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在任何的地方

人生如同一场旅行。热爱生命的人，总是要尽情领略一路的风景，体验那一路的喜怒哀乐，用自己真切的感受，来填充这寂寞的长途。生命的舟子行在水上，我们便应放眼去欣赏两岸的山色，听听两岸的鸟鸣猿啼，看看那些山花与草木，捕捉一路的声色和鲜美的气息。一个爱生活的人，怎好在船舱里呼呼大睡呢？

美，其实存在于任何地方。“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这句已经被引用得烂熟了的名言，出自法国的大艺术家罗丹之口。可见，要让我们的生命有着五彩斑斓的颜色，充满诗意的美，只需要睁开明亮的双眼，打开渴望感动的心。

朱湘是位短命的诗人，但他却用短暂的生命，留下了许多动人的文章和诗。这篇短小的散文，写在他江行的途中。长途的旅行，是令人厌倦的。尤其是当我们候车等船的时候，更是会生出百无聊赖的感觉。然而我们的诗人，在日暮时分，却独立在一叶划子上，欣赏着江上的暮色。第二天的清晨，当别人的睡眼尚未睁开的时候，他又在领略着商埠旁边的晨景了。

摄影师留住眼中的美，用相片；画家要留下眼中的美，用画幅；而诗人所能使用的，只有文字。但我们欣赏诗人的这篇散文的时候，却分明感觉到其中充满了画意。诗人用朴素而细致的笔墨，力求真切地描绘着他所见到的景象。他像一位出色的画家，首先确定着每一处风景所在的位置，然后为风景敷上色彩。明暗、颜色的变化，被他巧妙而准确地处理在一篇文字当中，读者在脑海里，呈现出鲜明的画面。诗人对光的明暗变化的表现，是卓越的。试看：“水汽腾上有一尺多高；在这边，它是时隐时显的。在船影之内，它简直是看不见了。”缥缈的水汽，在光亮的地方若隐若显，在阴影中却看不到。这首先要取决于作者观察的细致入微。后面写到的小轮喷吐的煤烟颜色在光影中的变化，同样出色。

而诗人的文字，更有着摄影师和画家难以企及的表现力。他的文字不但有色彩，而且有动态：“忽然间，在前面江心里，有一些黝暗的帆船顺流而下，没有声音，像一些巨大的鸟。”这一个优美的比喻，描绘在寂静的夜色中悄然行驶的帆船，那些无生命的帆船行驶的姿态，给人的感觉也像鸟儿一样优雅呢！

诗人的文字，更表现着心理的感觉：“模糊的电灯，平时令人不快的，在这时候，在这条趸船上，反而，不仅是悦目，简直是美了。”把心理感觉直接倾诉给读者，这效果也不是照片和画幅所能体现的。

诗人在何时何地写下了这篇动人的文章，我们无从知道了。连诗人自己，也投入江中而死。但他在那一个傍晚和清晨所见到的景色，却能够留下供我们欣赏。而且只要有文字在，这傍晚与清晨的两幅画面，就可以传到无穷的久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