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神宗朝熙宁时期的礼文建设考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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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神宗朝熙宁时期的礼文建设考论

[摘 要]北宋神宗朝元丰时期,是宋代礼制建设的重要时段,而在此之前的熙宁时期,也有编修《南郊式》,讨论太庙始祖及其地位等郊祀礼文方面的议论或施设。《南郊式》作为“敕令格式”之一种,其性质介于法令和礼典,具有可操作的规范性与实效性,其编纂为后来的礼文变革提供了基础。变革的整体思路既包含“回复三代制度”的理想,同时也从政治实践出发,综合考虑历代沿革与现实可操作性,体现出较为鲜明的时代特征。

[关键词]宋神宗;熙宁;郊祀;《南郊式》;礼文建设

[中图分类号]K24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372(2013)02-0105-04

郊祀与宗庙制度,作为中国古代礼制中最为重要的内容之一,自商周以下,历代王朝或继承沿袭,或改革变通,其发展和演变的轨迹本身即为中国古代史研究的重要课题。

宋代礼制承前启后,在中国历史上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特别是北宋时期,一方面,在“法先王”、“复三代”等政治理念的指引下,发挥经义并结合实际,在郊庙祭祀制度的建设方面多有创获。另一方面,在神宗朝制度改革的背景下,产生出若干争讼不绝的重大问题,如天地是否应当合祭、太庙始祖应当是太祖还是僖祖等。这样的争论一直延续到南宋,并对政治史产生了若干直接或间接的影响。

与魏晋隋唐或者后来的明清相比,学界对宋代郊祀礼制的研究似乎稍微薄弱。已有的研究,大多是从礼制史的角度进行的宏观考察,而在具体的历史进程中进行的微观辨析似乎尚有不足。尤其是对宋神宗朝礼制变革的研究,目前所见的论著基本停留在笼统描述现象的阶段,对其中变革的过程和机理缺乏深入探索。本文试图对宋神宗朝的礼文建设进行更细致的观察,区分熙宁和元丰时期的差别,把元丰礼文变革视作一个水到渠成的“结果”,并在熙宁期间的施设措置中寻找其“原因”和渐变的脉络。

一、在熙宁编敕体系中修纂的《南郊式》

在中国古代国家礼制体系中,郊祀礼仪居于核心地位。所谓“国之大事,惟祀与戎”。由于南郊大礼的特殊性,历代王朝对其仪轨都十分重视,北宋《开宝通礼》以《大唐开元礼》为蓝本,其仪制因循前代,变化不大。太宗朝之后,并未系统编修国家礼典,而是以增订仪注并纂集为主要体例。其中,南郊祀仪一直是礼院官员重要的编纂内容。北宋前期,礼官编修的仪注集有《礼阁新编》、《太常新礼》、《庆历祀仪》等,欧阳修《太常因革礼》沿用这一体例,即以《开宝通礼》为纲,在此之下编纂故事,保存仪注。

宋神宗朝编纂《南郊式》始于熙宁二年(1069),即王安石出任参政,设置制置三司条例司开始变法的那一年。据《宋会要辑稿·职官五·制置三司条例司》:

(熙宁二年)十二月三日,条例司言:……“三司岁计及南郊之费,皆可编为定式。乞差官置局,与使副等编修,仍令本司提举。太常博士、集贤校理刘瑾,大理寺丞赵咸,保安军判官杨蟠,秀州判官李定编定《三司岁计》及《南郊式》;屯田郎中金君卿,大理寺丞吕嘉问,郓州须城主簿、三司推勘公事乔执中编定《三司簿历》。”从之。

另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10,熙宁三年四月己卯(1070),以前秀州军事判官李定为太子中允、权监察御史里行。李定以支持青苗法见知于王安石,同时也邃于经学,王安石因此推荐他编《三司岁计》及《南郊式》。该条下李焘注云:“编式乃二年十二月三日。”与《宋会要》所载相合。

此外,章如愚《山堂考索》引《四朝国史志》所载《神宗熙宁会计录》云:

国家自天圣以后,用度浸广,故于会计录加详。神宗嗣位,用王安石参预枢要,尤以理财为先务。熙宁三年,条例司始议取三司簿籍,考观本末,与使副同商度经久废置之宜,一岁用度及郊祀大费,皆编著定式。诏用其议。以刘瑾等编三司岁计及南郊式。金君卿等编三司籍簿。条例司总领焉。

由上引史料可见,《南郊式》的编纂动因,最初来自于制置三司条例司对三司岁计及南郊费用的统计与规划,希望以考观本末,编为定式的方式,在核算成本的基础上,设计出可以参考的规范。

李定在熙宁三年(1070)遭弹劾去职之后,神宗一度以吕嘉问提举编修删定南郊式,最终交由沈括完成。据《宋史》卷331,沈遘传所附沈括传,沈括于熙宁年间“擢进士第,编校昭文书籍,为馆阁校勘,删定三司条例”,在此期间接手编修《南郊式》:

故事,三岁郊丘之制,有司按籍而行,藏其副。吏沿以干利。坛下张幔,距城数里为园囿,植采木、刻鸟兽绵络其间。将事之夕,法驾临观,御端门、陈仗卫以阅严警,游幸登赏,类非斋祠所宜。乘舆一器而百工侍役者六七十辈。括考礼沿革,为书曰《南郊式》。

沈括最终于熙宁五年(1072)完成《南郊式》,并应用于次年的南郊大礼中。《宋史》沈括传称宋神宗“即诏令点检事务,执新式从事。所省万计,神宗称善。”

《南郊式》全文今已散佚不存,仅据《长编》及陈襄《古灵集》中对《南郊式》的讨论与因革,可以窥见其中一斑。其中有对南郊大礼之后赐赉等差额度的规定,如《长编》卷二百五十八,熙宁七年(1074)十二月己巳条记载:

上批:“李宪见寄昭宣使,所有南郊支赐,缘宪勾当御药院三,昼夜执事,最为勤劳,难依散官例。”枢密院言:“南郊式,昭宣使以上当支赐银、绢各四十匹、两。”上曰:“此系散官无职事人例。仍赐银、绢各七十五匹两。”

同时,《南郊式》也规定了在行礼过程中的一些具体仪轨,如车驾出宫门的勘契之式,朝飨太庙时的尊彝陈设等。祖慧在《沈括评传》中,指出沈括据《周礼》及唐代礼制改革南郊祀仪,一方面“务为简约”,节省开支,一方面也变革了一些有违礼制之处,如皇帝祀天自称“臣”,而有司摄事不当称臣等。

现在可见的与《南郊式》关系最为密切的文章,是沈括《长兴集》卷十三的《进南郊式表》。因为此表中包含了《南郊式》的编纂背景、目的,及一些重要的观念,所以在这里全文引录:

臣某等言:伏奉勅命编修《南郊式》者。郊丘事重,笔削才难,猥以微能,叨承遴选。中谢。盖闻孝以配天为大,圣以飨帝为能。越我百年之休明,因时五代之流弊。前期戒具,人辄为之骚然;临祭视成,事或几乎率尔。盖已行之品式,曾莫纪于官司。故国家讲燎之上仪,而臣等承撰次之明诏。迨兹弥岁,仅乃终篇,犹因用于故常,得删除其纷冗。恭惟皇帝陛下体圣神之质,志文武之功,嘉与俊髦,灵承穹昊。物方鬯茂,以荐信而无惭;人且昭明,知因陋之为耻。固将制礼作乐,以复周唐之旧;岂终循诵习传,而守秦汉之余?则斯书也,譬大辂之椎轮,与明堂之营窟。推本知变,实有补于将来;随时施宜,亦不为乎无补。臣等编修到《南郊式》共一百一十卷,并目录一卷,谨随表上进以闻。

从写作者的口气来看,是进上此书时的表章,所以此文章的主笔应该是领衔奏上之人,即时任宰相的王安石。因此可以推论,此表或为王安石亲笔,或为王安石授意沈括,由于此表收于沈括文集,推测后者可能性更大。但不管是哪一种情况,此文章都可以代表王安石本人对于《南郊式》这篇文献以及南郊礼仪的认识与态度。

据表文可知,编修《南郊式》,一方面是为了改变每次南郊大礼准备阶段,“前期戒具,人辄为之骚然;临祭视成,事或几乎率尔”的尴尬状况,为礼仪的行用提供可资参考的标准。另一方面,王安石也清晰地认识到,从“制礼作乐”的角度来看,编修《南郊式》只是整齐礼乐,成一代王制的第一步,正所谓“大辂之椎轮,明堂之营窟”,是追法三代,复“周唐之旧”的前驱和过渡。

显然,《南郊式》作为一部以节省靡费为目的的法令,其本质是将以往率尔随意的旧章进行归纳整理,编订一个有司可以参照行用的标准,即宋神宗所谓“设于此而使彼效之谓之式”,这就改变了以往礼书与礼仪脱节的状况,使得“典礼”的性质发生悄然的变化,从纸面上的礼文,或每次郊祀临时的、随意的礼仪集合,演变为有法可循、有章可依的定则。显然,这种对于礼文的标准化和规范化,不仅能够有资于实用,也可以为后续的发展提供一个操作的基础。

《南郊式》于熙宁五年(1072)编成付用之后,礼官在此基础上有所损益,《宋史·艺文志》著录有陈绎《南郊附式条贯》一卷,向宗儒《南郊式》十卷。此外《长编》载,元丰三年(1080)正月辛卯,太常丞、充集贤校理黄廉上《编修南郊增损式》,事亦见王应麟《玉海》及黄庭坚《山谷集》。

《南郊式》的著录仅见于尤袤《遂初堂书目》“仪注类”,但只有书名,未说明卷数,无法判定是否即是本文所述的同一本书。《宋史·艺文志》著录“王安石《南郊式》一百十卷”,是以宰相领衔编著的体例,与沈括、向宗儒所编者当为同一部书。但就这条著录的史源来看,是出自宋代国史的记载,未见得实有其书。就体例而言,《南郊式》属于有司专用的法条,民间抄刻可能性很小,在南宋之后的其他私家目录中也未见记载,推测亡佚于靖康之变中的可能性非常大。

书虽不存,但其内容却未必完全亡佚,而有可能在后来的礼书编纂中被汲取继承。据《长编》及《古灵集》载:元丰详定郊庙奉祀礼文的时候,礼文所工作方式即以《南郊式》和稍后编纂的《熙宁祀仪》为蓝本,在此基础上去取损益,可以在他们的讨论中见到“看详《南郊式》”的说法,问题有结论之后会提议“合入《南郊式》”。可见一百卷的《南郊式》,作为一个结构性的法令文献,为北宋神宗朝之后的礼文建设提供了参酌损益的平台,其内容在后来编纂《政和五礼新仪》时也应当有借鉴和吸收。

二、设官提点南郊事务与编修明堂等式

纵观《长编》、《宋会要》中所载熙宁时期的政策,总体而言注重政治经济,礼制方面史料有限。可考见的,除了编修《南郊式》之外,政府还先后设立了一些专门机构负责礼制中的具体事务,包括设立“提点南郊事务”之职和差专人“编修明堂等式”。

据《长编》,熙宁七年(1074)八月:

大礼使韩绛,乞差检正中书礼房公事向宗儒提点南郊事务,从之。其后,每遇大礼,从中书选差官两员通管,或只差一员。

《长编》中存有提点南郊事务向宗儒的若干条建议,都是与礼仪的操作细节相关,其时间也已经到了元丰元年(1078)。如《长编》元丰元年正月己未:

提点南郊事务向宗儒乞自东壝门内布黄道至望燎位,下礼院详定,关报入式。从之。

又如《长编》元丰元年二月癸丑:

诏:“自今亲祠太庙,焚册于南神门外。其祀郊丘,匏爵献而不酬。内壝之外,众星位周环每二步别植笋桩一绷、青绳三重,以为限域。”先是,提点南郊事务向宗儒言:“车驾诣太庙行礼毕……乞于南神门外少东焚册。”又言:“郊坛内壝之外,众星设位,旧无限域。乞依内壝,限以笋桩、绷绳。”又言:“冕服器用多参以今礼,惟匏爵独循古制,恐未为称。又酹酒于盘,嫌于祼献,恐非大神不祼之义。乞下礼官详议。”至是,礼院奏,以为焚册于南神门外,坛壝绷绳以限星域,及匏爵献而不酹,当如宗儒议。至欲饰匏爵,即非古,案先儒义说,但曰“破匏为爵”,而不云有饰,且取其自然,以象天地之性。故有是诏。

从上述史料中可以看出,提点南郊事务之职任,隶属于中书检正官的任职系统,专事专办,并直接向皇帝汇报。向宗儒作为南郊事务的专门的提举官,就南郊礼仪中的各种问题提出修改变革的建议,经皇帝批阅后下太常礼院讨论,而礼院则对其建议进行斟酌检讨,加以调适,从而形成了以皇帝和中书门下为中心的工作体系。其中的争议和去取,可以看出“礼仪实践”与“经义”之间不可避免的张力。

以向宗儒所提出“饰匏爵”问题为例:向宗儒是从专管官员的角度,认为“礼的实践”应当体制统一,如果冕服器用都是遵从当今的习俗,那么唯独匏爵使用朴陋的古器,显得不伦不类;而太常礼官则是站在“经义”的立场上,认为先儒对于匏爵的解释很清楚,所谓破匏为爵,通俗说就是一个葫芦剖两半,无须多余的装饰,正可以凸显其自然率真之性,符合“大礼从简”的义理,因此不需要改变旧制。

这种用经义检讨并规范礼仪的做法,其实是礼之实践中的常态,但是在熙宁时期“专事专办”的背景下,凸显出二者之间更为密切的联系,并逐渐从一种临时性的议论,转变为系统全面的检讨归纳,即下文所要论述的元丰郊庙礼文。

此外,需要注意的还有,《宋史·艺文志》著录向宗儒《南郊式》十卷,据此推测,应当是在原《南郊式》基础上的增删损益。这类史料可以勾勒出从熙宁到元丰,郊祀标准逐渐祥实细密,并从“标准化”向“严谨化”演变的线索。

熙宁时期,除了对南郊礼仪进行法度化的规定,皇帝还诏令专门官员,编修明堂与祫祭的礼仪,同样是以“式”的形式呈现。从现有史料来看,这并不是一个孤立的工作,而是在“编修三司令敕”的过程中展开的,据《长编》熙宁七年(1074)七月:

详定编修三司令敕沈括言:“奉诏编修《明堂》、《籍田》、《祫享》、《恭谢式》。明堂、祫享,近岁多与南郊更用;恭谢、籍田,历年不讲礼文,盖已残缺。至于东封、西祀、朝陵等礼,亦皆难以搜究。窃虑空文迄于无用,欲止编明堂、祫享二礼。”从之。

关于沈括编修明堂等式,史料中仅见此处记载。据《沈括事迹年表》,熙宁六年(1073)八月,沈括在王安石推荐下查访两浙,至熙宁七年三月回京述职,同修起居注,上引奏议在熙宁七年七月,则他担任详定编修三司令敕的时间应该是在四月与七月之间。从时间顺序上来看,是继编纂《南郊式》之后,以详定编修三司令敕的身份,又奉诏编修其他礼文,与《南郊式》类似,其出发点应当是编订规范以核算成本、节省开支。

从另一条史料中可以看到,“提点南郊事务”与“编修明堂等式”虽然是因事而设的差遣,但是后来逐渐形成了以此为职任的局所机构,据《长编》所载,在元丰元年(1078),神宗诏令对隶属中书的各个局所进行了一次清理整合:

诏:“编修《明堂式》所并归提点南郊事务所,比较熙河财利所并归经制熙河财利司,其详定编修令式及详定一司敕并并归修内诸司式所,一路一州一县敕并归重修编敕所,详定闲冗文字所令孔目房检正官结绝。以上除见存外,并罢局,余并依限了毕,限外官吏罢添给。”

在清理中,编修《明堂式》所被归入提点南郊事务所,可见在此之前,已经有相关的机构存在,并有专门的官吏负责相关事务。据《宋史·礼志》,元丰时期的礼文编修成果中,就有《明堂祫享令式》,应当是这一机构的最终成果。

三、礼书“法令化”—编修南郊、明堂等式的意义

由前引史料可知,熙宁时期编修南郊、明堂等式,都是在“编修三司令敕”这一体系下开展的。

编修三司令敕始于熙宁三年(1070)八月,据《长编》所记,熙宁三年八月乙酉“命提举在京诸司库务王珪、李寿朋同三司使、副使提举编修三司令式。候成,各赐一本,令三司通共遵守施行。”同年(1070)十二月庚辰,“命王安石提举编修三司令式并敕及诸司库务岁计条例。翰林学士元绛、权三司使李肃之等并同详定。”熙宁六年(1073)八月“甲申,翰林学士、判司农寺曾布兼详定编修三司令式敕、诸司库务条例。”从人事任命上可见,这一工作是熙宁三年之后政府的一项重要事务。

事实上,早在熙宁五年(1072)十二月,编修三司令敕所在整理斋醮式的时候,就提出应当有所省并罢废,其中涉及罢废温成皇后忌日斋忌这一历史遗留的宫闱敏感问题,在王安石的坚持下依礼废除。而从上引沈括奏议内容来看,神宗给他的要求是编修所有大礼的仪文,包含明堂、籍田、祫享、恭谢乃至东封、西祀、朝陵等等,覆盖了北宋建国以来所行的全部重要礼仪。沈括的意见则是,这些礼仪或者历年不讲,或者难以搜究,如果强行编订的话,依然只是空文,没有实用价值,不符合“式”的一般规范。因此只编了“明堂”和“祫享”二礼。

综合上述史料,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熙宁时期的礼制建设,从熙宁三年(1070)到熙宁七年(1074)之间,由编修三司条例令敕到编修《南郊式》,再到编修诸司令敕,乃至编修明堂、祫享等式,虽然史料有限,但是却可以清晰展现出,在编定与国家财务相关的各项法令的体系建设过程中,延伸出了一条“制礼”的线索。

《南郊式》虽然隶属于“敕令格式”一类的法典或者“工作手册”,但是对南郊礼仪流程的规定,可以与《大唐开元礼》、《开宝通礼》和《太常因革礼》中关于南郊祭天的内容视为同类,因此可以放在唐宋官修礼书这一脉络中分析。张文昌认为从《礼阁新编》到《太常因革礼》,将《开宝通礼》以下的礼仪文字进行汇集类编,确立了一种新的礼典编纂方式。这种方式目的在于汇集原本零散的仪注文字,除了可以保存礼仪故事之外,同时也确立《开宝通礼》为有宋一代之礼典范式,后世之礼典仅能记录其“变礼”以讨溯沿革,而不是另立“一王之制”而取代《通礼》。这种编纂方法从北宋延续到南宋的《中兴礼书》,可以说是两宋时期最重要的礼典编纂方式,后来的王朝礼书中亦不乏承袭者。

然而这种“保存故事”的礼书编纂传统在神宗朝之后有所变化。从熙宁《南郊式》,明堂、祫享式,到元丰《郊庙奉祀礼文》,乃至发展到宋徽宗时,在继承前代礼书的基础上编成《政和五礼新仪》,成为北宋在《开宝通礼》之外另一部国家礼典。由“汇集故事”到“制作法典”,礼书本身的性质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如果说之前由礼官编纂的祀仪是“仪注”,那么《南郊式》则是“设于此而使彼效之”的“式”,是官方规定并颁行的“法令”。这可以认为是一个礼书法度化的过程,即礼书不仅需要记录“已然”,还需要规定“应然”,为现实中的操作提供明确的规范和依据。综合这一变化过程,有理由认为,熙宁期间编纂的《南郊式》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承上启下的作用。

从熙宁变法的全局来看,这条线索也是王安石本人礼学思想在政治实践中的具体投射。他在《上仁宗皇帝万言书》中论及养士,提出在“饶之以财”与“裁之以法”的同时,也要“约之以礼”,强调的就是通过详定礼仪规范,约束上至王公,下至庶民的行为。既为社会制定一个可以参详的标准,不使人心散乱,同时也为人伦日用和婚丧祭祀中的仪制限定边界,避免过度奢靡或僭越。从他的文集中也可以看出,这样一种从“外部”或者说是“经济社会”的层面构建礼的体系,使礼实用化、功能化的思路,贯穿他整个的学术体系中。

而从国家礼典的角度讲,王安石礼学思想的实践,使得熙丰礼制变革从开端处就有一条“法令化”的筋骨脉络。在这种思想引导下,礼文被行政的力量推动鼓舞,它不再是“因革礼”体制下,存于有司以备参考的“礼书”,而变成了有明确规定,并可在实践中直接应用的格式法条,也就是具备了“礼典”的特征。这在整个北宋中后期礼制变革的线索中,是非常关键的一个环节。

四、熙宁时期礼文建设在熙丰法度中的意义

通过观察熙宁时期礼文建设方面的成就,可以看到,虽然当时的执政群体关注重点不在礼乐之上,但是有规模宏阔深远的思路,并且受到现实中具体行政问题的驱策,在礼文建设方面还是进行了非常务实、高效且针对性很强的工作,形成由点到面,逐步深入的格局。特别是在学术理念和方法上形成了基本的共识,而通过行政乃至技术层面界定礼文的内容,使得礼书法典化、经学化的思路逐渐明晰,从而为元丰时期乃至以后更大规模的“制礼作乐”铺垫准备。

欧阳修在《新唐书·礼志》中提出:“由三代而上,治出于一,而礼乐达于天下;由三代而下,治出于二,而礼乐为虚名。”所谓“虚名”指的三代以后的君王,不能追复古礼,安于苟简,“其朝夕从事,则以簿书、狱讼、兵食为急,曰:‘此为政也,所以治民。’至于三代礼乐,具其名物而藏于有司,时出而用之郊庙、朝廷,曰:‘此为礼也,所以教民。’此所谓治出于二,而礼乐为虚名。”这种二元对立的本质,表面看来是“礼文”与“政事”的对立,其深层则是指向现实需求的礼书与指向理想政治的经学,二者之间存在巨大的沟壑。

本文尝试勾勒熙宁期间礼文建设的推进过程,同时也试图揭示出在以《周礼》为指导思想的“经术致治”的大背景下,熙丰时期的执政者如何努力实现这种“合二而一”。笔者认为,从熙宁初年即开始的这一进程,虽然因史料缺乏而难以进行更加精细准确的描述,但是已有的材料如同稀疏的版块,依然可以勾勒出拼图的概况,希望对于读者深入了解熙宁法度和元丰礼制、政治文化之间的差别与衔接,起到些微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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