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社会的冷血逻辑

不受制约的权力制造了权力者和被权力支配者的阶层分野和心理对峙。腐败的官员、榨吸农民工的富人、飙车的“富二代”、蔑视穷人的“专家”、给奶粉加毒的厂商、贩卖假药的小贩，都共享着同一种价值观念。

回眸2010年，我们既看到腐败仍是个长久且沉重的话题，社会阶层固化还在加剧，同时也发现了一个新问题――社会上显现出了一丝冷漠的杀气――其不可遏止的气势让人心惊肉跳。 无论我们是否愿意接受，西安大学生药家鑫开车撞人后还向受害人连刺八刀这一影响深远的事件，绝非一个孤立的事件，而是表明我们的制度和社会，出现了某种“神经症性紊乱”。

权力：监督失控，赢家通吃

健全的人性与腐败从来就不共戴天。权力出了问题，聚敛财富并按亲疏远近分配资源，就会撕裂一个社会的道德。

2010年11月12日，山西两警察夫妇被杀的消息被媒体披露。死者王建勋是山西洪洞交警大队队长，拥有亿万身家，其二女一子全在美国留学。事件引爆网络，凶手的血腥残酷却湮没在数以万计的“杀得好!”声中。更有无数人质疑：警察开煤矿办企业为何没人管?中国实行严格的计划生育，为什么这对警察夫妇都是公务员，却可以生3个子女，那么多年都没事? 初看之下，两条生命的逝去――无论他们是享有特权的警察还是贫苦农民――引发一片欢呼，无疑让人感到惊诧和遗憾，甚至不寒而栗。但是，现实修改了人性的法则。在当今中国，一个让一部分人享受特权、而大多数人都曾遭遇过不公的制度，把人割裂为相互敌视的人群，并切断了人心的联系。虽然多年来，执政高层一直重点盯防腐败问题，而且不讳言孳生腐败的根本原因是权力得不到有效的监督和制约。但在反腐高压下，某些官员的权力仍然失控。在今天，它已牢固地形成一个在公共资源上的排斥性体制，“官二代”世袭运动正在上演，如福建屏南县财政局的“量身招聘”。不仅如此，权力阶层对于任何敢于阻挠“世袭”的人，还具有动用暴力机器进行打击的能力。2010年11月23日，一名因举报“官二代”在公务员招考中作弊的图书馆员，在甘肃兰州就被从宁夏来的警察“跨省抓捕”。在这场竞逐机会和资源的比赛中，一旦权力做庄，那么结果只有一个：赢家通吃，正义无存。不受制约的权力制造了权力者和被权力支配者的阶层分野和心理对峙。假如一个官员享有特权，并且在蔑视正义和公平时从来不觉得有什么愧疚，人心的冷漠就成为必然。人们对他就只有一个本能的反应，认为他该死。

社会：一边补偿，一边泄愤

权力的神经症性紊乱传导到社会上，只能让一个社会变得疯狂。 　2010年，“我爸是李刚”成为经典名言。“官二代”、“富二代”飙车撞人构成当代奇观。另外，“宁可坐在宝马里哭，也不坐在自行车上笑”走红。还有“专家”锦上添花，叫买不起房的人滚出北京……　 这些现象表明，权力和金钱在社会上已经牢固地确立起主宰性的意识形态，穷人只能遭受羞辱。 　更深层的一个意思是：尽管“共同富裕”一直是我们的目标，但在某些人的心理上已经破产。“先富”起来的人赶紧堵塞弱势群体向上流动的通道都来不及，要他们去“带动”穷人一起富，可能是一个笑话。

中国共产党十七届五中全会释放出加强分配体制改革的信号，但马上就有政协委员站出来解读，说这绝非劫富济贫。他说的没错。巴菲特和比尔・盖茨曾来中国游说富人捐款，但吓怕了很多人。他们宁愿移民，赶快“跳船”，也不会掏几个子儿。 　贫富悬殊必然埋下冲突的种子。但在具有很大风险的时候，冲突不会冒出社会的地表，而是会以“潜规则”盛行、社会泄愤、诚信缺失等形式出现。它们构成了替代性的发泄渠道。 　一个可怕的例子是，在今天，几乎每一个行业都有一个坑害消费者的“潜规则”。三聚氰胺之类的不必说了，就是蔬菜、食用油、药材、大米这类要吃进嘴巴的东西，都可能是有害的，是我们身体健康的杀手。从事这些行业的人，难道下得起手吗? 　孤立地看是下不起手。但问题在于，社会上这些“潜规则”不过是权力“潜规则”的后遗症。 　 它的启动程序是：一旦权力无法提供正常的秩序，而且损害到公平，人们泯灭良知在心理上就有了一个理由。他感觉到自己受到损害，于是寻找一个方便的目标进行报复。这个目标，他放大为整个抽象的社会。而大家都遭受损害，也都倾向于报复。于是，每一个人在心理上一边获得了补偿，一边却又难以遏制怨恨。

心理：屏蔽人性，等待发泄

不受制约的权力和疯狂的社会，对于人的心理的影响是巨大的。观察一下社会心理就是，焦虑、怨恨、冷漠、恐惧、不安全感、不确定性弥漫于中国社会。失去正义和道德的看守后，人性的暴虐在随时等待机会发泄。 　正是在以上背景下，有了撞人后又杀人的药家鑫的残忍。

镜头回放。2010年10月20日晚，西安大学城学府大道上，药家鑫驾驶小轿车将一26岁的女服务员撞倒。下车后他发现该服务员正在抄他的车牌，于是摸出刀子，对其连捅8刀，将她杀死。事后他这样解释，因为“怕撞到农村的人，特别难缠”。药家鑫事件之所以引发整个中国社会的震惊，不仅仅在于杀人这一事件本身，而在于，一个拥有一双弹琴钢的手、看上去斯文白净的大学生，撞了人之后想到的居然不是救人，而是杀人，而且是连捅8刀，冷血之至!并且，他杀人的动机，居然是怕“农村人难缠”，如此思维方式，远超出了人们的想象。 　冷血杀手哪个国家都有，在中国，包括前几年的马加爵、邱兴华都是这号人物。但是，冷血杀手有一个特征，那就是有某种程度的性格障碍和心理变态，专业术语为“人格”。但是，药家鑫在心理结构上并无明显“病变”，而是以一个强者可以欺凌和蔑视弱者、人与人之间相互隔膜作为心理背景杀人的。社会上的这一套渗入他的心理结构，已经屏蔽了他的人性，并控制了他的心灵，使他面对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时，没有丝毫的l冷悯和敬畏，想到的只是农村人难缠，只是要杀人。 　有人认为药家鑫如此狼性凸显了教育的失败。其实，只要人的心理被一个社会的暴虐操纵，任何教育都不堪一击。

杀人是要突破心理障碍的，因为杀一个人，在人性的层面必须先把自己杀死。但这对药家鑫来说完全不成为一个问题，因为社会就是这样影响他的。他杀人获得了一个疯狂社会的逻辑支持：假如认为“农村人”活该被歧视，那么，认为他们“该死”在心理上就顺理成童。事实上，药家鑫并不孤单，南平血案的郑民生、喊出“我爸是李刚”的李启铭都是他的同道。而这些冷血者，和腐败的官员、榨吸农民工的富人、飙车的“富二代”、蔑视穷人的“专家”、给奶粉加毒的厂商、贩卖假药的小贩，都共享着同一种价值观念。换言之，药家鑫如此冷血地杀人，不过是以上人等言行的终极版本，是从权力的腐烂开始，到社会的大面积腐烂，再到很多人人心的腐烂这个链条的最后一环。他是一个冷血时代最具冲击力的象征。一个充斥着杀气的社会危机重重。消除它的威胁，就必须返回源头约束权力，并重构社会的利益秩序。“十二五规划”对此有清醒的认识。“注重公平”，“努力扭转城乡、区域、行业和社会成员之间收入差距扩大趋势”这样的战略性举措提出了解决问题的制度和政策性方案。但现在只是“宏观”上的。而在“十二五规划”的开局之年2011年，如何进一步让权力在阳光下运行，打造制度伦理，将成为一个新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