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忧伤,留给未来

人生充满忧伤，这一点宫崎骏与安徒生是认同的。但正因为有无可排遣的忧伤，欢乐才弥足珍贵。

谁说童话只写给孩子？

第一次看安徒生的《海的女儿》时，大概只有八岁吧。小人鱼为了能去人的世界与王子相会而喝下毒汤、失去美妙的嗓音，并且不惜每一次双脚触地便刀割般地疼，但所有的牺牲却没有换来王子的爱。原来并不是付出便有回报，这世上有些事努力争取也不一定成功。这个故事曾让我幼小的心灵蒙上一层淡淡的惆怅。

十几岁时重看这个故事，读到结尾，突然流泪。八岁时太小，根本弄不明白正讲到黎明时分小人鱼要拿起匕首刺向王子，用爱人的生命换回自己的重生时，为何戛然而止，被满纸云里雾里的泡沫取而代之。仿佛是疑案悬了几年后才如梦初醒，原来那是个香消玉殒的悲伤结局。

安徒生的童话也许并不适合孩子们看。像诗一样，美，又忧伤。人生未必是圆满的，下一个转弯处，也许就有不如意等着你。

而宫崎骏，这个歌颂自然、歌颂亲情的大师，用绚烂的色彩、超乎寻常的想象力、无比细腻的手法，把我带入一个虽有泪光却更有欢笑、虽有波折却亦有希望的世界。《崖上的波儿》是《海的女儿》的翻版。同样是人鱼公主的故事，安徒生笔下情窦初开的少女之恋，变成两个五岁天真孩童的两小无猜。婴儿肥的波妞在一次淘气地玩耍时被困在玻璃瓶中，被男孩拾到，于是她爱上火腿，爱上呵护她的男孩，爱上人类。小小波妞憋足了劲儿用魔法伸出了手脚，撒着欢儿踏着海浪就向小伙伴奔去。在宫崎骏笔下，一切回归于简单。爱，一呼即应。

看得出，宫崎骏在以他的方式向安徒生致敬。没有童心的人看不懂童话，也不会被童话感动。几十年前的宫崎骏，想必也曾为那个《海的女儿》的结尾耿耿于怀。于是在《崖上的波儿》里，当波儿父亲问海神：“倘若有朝一日男孩儿不再爱波儿，波儿会化作泡沫，可怎生是好？”宫崎骏借海神之口回答：“那也没有关系哦，我们海底的精灵原本不就是从泡沫中衍生出来的么？”――那个令人忧虑的结局想不到竟被这一句话轻松化解了，于是多年的心结被打开。

未来什么样子？五岁的男孩无法给波儿白头偕老的承诺。七年有一痒，何况他们前面还有近百年的余生。然而何必杞人忧天呢？人生充满忧伤，这一点宫崎骏与安徒生是认同的。但正因为有无可排遣的忧伤，欢乐才弥足珍贵。活在成人社会里的宫崎骏，想把那点欢乐留存在纯真无邪的孩童世界里，把成人的忧伤无限期地延宕。如果我们能像孩童一样简单一点，乐观一点，轻装上路，我们会在人生的旅途中发现更多动人的风景吧？

（摘自《澳门日报》2012年11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