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险万里行,母子自驾纵横欧亚危险地带

本文背景：张彬彬，中国女子探险队副总队长，班敦自驾车俱乐部长春分部负责人，(吉林日报)高级记者。2009年6月13日，她和在长春税务学院信息经济学院读大二的儿子刘知多，驾车从长春出发、单车、无后援，历尽坎坷，13天后成功抵达欧亚分界线，完成“纵横欧亚，探访北极”的阶段性胜利。当一脚站在亚洲、一脚站在欧洲的那一刻，他俩不禁张开双臂欢呼――这两个大写的“人”字，尽显这对怀揣梦想的母子壮美的人生。应本刊之约，张彬彬为读者亲述行程中一个个惊心动魄的故事，还有母子间的那份默契、从容和胆识……

冒险前行，小男子汉独自承受着恐惧

远征之事一经确定，立刻引起轩然大波。

“欧亚大陆桥，路途遥远，平素在家门口开车还免不了出事呢，何况异国他乡的陌生路?你自己喜欢探险冒险已经够了，干吗还带上你儿子?出了‘万一’，追悔莫及啊!”国外的老同学是研究世界史的专家，打来越洋电话，历数俄罗斯远东地区发生的野蛮纪录：曾有一支129人的探险队深入远东，寒冷的冬季食无可食，终至人吃人，最后活下来的只有30人。他感叹，现在一想到人迹稀少的远东地区，仍让人头皮发麻，那不是旅行，而是去冒险。见我吃了秤砣铁了心，他尖酸刻薄起来：“你知道不?俄罗斯的男人有两特点：酗酒、。你们母子单枪匹马，不是‘送货’上门吗?”我气得“啪”地挂上电话。

伴着一片反对声，我开始紧锣密鼓地办理各种手续，翻译各国文字的宣传卡片。

班敦俱乐部总经理袁健雄从美国西部驾车刚刚回国，立即赶赴长春帮我研究行程，并将俄罗斯叶卡捷琳堡的朋友王晓东介绍给我。王晓东立即打电话过来说：“佩服你的胆量，可我还是劝阻你，我在俄罗斯生活20多年，只驾车去莫斯科方向，从未向远东地区行驶过。一位曾去过贝加尔湖的朋友说，西伯利亚的森林无边无际、几百公里没人影，他们6个男人下车都是背靠背地解手，非常恐怖。”这让我不能不考虑儿子的安全，从不犹豫的我，犹豫了。我想放弃驾车，改乘列车，从北京直达莫斯科。多多却表现得冷静而坚定：“定了的事，还改什么?”

6月13日，终于出发了。出发，对我并不陌生，可这次与以往不同。当一个1.83米的小帅哥穿着红色T恤坐在驾驶位置、目视远方、优雅地转动着方向盘，而这个大男孩就是我一天天、一月月看着长大的儿子，还有什么比这更使一个母亲感到幸福和骄傲的呢?

第二天下午两点，我们抵达满洲里，却得到一个极其不利的坏消息――俄罗斯新近规定：限制中国客车，自驾车入境，自驾车仅仅可以保签两天，超期违法。这意外的消息，给了我当头一棒。于是，我马不停蹄地四处奔波，希望能作30日的保签。还好在多方努力下，特别是海关旅检处的白树锋处长全力相助，事情有了眉目。

过俄罗斯境时，一位俄罗斯海关人员找到我们，要搭车回家。他的家是我们将要路过的距离此地100多公里的博尔贾。好运再次垂青于我们，在满洲里有个叫杜鹏的要搭我们的车回叶卡捷琳堡，这回又有个穿着一身白色制服、戴着大盖帽的俄罗斯小伙要来搭便车，这简直无法形容我的快乐。安检几乎是象征性的，我们悬着的心放下了。

搭车的俄罗斯小伙叫阿廖沙，今天是他30岁生日，特意回家过生日。途中经过一个山口，他让我扔枚硬币，他扔了一支烟。原来是祭祀路边的亡灵，保佑一路平安。他说，按照俄罗斯习俗，人死在哪里，便埋在哪里。看到路边不时出现的石碑、坟丘，可见这条路发生过不少事故，不禁感到几分阴森……

到了与阿廖沙分别的时刻。他与我们一握手，还在我的手背上吻了一下。出发前，朋友田瑞为我们准备了许多小礼物，沿途送给俄罗斯朋友，可惜在海关折腾几个来回，不知压到后备箱什么地方了。多多若有所思，将他手机上的漂亮的小动物链摘下来，送给阿廖沙，用英语祝福他生日快乐!车开了，多多告诉我，这个小礼物他很珍惜，那是小朋友送给他的。

为了不走夜路，尤其是通往赤塔这段500公里的安全系数最差的路，我想在博尔贾住下，第二天再走，这样安全些。可惜这个小镇没有住宿的地方，我们只好继续前行。途中偶尔见到三两个小村庄，避之唯恐不及。就这样，我们在渺茫浩瀚的西伯利亚大地上，于夜色中冒险前行。

天越走越黑，路两边是莽莽黑森林，不时看到野兔、狐狸跑过。若真的有老虎和熊瞎子跳出来，我们并不惧怕，最担心的是跳出几个拦路打劫的，那我们可就惨了。看到有不明飞行物从天上缓缓下降，不由惊叫了一声，竟然是山顶有一辆车开下来。驾车的多多适应力极强，也许是高度紧张，速度不断提升，有时达到100公里。盘山路上上下下，多多开得极其流畅。有时车灯照到路的截面，就像前面是断崖、要从那里掉下去的感觉，我的心忽悠忽悠地跳。有时，头部撞到车顶，有时车一歪，背包、水瓶等压过来……

我说：“慢些。”多多起初不吱声，默默地全力开车。我急了：“这得有怎样结实的心脏、怎样结实的骨架，才敢坐你开的车啊?”多多这才说：“不能慢，不能停，你看看倒车镜!”这一看不要紧，我顿时毛骨悚然：一直盯着前方的路，灯光大亮，能望出去很远，一点儿也不恐怖；而现在，从镜里看到身后，漆黑得什么也看不见，整个世界好像都被切断，那是个幽灵魔鬼横行的界面，我们正挣脱着冲着光亮疾驶，稍一停歇，就可能被什么东西俘虏了去……多多早已经体会了这些，他没有说，像个小男子汉，独自承受着这份恐惧。

终于看到光亮，以为赤塔到了，我紧张的心顿时松弛下来，竟然有几分钟迷糊着睡去。车一颠，惊醒，以为到站了，可周围仍然一片漆黑，已经走了7个小时，应该到了，会不会走错路啊?看到一个路标，还有176公里，令我们很吃惊。路漫长，好像总也走不出这幽幽的黑洞……

创下纪录，飙车对手给儿子加冕“车神”

次日凌晨3点15分，前面终于有了亮光，是一个两层的交通警察岗楼。早就知道俄罗斯警察的厉害。一直祈祷，少遇警察，少些麻烦。可此时，我忽然感到遇到警察真好，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我已经按照朋友事先告诫的，准备好500至1000卢布，宁可接受罚款，也好让高度紧张的神经在这里松弛一下。

三名荷枪的警察，认真地检查我们的所有证件。随后，我又拿出此行特制的介绍我和多多的卡片，上面有我们的路线图，他们饶有兴味地仔细看着，然后说：“你们能开着车进来很不容易，现在基本上没有自驾车进来了。”他们对驾车的多多看了又看，简直不敢相信有这么年轻的车手。他们还问起车的价格、排量和配置等，没有罚款的意思。

4点，终于进入赤塔。整座城市还在梦乡中，静静的大街，各种牌匾都是俄文。忽然，多多发现一幢大楼顶上的霓虹灯是英文的“HOTEL(旅馆)”，顿时大喜过望，一踩油门飞快地奔过去。

这是个星级宾馆，有存车库，就是价格贵些。多多问：“住不住?”我说：“就住这儿了。”那时，钱已经不重要。人困马乏，能找到住处，是上天对我们的恩赐。

我们连衣物都没从车上往下拿，进房间也没洗漱，倒头便睡。一觉睡到下午，多多躺在床上说：“昨夜开车腿有点发软，睡觉梦见走不完的烂路。”他用6个字总结出发的3天：累晕、饿晕、困晕。不过，多多可是大出风头了，创下单人驾车夜走远东最危险，路况最烂地段的纪录。

6月17日，早上4点起床，多多揉着惺忪的眼睛，丝毫没有在家时的放赖，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我们顶着小雨上路，一辆不起眼的绿色拉达轿车从后面超过。多多见势，毫不犹豫地加大油门。多多惊讶：“啊?这家伙跑140迈(英里，每小时车速)呢!”我说：“路况不好，不要跟它!”多多说：“这就更要跟了，给咱开路!”

拉达在前，我车随后，既在蒙蒙的雨中搭个伴，更像探路的排雷手，上坡、转弯、减速，都能给我们提个醒。前车见后面有车紧跟，提了速。多多哪里示弱，穷追不舍。俄罗斯的车，没有报废期，只要发动机和车闸好使，都可以上路。所以街上的车，只要不是新车，几乎辆辆都有伤痕。

前车肯定也是个年轻人，有车尾随，速度便一加再加。多多越战越勇，边转动着方向盘，边笑道：“别把它撵急了!”这样说着，却不肯减速。一小时后，前车速度放缓。多多说：“人家不愿意让咱跟，想让过我们吧?”他将方向盘左打，从小车身边绕过，超车在前，可没走几十米，忽见警楼，两名交警向我们挥手叫停，我们这才恍然大悟，前车发现警察才减速的!

这下可逮了个正着，一个是速度快，再就是实线超车。明显违规，等着挨罚吧!我拿出所有证件，同时递上我们此行的卡片。他们围着车看了两圈，还打开后备箱，翻了翻，用英语问：“你是大学生啊?”多多微笑点头。我心想，这是猫玩老鼠的游戏，要罚就快罚，别耽误赶路啊。想不到的是，对方又和颜悦色地说了些什么，是英语俄语混合的话，多多说是要我们遵守交通规则。然后，竟然将全部证件还给我们，挥手放行。

我如释重负，多多提醒我：“赶快将小礼物送他们啊，俄罗斯的交警真不错!”多多又说：“若先给他们点小礼物，是否就更痛快放行?”随车的杜鹏却说：“那就麻烦了，以为咱有什么猫腻。性质也不一样，那是贿赂，而现在是友谊。”

继续前进，行进不久，一辆红色飞度从后面上来。多多笑了，又有了飙车目标。前面车手的弯道技术极好，多多跟了几个转弯，便看出门道。与前车几乎没多大距离，我提醒多多：“别太近!不然，前车突然刹车，咱车就蹦人家车棚上了!”多多笑起来：“太夸张了!”

油表标示只剩1／3箱油，应该加油了。多多忽然莫名其妙地乐了，原来他看到红色飞度也拐进加油站了，我们在这里会师。驾驶室里走出一对中年男女，女的是驾手。她按中国礼节伸出手，多多微笑着也伸出手，那个男人也与我们握手。他们见驾车的竟然是这么年轻的学生，露出钦佩的神情。他们说了许多赞美的话，虽然听不懂，但从那表情，手势就能看出来，尤其是话中夹杂着很多“哈拉寿”(俄语“好”的意思)。油站的年轻人告诉我：他在夸小伙子车开得好，中国的车好，你们很了不起!

那女人竖起拇指，用生硬的汉语进出两个字：“车神!”我很震撼，她是否不清楚这两个字的分量?加冕给多多是不是有点重了呢?可我还是打心眼里高兴。我没有告诉多多，因为我怕他骄傲。红色的飞度加完油上路了，多多目送着红车的身影消失，有点恋恋不合……

这时，拉达又赶上来了。多多很惊讶：“这破车怎么跑这么快呀?”其实，在俄罗斯早有一怪：拉达比奔驰跑得快。这里的人十四五岁就开车，在市内开车都是极快的。我车在前，拉达在后，一前一后，像同一个战壕似的。我心想，这车的主人若是歹徒怎么办?多多说：“不怕。我心里有底。”因为多多已经飞快熟悉了在远东大地上开车的技巧。终于，那辆车向右边路一拐，停进一块伸出的草坪。多多问：“咱们也停一下?会会他!”为了安全，我说：“赶快走，别多事!”原来，俄罗斯人有个习惯，从不在车里吸烟，车里走下一男一女，是下车吸烟的，冲我们友好地挥手。

青春旗帜，儿子努力展示“80后”风采

长驱650公里，午间抵达布里亚和国首府乌兰乌德。这意味着，按原计划，今日大功告成。多多问：“可不可以再走下去?”我说；“太累了吧?”多多说：“不累!”他越战越勇，一脸兴奋的样子。看着儿子信心百倍，我虽心疼，却不愿充当“灭火器”。

也许有了解我的朋友猜测：是不是彬彬已经控制不了局面，才让多多驾车疯跑啊?差矣，贝加尔湖就在前面，我怎能不急于奔向她?我惯儿子不假，给儿子最大的自由和空间，他的青春他做主。只要能够，我总是支持儿子的任何合理想法的。儿子想继续前进，不是蛮干，是有理由的。时间还早，以80迈时速5个半小时就到目的地了。再看儿子，开车状态极佳，正在兴头上。我的抉择，永远都是保护儿子的积极性，保持对儿子的高度信任和尊重。这样儿子才能对自己的每一个想法负起责任，才能主动思考而不依赖，才能长成真正的男子汉。

当我采纳他的建议时，多多很高兴，跃跃欲试，恨不得连午饭都不想吃，一如他在家上网玩游戏，不知得喊多少次，才匆匆地到桌前扒拉几口。我说：“先吃午饭，再前进!”

再上路，山高大起来。山顶有白色的雪，路边的原始森林一闪过。大约一个多小时，多多喊：“贝加尔湖!”我向山的右面一望，一片碧波荡漾，远处山峦墨绿墨绿的，湖面倒映着蓝天白云，浩渺美丽……随后的几小时，我们一直沿湖行进。当晚8点多，湖水伴着我们走进了伊尔库茨克。

我在制订路书时，参考了国内仅能在网上查到的两个自驾车团队的行程，都是从赤塔出发，在乌兰乌德落脚，第二天再到伊尔库茨克。而我们“千里江陵一日还”，日行1140公里，创下欧亚大陆单人驾车最长口行纪录。

6月18日，我给朋友的短信中写道：午前下雨，午后大雪，西伯利亚的盛夏太不可思议!

早上醒来，我不能不惊讶，这是真的吗?不会是梦吧?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仔细看看窗外，真的飘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房顶街道一片白。几乎不敢相信，怎么会是这样呢?这是盛夏时节呀!听到我的惊叹，儿子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他再次证实了雪的真实。

这就是西伯利亚，这就是不俗的六月雪。可现在，我无法心境平和地赏雪，因为气候直接影响到我们的旅程，贝加尔湖游就被迫顺延。

多多似乎有全程自驾车的意图。我不敢鼓励他，这么遥远的路，太疲倦，太辛苦。可他的心劲，我感到了。我的理念还是依着儿子，默默地支持儿子，边走边看，顺其自然。我应该做的，就是掌握好节奏，充分地休息好，让儿子保持旺盛的精力。贝加尔湖是非常值得游玩的地方，那么，就在这里休整游玩两天，以利再战。

6月21日早上，散步回到宾馆的楼前，远远看到一群人围着我们那满身泥浆的宝来汽车。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忙跑上前。围观的人里有许多学生，他们是参加夏令营的。他们东瞧瞧、西看看，热烈地争论着――新宝来车在俄罗斯十分罕见。应孩子们的要求，他们纷纷与威风的新宝来还有我们合影。老师还特意让孩子们站成排，请我们站在他们中间拍照。那一双双惊奇的眼睛，张张欣喜的面孔，简直把我们当成了英雄

而后我们继续前行，6月23日长驱1000多公里，直抵此行亚洲的最后一个城市――叶卡捷琳堡。当地华人华侨商会的王晓东是班敦俱乐部的老朋友，见到我们感慨万千。他刚从彼尔母赶回，出城就被警察罚款2000卢布，又走20分钟，因超速第二次被罚，现在俄罗斯警察罚款升级，若酒后驾车罚款两万卢布(相当于人民币4500元)不说，还要被拘留。他很纳闷，我们跑了这么远的路，遇到警察无数，竟然未罚分文，在俄罗斯真可谓是奇迹!

3天后，我们驱车到距市区20公里的欧亚分界线――乌拉尔山脉，那高高矗立的石碑、巨大的大理石底座两旁，分别用英语写着：亚洲、欧洲。我们激动地将两脚踏在褚红色大理石中间显著的白色虚线两边，现在我们已经一脚站在亚洲，一脚站在欧洲了。儿子将车开到界碑前，展开我们的旗帜，拍了照片。他还用手机拍照，当即向同学朋友传递他心中的喜悦……最使我激动的，也必须一提的是，从长春出发至此全程7000多公里，都是多多驾车。他正在用自己的勇敢顽强抒写自己的人生，正在用自己的努力展示“80后”的希望和风采!

(照片由主人公提供)