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浪漫的事

见惯了加油站车水马龙的拥挤与嘈杂，来到这停靠在江边的加油船上，水天一色的景致，让人心旷神怡。尽管船舶行驶时马达依旧在耳边轰鸣，但终究是在蓝天绿水间。看过往的千帆在眼前交织穿梭出一道道别样的风景，再烦躁的心绪也会随着江波荡漾而去。

春天的黄昏，夕阳依旧炫得耀眼，江水也绿得发蓝。不知道这天是船家的什么节日，才下午四、五点的光景，江面上过往的船只全没了踪影，就像曲终人散后的剧院，寂静而空旷。于是，我倚着船舷，看天上云卷云舒……

远远的水天相接处，几缕红霞镶嵌着夕阳的金边，金红色的霞光里，一个黑点从水平线上浮了出来。慢慢地近了，这才看清那是一艘货船。深红色的船身历经岁月风雨的冲刷已经黯淡无光，漆面也早巳脱落，四处斑驳。船很旧了却并不破，收拾得特别整洁干净；船有些老了，中劲似乎少了些，然而却仍然沉稳。别的船只来加油，都是风风火火地来，风风火火地去，赶场似的催，它却气定神闲地向着我们慢慢挪过来，倒是我和同事等得有些着急。

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这条老货船终于靠上我们的加油船。船上很安静，只有马达转动的声音。船舱里一盏橘黄的老油灯，光在昏暗中摇曳，朦胧的光影中走出一对年老的夫妻。老船工扶着妻子，小心翼翼地踩着踏板走到加油船上。他只穿着一条深色短裤，迈着健朗的步子，黝黑的肌肤泛着古铜色的光泽；老夫人单薄枯瘦，犹如风中的落叶，素底碎花的斜襟上衣，已经旧得分辨不出原色，灰白稀疏的发梢竟还系着一根褪色的红绳！

水上居民大多以船为家，一艘小鱼船就是一个家。像这样的大货船，一般是几代同堂热热闹闹的大家庭。而他们，异样的冷清。给他们加满油大概要二十分钟。加油的当儿，同事和老俩口拉家常：“这么大一艘船，就你们俩老啊?”

“唉，娃娃们都长大了，不愿在这三尺甲板上呆了，嫌闷呢，都飞走了。”老妇人轻叹着摇摇头，带着些无可奈何。她看了一眼蹲在船边默不作声的老伴，苦笑着说：“这船呀，年青的时候是我们两个，到老，也还是我们两个。”她四处张望着，好奇地走过去摸了摸我们新换的电脑加油机，直叹：“你们的东西真科学啊！”

我乜斜着老船工，他一直没说话，蹲坐在船边，很安详地看着正和我们聊天的老妻，已不再清澈的眼底竟是满满的深情和怜爱!老妇人围着加油机转，老船工的眼波随着老妇人的身影转……那种眼神有一个名字叫――温柔。

我看得有些发呆。我一直以为，那样的眼波，那样的眼神，是年轻人热恋中的专利，而在眼前这已经走在夕阳里的老船工的眼睛里，却让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如许深情。

油加好了，老船工扶着妻子回到货船上。他们相互间没有说一句话，没有说一个宇，却彼此默契，老妇人收好了缆绳，船也就“达达”地启动了……

几簇朦胧的渔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落在江面上，灯光波影中，孤单的老船循着它的方向，渐渐消失在夜空里……

春夜的江风，依旧夹杂着浓浓凉意，我和同事站在加油船边，目送着老货船远去……我静静地看着江水在静静地流淌，刚才目睹的那缕温情还在心底微微地荡漾，身边的同事突然轻声说：“丫头，看到没有，这才叫山盟海誓，这才是携手天涯，这才是最浪漫的事。”我回头看着他，不禁有些诧异，这平日里“猛张飞”似的汉子，居然也会这般“儿女情长”啊！原来，被感动的并不只有我这多愁善感的女子。

是啊，当沧桑满面、霜华满鬓的时候，身边仍有心爱的人执手相望，一往情深犹如昨日，细心呵护不减当年，还有比这更浪漫的事吗?

调离加油船已经有好些年了，但那盏在昏暗里摇曳的油灯，那对在暮色中携手的夫妻，那双已经混浊却盛满了深情的眼睛……如同凝固了的水墨画，沉淀在我的记忆里，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