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飞鸟的影子

时间:2022-05-06 03:30:04

好些人对苏乡说:吕美丽对你有意思了。

苏乡有几分恼火。

工友吕美丽是一个平素打扮艳俗的衡阳女孩。相识以来,她已经向苏乡打听了几十遍年龄这个问题。

越是这样,苏乡越不肯诚实答复,像个守财奴护着钱袋一般保护着属于自己的这点隐私。

吕美丽就擅自做主,说至少也是三十岁左右吧。

三十岁左右?!

苏乡大吃一惊:我有这么老吗?

刮胡须时,苏乡对着镜子狠狠地揉了几下面颊上的肌肉,无端地讨厌起吕美丽来,像一个敏感怕老的女人那样。

整个夏天,苏乡都躲着吕美丽热辣的目光,不给她任何可以靠近的机会。艳俗而直率的吕美丽像一面超市里的镜子,照出了苏乡囊中羞涩的窘相。他开始思考自己未老先衰的原因,以及外出打工多年有何收获等等从没有深究过的人生问题。

多年以来,苏乡像一只离家出走的猫咪,无声无息地穿梭在南方的城市和小镇之间,疲惫不堪却一无所获。这个夏天刚刚开始,苏乡再一次拎起行囊,跳进了这家台资鞋厂。没有多少朋友的苏乡其实真的渴望友情。但漂泊的人们由陌生而熟悉成朋友――友情的缔结完全顺乎自然。一路走来的苏乡也早就习以为常了。

日了就像水一样,无声无息流了过去。

这一天,苏乡趁着夜班前休息的几十分钟,躺在宿舍的铁架床上,边看书边听着雨滴敲击窗外铁皮遮蓬,耳朵里塞满了叮咚叮咚的单调声音。

一个男孩轻轻推门进来,站在眼皮底下。

这个男孩说:我叫吕奇。

男孩又说:吕美丽是我姐姐。

苏乡诧异地瞄了男孩一眼。从那双闪亮而无畏的眸子里,苏乡似乎看见了多年以前的自己。飞快地,苏乡却掠过另外一个念头:会不会是吕美丽委派自己的弟弟过来,抱着什么目的?

苏乡坐了起来。

苏乡说:你的普通话不太标准,地方口音太浓。

为什么不能挑个毛病,杀杀他的锐气。像现在的苏乡一样变得沉稳内敛一些。更何况他还是吕美丽的弟弟。

吕奇的脸在灯下泛上了一层红晕。但很快就过去了。他把脖子一梗,露出了憨厚少年的微笑。吕奇说:我中专还没毕业。过来打暑期工。我姐说您这儿有很多书。我闲得慌,想借阅几本……

苏乡一笑:我叫苏乡。

两个人就此成了朋友。吕奇隔三岔五过来归还或借阅一两本书籍。后来,苏乡索性打开包囊,任由他挑挑拣拣。

吕奇发现那只飞鸟影子是在结识苏乡以后的某个清晨。

经历陌生的南方陌生的打工生活。对吕奇这样一个十七岁的中专生而言,无疑样样新鲜。他的心情是畅快的。清晨的晴朗无疑进一步助长了他的好心情。吕奇快刀斩乱麻赶完前一天遗留的活计,闲下来自然坐不住,要左顾右盼。

吕奇发现了那只飞鸟的影子。

吕奇的目光毫无拘束地破窗而出,穿越高楼之间的空隙,翻过围墙。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扑入眼帘。在树林的,一棵奇高无朋的树,大约是枯死的原故,没有一片绿叶。浑身上下全是黑色的枝丫,直逼晴空。就是在这枝权之间,一只飞鸟栖息的影子落进他的眸子深处。

吕奇兴奋异常。

一开始他也怀疑是种幻觉。眨眨眼睛再看,他肯定是那只飞鸟的影子清晰起来。那是一只浑身火红的美丽雀鸟。它像公主立在千手观音的指头,陷入了莫可名状的沉思,无法自拔……

第二天,那只飞鸟仍然如故……

第三天,还在……

第四天,吕奇收到了车间主管的口头警告。对吕奇他们这样的学生,厂规可能适度放宽,但总有限度。吕奇魂不守舍,首先迎来了主管的冷眼。

我只是在看一只鸟影。吕奇说。

我只知道车间除了机器和产品还是机器和产品。主管逼视着吕奇,说道。对这个准部下,他素常的狠劲儿没地方使去,只得跑去找学校带队的老师。

吕奇理所当然地挨了一顿恶训。

我只是在看一只鸟影。

吕奇背着人窝在毯子下小哭了一阵。后来实在睡不着,爬起来去找苏乡。

我只是在看一只鸟影。他依旧梗着脖子,对苏乡说。

苏乡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不知从何说起。毫无疑问,吕奇的灵气和个性首次遭遇到世俗的抵制。

苏乡对吕奇说:我是否可以终止向你借书,如果你能理解的话。你的压力太大了,该好好休息。

大约半个月后,苏乡和他的工友经历了几个通宵奋战,那批美国雪靴如期出货。暂时可以松口气了。苏乡才觉察吕奇已经很久没来找过自己。在某个下午饱饱地睡了一觉之后,去那批学生仔住宿的地方找吕奇。

吕美丽在楼下叫住了他。

吕美丽说:你找吕奇吧?他被辞退了。走了好几天了。

苏乡望着吕美丽的脸。那一张苏乡厌烦的涂脂抹粉的脸不见了,换上的是一副因为熬夜过度憔悴的面孔。

吕美丽说吕奇有一些书还没还上,我去拿给你。说完,噔噔噔跑去抱了一摞书回来递到苏乡手上。

苏乡转身走回宿舍。

对吕奇的不辞而别,苏乡感觉遗憾。但不知遗憾从何而生,他只是觉得从吕奇的身上得以重温自己久违的率真。只是,现在他又得做他自己。做一个像三十岁的男人那样的自己。

他无奈地翻弄着抱回来的书籍。在那本毛姆的《刀锋》的书页之间,苏乡翻出来一张便签。那张便签上画着一只栖息的鸟儿。画笔是那种常用的红色圆珠笔。显而易见,作画的人是想把鸟儿涂成通体红色。鸟儿的身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笔痕。

可以肯定不是苏乡自己画的。那只能是吕奇,或者吕美丽。

苏乡忽然想去喝上一杯。

看着窗外渐渐浓酽的夜色,他想约上一个人一同前去。

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吕美丽。

对了,就是她了。

他要趁这个机会告诉吕美丽自己故作神秘的年龄,还包括他的最新发现:淡妆的吕美丽,其实真的很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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