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夫妇痛失儿女:生命何堪那漂泊的痛

2008年7月10日，广东省东莞市大郎镇，11岁的花季女孩吴迪，被残忍地奸杀于出租屋内。案发后，当地公安部门迅速立案，展开侦破。

这起普通的刑事案件背后，映射的却是一个群体的社会问题――在家长背井离乡打工的背后，有的孩子成了留守儿童，有的随着父母漂泊。在喧嚣沸腾的生活里，谁来关注这些孩子的心酸和泪水?

吴迪父亲：女儿出生前，我的心已被狠狠捅过一刀

吴迪的父母是湖北人，均已年过五旬。11年前，宝贝女儿像天使，意外地降临到他们的世界，成为他们漫长打工路上最亮的一抹彩霞。而今，霞光隐去，这个家也摇摇欲坠了。吴迪的父亲说，他不知前生造了什么孽，女儿死得好惨。而在女儿遇害之前，他的儿子也是死于非命。现在，儿子的坟头已经长满芨芨青草――

我叫吴礼海，58岁了，出生在武汉市江夏区金口镇。我年幼时，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在街道做小工把我拉扯大。从省商业学校毕业后，我被分配到成宁地区五金公司工作。26岁时，我与在成宁县供销社工作的钟火荣结婚了。她小我4岁，心地善良，我们婚后的日子幸福而宁静。次年，我们有了爱子吴俊。

1992年，吴俊14岁了。一天放学后，他很晚才回家，手里拎着一袋塑料瓶。妻子很生气。说他不按时回家，还捡回一袋脏兮兮的东西，真不听话。儿子低着头，半天没有作声，良久，才噙着泪说：“我知道你们都下岗了。所以放学后去捡了些塑料瓶子，想卖点钱，好让你们不要太辛苦……”我和妻子又惊讶又羞愧。

我和妻子放下脸面，成为当地下岗工人中第一批外出打工的人。我去了武汉，在一家贸易公司当业务员。妻子去了广州，帮一个亲戚卖服装。年迈的母亲也到到了成宁照顾儿子的饮食起居。我和妻子此后每年只在春节回家相聚几天。

打工路上的日子并不好过，四十出头的我，与公司里的毛头小伙子们一样，顶着寒风酷暑，用双脚穿行于武汉三镇。一天下来，腰酸背痛。妻子的日子也不好过，她上了年纪，学起广东话来非常吃力，好长一段时间，她都不能适应。一天，她给我打来电话，兴奋地告诉我：“老公，我今天用广东话接待了一个顾客，我学会广东话了!”一句报喜的话，说得我潸然泪下。

儿子慢慢长成了英俊少年，身高达到1.76，学习上从来不要我们操心。1995年6月9日，儿子还踌躇满志地给我打来电话，说他考上了重点高中，他的理想是将来考上武汉大学。

没想到，这是我与儿子的最后一次通话。几天后，我就接到了儿子死亡的噩耗。6月17日，儿子暑期与几名同学相聚，在石油公司家属楼一个楼顶上盘腿而坐。谈着青春的话题，那时候风轻天蓝。一缕阴云很快飘过来了，几名与他们年龄相仿的辍学少年也上到了楼顶天台，并找他们借打火机和香烟。吴俊和同学们因为不抽烟，也没有打火机，受到了对方的辱骂，随后双方发生争执。半个时辰后，当吴俊和同学们正要走下楼顶时，那伙少年拿着铁棍等凶器冲上来了，对着他们一通猛打，鲜血很快染红了楼梯，孩子们凄厉的叫声回响在天台上。吴俊被对方一棍打中后脑，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事后，据警方调查，那帮小混混经常欺负父母不在身边的吴俊和一些老实的留守孩子，找他们要保护费，还拦在他们上学的路上擂肥。吴俊反抗过，但寡不敌众，经常被对方打得鼻青脸肿。为了不让年迈的奶奶操心，他一直把这件事闷在心里，独自承受。为了让我们在外安心打工，他也没有向我们吐露半句。好孩子啊，你真是太傻太善良。爸爸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啊!、

吴迪母亲：女儿是上天送来的礼物

吴迪的母亲钟火荣今年54岁。讲起生育女儿吴迪的不易，她几度哽咽，泪流满面――

儿子遇难后，我的魂魄已不在身上了，人瘦成了一张纸片儿，走路都在打飘。丈夫与我双双辞工回家，整天泪眼相对。家里处处都是儿子的气息，他的运动衫，他的相片，他的篮球，他摊在桌上未看完的小说……

婆婆一直无法面对失去爱孙的事实，重病一场后，神经变得不正常了。她整天念叨着孙子的名字，晚上吃饭时非要等他来一起吃，早上去孩子的房间催他去上学。不久，她就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我和丈夫强忍悲痛。照料她的吃喝拉撒。

两年后，在亲朋好友的鼓励下，我和丈夫决定再要一个孩子。事隔20年，再生第二胎，可以想像得出有多么艰难。因为痛失爱子，我脑丘受到损伤，身体垮了，丈夫也是心结难解，我们对夫妻生活根本没有了心情。勉强的几次夫妻生活，也是难堪又潦草地收场，孩子一直没怀上。我们跑武汉、上海去求医问药，发现由于上环多年我的输卵管有部分堵塞。做了几轮痛苦的输卵管冲液手术，效果不大。我和丈夫有些灰心了，决定顺其自然，不再强求。

1997年4月，婆婆去世了。就在那个月，我出现贫血、月经不规律的情况，去医院检查，惊喜地被告之怀孕了。晚上，我和丈夫依偎在床上，他轻轻抚摸着我还没有鼓起来的肚皮。我们相拥而泣――这个小生命一定是婆婆用命换来的。一定是天堂里的婆婆向上天祈求，得到了准允，才赐给我们一个天使!

生女儿时，我已43岁，是典型的高龄产妇。临产前，我还查出有高血压，加上全身水肿，不宜剖腹产，只能冒险顺产。医院和医生们都严阵以待，该院历史上，还没接收过这么高龄又这么身体虚弱的产妇。1998年1月17日，我生下了女儿吴迪。生产过程中我出现大出血、休克等症状，医生们竭尽全力抢救，又给我输了大量的血浆，才保了我一条命。好在女儿安好无恙，降临人世就开始睁着大大的眼睛滴溜溜地看，大家都说她是个可爱的小精灵。

1999年11月，女儿还在蹒跚学步，我却再次受到命运的捉弄：一张肝硬化伴肝腹水的病危通知书。诱因就是输了大量不干净的血浆。妹妹们在我身边哭成了一片，我却异常地冷静，我说，老天爷不会这么不开眼的，它一定不忍心早早将我收去，我的女儿还没有长大，她还要读书，考大学，她还要谈恋爱，成家，每一步都需要妈妈的看护和见证啊!我一定要坚持到女儿找到归宿和幸福，才舍得放心离去。

为了活下去，我拼命地吃药，不管多难吃的偏方，不管多么痛苦的治疗，我都默默承受，甘之若饴。每当新的一天到来。我在黎明中醒来，发现自己还在呼吸着，心中就充满了感恩，感谢上苍给了我又一天生命，让我可以看着女儿又长大了一天。

经过几年时间的治疗，在花光了和老公多年打工积累的几万元钱后，我的病情奇迹般地稳定了。2002年，48岁的我和52岁的丈夫带着3岁的女儿来到东莞，再次开始打工之路。作为高龄打工仔，我和丈夫的这次打工充满了艰辛。

丈夫先是在大郎镇一家小企业当财会，干了段时间，因不会电脑，被辞退了。他曾到工厂去应聘流水线工人，别人嫌他年龄大。他硬着头皮回到老家，苦学半年，

终于掌握了电脑的基本操作，能熟练运用财会软件了，重返东莞。在另一家企业谋了份会计工作。我在电子厂谋了个统计的职位，因为要带女儿，加上身体不好干活有些吃力，也干不下去了。我找弟弟妹妹们借了点本钱，盘下高英村一家出租屋，当起了二房东，女儿也就近入了学。我原指望趁当地租房市场的兴旺小赚一笔，没想到当地一家大企业解散后，来租房的打工仔锐减，出租房的生意一下冷清了许多。想再把房子转出去，也找不到买家，只能苦苦维持。

今年夏天，11岁的吴迪放暑假后，想回湖北老家去玩，我让她再等些天，等妈妈把房子转出去了，就带她回老家玩个痛快。没想到，就在这一年暑假，女儿横遭不测……

派出所副所长：这是一起惨不忍睹的恶性刑事案件

陶建国是东莞市大郎镇派出所副所长，他从警方的角度，介绍了案件的相关情况――

2008年7月10日上午8时50分，我们接到110指挥中心的命令后，迅速带领刑侦人员赶到高英村某出租屋。这是一幢五层的私房。一楼的卧室里，一个儿岁的女孩已经遇害死亡，她仰躺在床上，面色青紫，口吐白沫，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双手弓于胸前成挣扎状，下身裤子上有一块血迹。这名叫吴迪的女孩是被奸杀的。现场出警的同事们和我一样，见此惨状都邹起了眉头，恨不得马上揪出犯罪分子，将他绳之以法。

吴迪的母亲钟火荣向我们反映，2008年7月9日晚，12点钟左右，她洗完澡，下楼到一楼的楼梯间的小房间，见女儿与隔壁出租屋的8岁女孩小华一起在看电视，她就催孩子们去睡觉，吴迪就和小华一起到二楼一个房间睡觉去了。因为是邻居，小华也常与吴迪一起玩，她们有时也一起睡觉。深夜一点钟，钟火荣照例检查全楼的门窗，还顺便推了推女儿睡觉的门，门锁得好好的，于是她就放心回到一楼睡觉了。次日上午9：40分，钟火荣看见小华在门口玩，就问她迪子怎么没起来，小华说：“迪子要我先下来，她还要睡一会。”因女儿已放假没上学，钟火荣就没在意。待她洗完衣服，上楼叫女儿起床时，发现门半掩着，推开门一看，女儿已经被害，她当场昏死过去，是旁人帮忙拨打了120，医生来后判定已死亡多时，应属非正常死亡，有被奸杀之嫌，并拨打了110。

事发后，我们询问了小华，小华说，她和吴迪睡着睡着，突然一个男子从窗户处爬了进来，该男子把枕头丢到了小华的脸上，然后爬上床背对着她，也不知道对吴迪做了什么事。小华因为害怕而不敢动弹，但透过枕头边的缝隙处，小华看到了该男子的背影：中等身材、头发很长而且有点卷。过了一段时间，该男子又从窗口爬出。离开了房间，之后小华也一直不敢动不敢吭声……

蹊跷的是，案发后，小华全家人消失了，据说是离开东莞回到了四川老家。他们是受到威胁，还是与这起案件有关联?现在不得而知。

我们没有放过任何疑点，全方位开始侦查此案，把有疑点的男子全部带到医院验血，一一排查。但由于案发地地处城乡结合部，人流量大，居住人员复杂，给破案带来了很大的困难。现在，我们正全力以赴侦破此案，我坚信邪不压正，天不藏奸，坏人终将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吴迪的老师：这是一个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孩子

吴迪生前所在的东坑镇旭东学校三年级班主任刘老师，回忆起吴迪时无比惋惜――

吴迪是外来务工人员的子女，但聪明可爱的她赢得了全体师生的喜爱，她的学习成绩一直都在前十名。有一次，她妈妈申请把孩子转回湖北老家去上学，校长当时就反对，说这是棵好苗子，我们舍不得她走。吴迪这才留了下来。

迪子从一年级开始就在我的班上，我看着她，从一个黄毛小丫头，长成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她自信、聪颖，唱歌和舞蹈都非常棒，一直是班干部。她的普通话说得好，是学校的升旗手，我曾在她的成绩评语上这样写到：当每周升国旗时都能一睹你的风采，当每次看到你的作业时，都能给人以美的冲击。

有一次班里组织演讲――谈理想，她说：“我的理想是开一个百货商店，里面货物应有尽有，来买东西的人川流不息，我让爸爸妈妈当收银员，让他们每天可以坐着就收很多很多的钱。因为他们为了我过上幸福生活，长年在外奔波打工，太辛劳了，太累了……”我深为这个孩子而感动，差点忍不住告诉她：傻孩子，其实收银员也是挺累的呀。

有一次我生病了，几天没来学校，迪子知道后，发动班上同学每人给我制作了一张贺卡，上面写着她们对我的祝福，我记得迪子是这样写的：您是妈妈，您更是老师。您是像妈妈的老师!

现在每当看到这张贺卡，我就泪流满面……

惨案背后的思考：谁来关照流动人口的孩子?

一双儿女先后遇害，让吴礼海和钟火荣夫妇提前进入了风烛残年，一个健全温暖的家，对他们已经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现案发已一个多月了，女儿的遗体至今在冰库里，他们还在苦苦期盼着能早日破案，严惩凶手。糟糕的是，钟火荣的病情出现反复，开始大口大口吐血，情况十分危急。

吴迪被害的消息也引起了网友们的关注，在天涯等著名网站上，网友们纷纷表达了看法――

有的网友说，广东的治安太乱了，许多外来人口都成为犯罪分子侵害的对象。许多案件最后都不了了之。

有的网友说，对吴家的特殊情况，政府部门应该伸出援手，体现国家的温暖。

更多的网友是站在理性的角度来看待，认为这起惨案的背后，折射的是一个社会现象。据统计，现全国因父母外出打工而产生的“留守孩子”和“流动花朵”已经分别达到了2000万和1000万之众。前者，大都由爷爷奶奶抚养，学业失衡，安全失衡，心理失衡；后者，也被“进城不适症”“心理自卑症”等问题困扰着。虽然各地政府为此出台了一些政策，但受惠的孩子有限。

让人欣慰的是，全国人大已经对此引起高度关注，近年来，教育部、共青团、妇联、关工委等相关群众性组织，已经就共同构建农村中小学生的社会化教育和监护体系，给“流动的花朵”和城市孩子同样的待遇和呵护等，做出了实际的努力，极大改善了外出务工者的后顾之忧。

愿类似的悲剧不要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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