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岁那年

时间:2022-04-30 08:20:05

我的18岁啊,幸福与痛苦纠缠着,失落与收获交替着,爱与被爱围绕着。

那年夏天,我参加高考。考完最后一科出来时,已是傍晚,我们几个离家远的住宿生,只好在学校再呆一晚上。铺盖早已打好卷儿,大家兴奋得毫无睡意。

那天晚上,高一高二的没回校,偌大个校园,只剩下我们这些远路的住宿生。压抑了三年,终于,熬到曲终人散,整个校园弥漫着说不出来的凄凉。舍管老师也对我们网开一面,任由我们尽情地发泄心中的疯狂。我们几个女生,先是爬上宿舍楼的顶楼,躺在空荡荡的楼顶,像躺在自家平房上,看着夏天的星空,默默发呆。不知谁最后喊了声,该走了,有雾了,我们才一个接一个爬下来。远远地听到男生楼有人声嘶力竭地在唱,是刘德华的《给我一杯忘情水》。我们互相瞅瞅,黑暗中,有人提议,去男生宿舍,我们互相留一下联系方式吧,也许我们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男生宿舍很大,住着全班三十几个男同学,除了住在城里的,其余的几乎都在,二十好几个人,尽管已是午夜,可没人躺在床上。他们分成三五帮,嘴里叼着烟,或聊天,或打扑克,整个屋里乱哄哄的,烟雾弥漫。我们的到来,立马受到大家的热烈欢迎。递水的递水,让座的让座,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

同学三年啊,忽然发现,过去的点点滴滴,好的坏的,愉快的烦恼的,喜欢的讨厌的,都如发生在昨天,清晰,亲切,难忘。真想让时间就此驻足,让我们拥有一场天底下不散的筵席。我坐在班长的旁边,看着他们这帮嘴角刚钻出胡子的大男孩,故作成熟地吸烟、玩牌。高中三年,我们一直坐前后桌,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便宜,成了无话不谈的哥们。班长的旁边,是军体委员,一个活泼的男生陆凯,班长的铁哥们。他们玩的是保皇,每次打牌,需要猜来猜去,猜谁是狗腿子。陆凯喜欢耍点小聪明,每次出牌,都先让我看看,再意味深长看一下班长的眼色。班长情绪不是太高,总是出错,也不搭理人,惹得陆凯一遍一遍大叫:被你害死了。

夜已经很深了,整个校园静了下来,只有个别宿舍灯还朦胧着,早已像瞌睡人的眼睛,无精打采的。大家玩累了,疯够了,有几个女生已经回去了,班长把我送到宿舍楼下,忽然不走了,磨蹭了一阵,嗫需着:再过两三个钟头,天就亮了,咱们,散散步吧。反正睡不着,走走也不赖。班长是班里少有的成熟稳重型的,那天,他一反常态,变成话痨,不住嘴地说个没完。先说自己的志愿,可能考不上第一志愿,他是那么喜欢物理专业,真想一辈子呆在大学校园里搞科研,即使不会大富大贵,只求心平气和地看书、钻研,那就是够美的生活方式。说他是父母的全部希望,肩负光宗耀祖的重任,现在就感到做好学生难,做让父母满意的孩子更难。他说得最多的是小时候的趣事。说他们男孩子爱搞的恶作剧。我忽然觉得,当你认为你了解某个人时,其实恰恰是刚刚认识而已。我们一直很敬佩班长,觉得他不像我们,整天咋咋呼呼,没个正行。没想到,他也是一个大孩子,和我们一样,只是他把许多东在冷漠的外表下,不轻易展示给别人而已。

我对高考心里也没底,我的第一志愿填报得很低,只要能过分数线,我不在乎读什么学校。想到高考,我心里滋生出很绝望的感觉,唉,这是我们人生的第一道分水线。累了,不想走了,我们在校园的花坛里坐下来,我继续做倾听者,听他的独自。天开始朦朦胧胧,有点亮了。新的一天,即将开始。我们会被汽车带着,驶离我们共同生活三年的学校,然后各奔东西。我站起来,班长突然拉住我的手,鼓足劲,说:你给我的联系地址是你家的?能保证我写这个地址你一定能收到?我们那时没有手机,家境好的同学家里会有电话,大多数同学留的联系方式是家庭住址,我们靠写信联系。

成绩下来时,凑巧,我们一起回的母校。班长考得很好,我离分数线差两分。丫头,复读吧,别放弃,班长说。

复读的日子,总觉得空气中氧气稀薄。我常常想:如果像鱼儿那样,浮到水面,张开嘴呼吸,心中压抑的感觉是否会减轻。班里的许多同学,熬得马瘦毛长,语言功能处于半丧失状态。谁不想来年高考时,金榜题名,一雪前耻啊!

当时,我们没有手机,上网也不方便,唯一联系的方式是写信。我得承认,他是个心细如发的人。每每写信,他总是计算着,尽量让信在周六赶到。这样,几乎每个周末,我都有他的信陪伴。信封上,一般是他精心挑选的纪念邮票,枚枚精致漂亮。

通过一封封来信,我知道他很快乐。在大学里,他如鱼得水,参加许多社团活动,人更加成熟儒雅了。不过,这小子还算有良心,时时不忘辅导我的理科。几乎每封信里,他都要给我罗列重点,总结典型例题,比老师讲的都详细,省了我记笔记。

那段时间,我特盼望他的来信。每次看到那熟悉的字迹,心跳就会加快。我如一个溺水的人,像盼救命稻草一样盼来信。不好意思的是,我回信从来没超过200字。有一次,他回信责备我:丫头呀,你的这封信,除了标点,仅158个字。

自从高考落榜后,我像沉默的活火山,任内心岩浆汹涌澎湃,表面却保持一片死寂。有时候,我甚至不给任何人回信。很重的自卑感压得我抬不起头。尤其是当读到考上大学的同学的来信时,我心里更是像坠了秤砣,沉得无法呼吸。

当我与世隔绝大约一个月时,一天早晨,推开宿舍门,班长站在门前,背着一个大大的旅行包,头发有点凌乱,很疲惫的神情,眼睛却熠熠闪烁。坐了一晚上火车,来看看你,怎么不回信啊?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我请了一周假,陪你。泪,不争气地簌簌滚下。哎哎,别这样,地球上的水资源缺着呢,咱省着点。班长故作镇静。

咱们,去爬泰山吧。他提议,放松一下。泰山,五岳之首,我来了!为了不错过每一处美景,我们决定不坐索道,全程步行。开始,我还能跟上他,过了中天门,爬十八盘时,我开始力不从心了。来,拉住我的手。他站在我前面,伸出右手。那是一双很长很粗壮的手。我的手,准确点说是被他紧紧地拽在手心,一种很温暖很踏实的感觉传遍全身。一直这样被牵着,直到天街,他拽过我的另一只手,盯住我的眼睛:丫头,你行的。眼睛有点酸,三年的日记里,写满他的点点滴滴,真的真的很喜欢。和他在一起,总是那么快乐。可是,我有缘再享受他的呵护吗?

终于,我们在中午时分,来到天街。天街上,人来人往,游人摩肩接踵,小商贩也一个挨一个,大声叫卖,向游客兜售纪念品。我们来到一处卖泰山许愿石的摊位前,他要了一块,并要求摊主写上心想事成,转手递给我,送你的。我拽紧,像握住一份沉甸甸的承诺,心里暖暖的。

一周后,班长要回学校了,在火车站入口,他故作轻松地说,如果你再这样自卑,我回学校后马上写退学申请,陪你到高考结束。记住,丫头,我的心留在这儿了,给我看好啊,否则我饶不了你。我笑笑,其实我的心正一点点被带走,越来越像空心菜了。只是,我没说。我开始慢慢喜欢上他了。这份爱恋,来得突然,如感冒病毒,没有任何预兆,悄悄地袭击了我。对于感情这东西,理智不是抗体,关键时刻,真的起不了作用。

没有信来的日子,便将压在枕头下的信细细回味,直到倒背如流。其实,他的信里也从没有提到“爱”字。说的温度最高的一句话是:心留在你那儿了,给我看好,看好,否则我可饶不了你!

开始有了心事,开始思念一个人了。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时间久了,人是马瘦毛长了,可精神抖擞,目光炯炯有神,人始终处于亢奋状态,不知疲倦,忘了冷暖。他时时被藏在心底,如惯坏的小宠物,时不时伸出小爪,在你醒着、睡着、躺着、坐着、立着、行着时,不经意地在你心头挠一把,于是水中有他,饭中有他,梦中有他,醒着时想的还是他。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可是,我不会先说那几个字,我想等。等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场合,最好,等他说。

书信,是写在纸上的誓言啊,不会因为重装系统而被删除。最多,是岁月将墨迹慢慢晕开,沁到心里。

雁过无痕,岁月无声,时光如白驹过隙,不着痕迹地在生命的每个空隙游荡。终于迎来又一个高考,我发挥得出奇的好。知道成绩,填完志愿的第一时间,我想法打通他公寓的值班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他听完,好长一段时间没说话。大约一个世纪过去了,我是这样以为的。那边,才幽幽地回道:明年正月初六,我可以去你家吗?可以啊,什么时候都行。不,就初六这天。我们这儿初六是拜丈母娘的日子。

18岁啊,我长大成人了,受到人生第一次大打击,意外收获一份真挚的感情,我的18岁啊,幸福与痛苦纠缠着,失落与收获交替着,爱与被爱围绕着。

年轻,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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