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廷少数派报告

孤高的里克尔梅终于与魂牵梦萦过的蓝白军团分道扬镳，与其说是世易时移，不如说是性格使然。这位从小就背负着家庭、俱乐部和国家队三重期待的内向青年，没有萨内蒂式的乐天，没有雷东多式的矜持，更没有贝隆式的倔强，面对争论和非议，阿根廷10号习惯于先沉默，然后抛出一个令球迷和媒体错愕不及的回应。

作为南美大陆上的白人国家，骨子里与西班牙、意大利远祖们更为亲密的阿根廷人自建国不足百年涌现出了无数特立独行的人物：一力倡导民主自由的女政治家庇隆夫人；抛弃名利四海漂泊、致力于殖民地国家独立自由的切‘格瓦拉；博览群书以致双目失明，却开创了拉丁文学新时代的文豪博尔赫斯……在足球场上，同样也有与国家队恩怨纠葛、个性鲜明的人物在阿根廷百年史上留下了令球迷无法磨灭的记忆。与为蓝白剑条衫矢志不移、风光显达的巴蒂斯图塔、肯佩斯和梅西等“大多数”相比，这些“少数派”更彰显了阿根廷人个性中与生俱来的独立和倔强，当这些元素被激发时，碰撞出的是何等惊人的火花。

情非得已的背叛

在1958年的瑞典世界杯之前，关于球王归属从来就没有争论――自河床队起家的“金箭头”迪斯蒂法诺一生进球和冠军无数，那些神奇的过人和射门虽然只能在模糊的黑白画面中重温，却从来无损于这位球王的伟大。遗憾的是，阿根廷人并不珍惜这位土生土长的天才，河床的球探虽然将其召入悌队，却始终不给他晋升的机会。不受俱乐部待见的迪斯蒂法诺选择了去哥伦比亚继续职业生涯，他于1953年又来到西班牙，成为皇马的一员，而此时他已27岁――尽管他已经是“蓝白军团”的一员。

迪斯蒂法诺的美好时光已经永久地镌刻在了欧洲冠军杯上，1957年，即将而立之年均“金箭头”终于做出了令祖国震惊不已的央定，他在西班牙国旗下宣誓，并代表“斗牛士”在大胜荷兰队的比赛中上演帽子戏法。而此时在大西洋的另一端，阿根廷人正期待着旅居异乡的英雄衣锦还乡，率队出战一年后的瑞典世界杯，但西班牙人也没有快乐多久：终其长达24年的职业生涯，迪斯蒂法诺竟连一场世界杯小组赛都未曾踢过。当巴西人在斯德哥尔摩轻易地捧起胜利女神杯时，南美三强中还未获得世界足球最高荣誉的国家只有一片哀叹。

2003年，又一位阿根廷人的名字令高乔人心痛，毛罗・卡莫拉内西选择了意大利国家队，而非自己的祖国阿根廷。除了让已经四面楚歌的阿根廷国家队主教练贝尔萨越发焦头烂额，也给正在经济重挫期信心尽失的国人又一沉重打击。诚然，卡莫拉内西的发迹之地是爱情圣城维罗纳，他在班菲尔德的履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这位有着意大利血统、长相也与意大利南方人没什么两样的飞翼却始终期待着“蓝白军团”的召唤，然而固执的贝尔萨眼中只有奥尔特加甚至罗萨莱斯，一次次的暗送秋波换来的是一回回的冷眼相对，草根出身的卡莫拉内西终于作出了最艰难的选择。阿根廷人愤怒了，天胜傲岸的他们无法忍受背叛，当2004年卡莫拉内西首次代表意大利出战国际大赛，却在欧洲杯小组赛后就被赶回老家，他的出生地布宜诺斯艾利斯一片嘲笑；而当2006年他效力的尤文图斯因假球丑闻降级时，《号角》报立马跳出来：“这个反复小人马上要转会啦!”然而这位其貌不扬的男人选择了留守和忠诚，大力神杯和重返意甲，是对小人物矢志不渝的最佳犒赏。也许，拥有梅西和马克西・罗德里格斯的陋根廷队不必担心右路真空，但当年他们的僦慢和浅薄逼走了一位不世球王，如今他们的偏见和固执逼走了一块冠军阵容中的天然捌图，自作孽，谁可活?

潘帕斯拒绝投机主义

如今在梅亚扎球场口若悬河的莫里尼奥果真是“与众不同的一个”，至少有50年以上球龄的老国米球迷会说，他很像埃雷拉。自巴塞罗那转战米兰城后，得到老莫拉蒂礼遇的埃雷拉在国际米兰风生水起，他的链式防守成就了“大国际时代”，并率队在欧洲冠军杯决赛修成正果。仅以如今泛黄的《米兰体育报》的只言片语记载，彼时的埃雷拉性情桀骜、口才了得，善于用最肮脏的字眼和看电影的方式激发部下士气，动辄将批评矛头指向对手、裁判和教练。这样一位人气极高、业绩彪炳的主教练，却在1968年告别“蓝黑军团”后，始终无法再续辉煌，而他与阿根廷国家队更是全无交集。对以稳固防守为建队宗旨、伺机反击的投机型打法，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的阿根廷人无法接受，他们宁可任由贝尔萨式的进攻狂人肆意实验，也决不允许“纯洁”的攻势足球被玷污。说得更简洁一些，他们没法想象球队的标志是科班左后卫法切蒂。

2001年，又一个莫拉蒂将又一个阿根廷人礼聘进了梅亚扎，年龄不过46岁，却已满头白发的库珀带来的是比埃雷拉更加纯粹、抑或更加简单粗暴的防守反击。在拥有维耶里与罗纳尔多两位当时世界上最好的中锋的情况下，其余8人几乎是清一色的工兵兼屠夫，他们的职责就是从对手脚下抢到球，然后交给两人搞定。当2002年库珀的球队在梅斯塔利亚球场面对对手近20次射正仅丢一球时，一向对外籍教练言辞刻薄的意大利媒体不约而同惊叹：“好一个马基雅维利!”不择手段的成功、绝无激情可言的比赛方式、抵触者一概斩立决的铁血纪律。国米比赛的沉闷程度，与战绩成正比地增长，然而通杀前四名开外球队的同时，是在强强对话中始终难求一胜的尴尬，以及联赛和欧战始终与冠军缘悭一面。

2003－2004赛季，当被放逐到布雷西亚的迪比亚吉奥亲手敲响了库珀的下课铃并肆意狂欢时，阿根廷人选择了沉默，科莫湖边的别墅成为了阿根廷人的避难所。尽管他拥有着同辈阿根廷主帅绝无的执教豪门经历和欧战决赛经验，然而这个与阿根廷人足球基因格格不入的另类主帅，随后却只能选择如马略卡、贝蒂斯和帕尔马等小球会施展拳脚。

高傲终被高傲伤

很难想象两年前，高傲如帕萨雷拉者，会打着一把大号遮阳伞，从河床球迷投掷的打火机和瓶盖下狼狈逃脱。换作其呼风唤雨的球员时代，头发一丝不乱、永远西装笔挺的美男子帕萨雷拉不但是蓝白军团的队长，也是场下球迷竞相追捧的红人。与其作为中卫却在职业生涯中打进134球的破门能力一道为球迷所铭记的，是他永远风度翩翩的君子做派：1982年世界杯上，莽撞的马拉多纳一脚踹向巴西队巴蒂斯塔小腹，惹来红牌下场后头也不回，终场哨响阿根廷人完败出局，是帕萨雷拉第一个走向巴蒂斯塔表示歉意，并召唤起沮丧的队友与死敌握手作别。当马拉多纳在西班牙和意大利不可一世，身边趋炎附势的小人处心积虑地想在新球王身上捞一票时，是这位已经在欧洲驰骋多年的老大哥苦口婆心：“你还想干什么，我的队长?”此时的他，已经主动将国家队队长袖标让给了25岁的全民偶像，却没想到后者的回报是向比拉尔多吹枕头风：“丹尼尔老了，话又太多……”将达戈奉若神明的媒体立刻开始罗织罪名，拉帮结派、制造更衣室矛盾成为帕萨雷拉告别国家队的导火索，而此后关于这位昔日领袖的报道无非是这样：“帕萨雷拉拳击按摩师”、“帕萨雷拉脚踹球童”，被妖魔化的帕萨雷拉即便于上世纪90年代执掌教鞭，口碑依然是毁多于誉，直至近年来沦为孤家寡人，每一次下课都成为墙倒众人推的活祭。

1994年世界杯上，阿根廷队又出现了一位谦谦君子，已经转会皇马的雷东多凭借其潇洒的球风，在接下来的几年中成为“优雅”的考评标杆。作为继法尔考之后将后腰位置演绎得活色生香却又毫不拖泥带水的典范，出身中产阶级家庭的雷东多非但天分过人，个性也是卓尔不群。年仅6岁，他就拒绝了父亲买作生日礼物的盗版球衣，而当帕萨雷拉将整治球队的铁腕挥到了长发上时，雷东多的回答只有“不”。1998年世界杯英阿大战人们记住了顶替雷东多的西蒙尼，然而胜之不武却只能令人们分外怀念那个穿着皇马5号，在老特拉福德用脚后跟奏响红魔安魂曲的中场大师。雷东多对伯纳乌的忠诚无需言表，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箴言还是不幸印证。佩雷斯的清洗不会放过老主席桑斯的任何一个嫡系，多年奋战伤痕累累的雷东多，等到的是如处理废品般扔到了米兰城。泰里姆和老马尔蒂尼无福使用雷东多，安切洛蒂的“圣诞树”不需要雷东多，真正令几乎忘了阿根廷人存在的圣西罗球迷为阿根廷人眼前一亮的时光，只属于垃圾时间。当卡卡成为红黑军团的新宠儿时，已经挂靴的雷东多却在一家业余球会游刃有余地享受着足球带给他的快乐。雍容与闲适可以为雷东多职业生涯盖棺定论，却无法掩饰其孤芳自赏的遗憾。孤高似乎与职业体育是一对天生的敌人，而帕萨雷拉亲手扼杀了自己之后国家队最具领袖气质、最从容不迫的天才后，也恰恰印证了雷东多职业生涯谢幕之地的一段口头禅：“范巴斯滕球员时代恨透萨基，但他拿起教鞭，他便成了又一个萨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