾听彼此的心事并一同分担,每周两次或者三次温和的,像过了多年的夫妻那样,安静平和。我想,生活就是这样了。看起来天时地利人和,不过是不曾领取一纸证书,举办一场仪式。

早晚而已,连日子都已经定下,就在半年之后,却不料节外生枝。

选了个周末,同小陌去选戒指。我牵着她的手在珠宝柜台前很耐心地挑选,一枚中间镶着玫瑰花的钻戒吸引了我和小陌的视线。看了片刻,小陌抬起头来说,麻烦拿这枚戒指看看,好吗?

一个穿了蓝色制服的店员自不远处走过来,我抬头,那个女孩有着熟悉的脸庞,很像消失的阿蕊,非常像。

那个女孩看到我,也是一脸的惊愕,她说,叔叔,是你啊?

第三个惊愕的是小陌,拿着戒指抬起头来看了看阿蕊,又看了看我,有点疑惑地问,她是?

阿蕊,我叫他叔叔,阿蕊指指我,是远房的。然后一笑,笑容里飞快闪过我熟悉的狡黠。真的是她。

我怔怔地不知如何作答,小陌的脸上已经漾起和善的笑容,责备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我讪讪的,阿蕊已经把话接过去,我这个叔叔,小时候就不太疼我的,现在我都那么大了,自然更不疼了。

并不像话里有话,说的很诚恳。小陌不是个多事的女子,对这一切并不怀疑。

小陌热心地要邀请阿蕊,不如下了班跟我们一起吃饭吧。

阿蕊爽快地答应,好啊,顺便去看看你们的新房。

两个人竟然完全不征求我的意见,戒指都不买了,耗到下班携手离去。我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如坠云雾。果然是妖精,我想,半年而已,竟然完全换了一个人。

没有想到小陌会坚持留下阿蕊,阿蕊竟满口答应。

再没有见过她这样会演戏,一口一个叔叔,都跟真的一样。我却在她光着脚满屋走的时候下意识地走神。眼前满是那个小妖精妩媚的模样,不经意一身汗流了下来。赶忙借口累了,早早躲进卧室。

听着阿蕊懂事地在适当的时间去了第一次我安排她的小卧室,小陌诚恳地说,阿蕊真是个好孩子。

我用力睡去,入睡前祈祷醒来时阿蕊已经不见了踪影,就像随时会消失的狐狸。

但只睡到午夜,又奇怪地醒来,觉得渴。似乎梦到了什么,没有惊动小陌,悄然打开门去客厅找水喝。

没有开灯,摸索着朝前走,冷不丁撞在沙发柔软的角上,身体倾斜了一下。伸手去扶沙发背,却看到黑暗中一双大张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似乎料定我会醒来,会由此经过。

像撞见鬼一样,我在她的注视下发不出任何声音,也移不开一寸脚步。

两个人渐渐撕扯在一起,我崩溃在阿蕊的怀里。

可是,我不想要她,她是一只妖精,她会毁了我的生活。她已经毁了我的生活。不用回头,在渐渐平息的气息里,我清楚地听到了小陌离去的脚步声。即使满是失望和鄙弃,她也将脚步声放到了最轻,轻到不希望留下一丝痕迹。

你是故意的,对吗?

是的,我是故意的,但是你纵容了,是你找到了我。

阿蕊,为什么你非这样不可?你已经走了,这样不是很好,为什么再回来?

因为,叔叔……

别叫我叔叔!我愤怒地冲她吼叫,以后不许叫我叔叔。

她沉默下来,好半天,伸手拉我的手臂,可是,你真的不记得了吗叔叔?

你能不闹吗,阿蕊?

我姓花,叫花蕊,小名阿蕊。小时候,住在一个大院里,对面有个男孩,比我大七岁,我会说话的时候,他说,我应该叫他叔叔,他喜欢打扮我。他说他喜欢把我打扮成小妖精的样子,就像电视里那个狐狸变的妲己。当我大一点知道妲己的时候,他就走了。小叔叔,我用了很多年才找到你。可是,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现在你不喜欢妖精呢?

阿蕊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第一次,我看到她的眼泪。书上说,妖精是没有眼泪的,因为她们没有心。

我定定地看着她,看着若干年前,曾经坐在膝上张着大眼睛叫我小叔叔的女孩。这么多年来,她肯为我修炼成一只妖精,而我最终在这只妖精面前,沉沦。

责编/昕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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